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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三湘有信来

偌大的殿里静得可怕,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个了然,坐在锦凳上一动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的公主,突然对着素月扬了扬手:“素月,你过去,不必在她身前护着。”
地上叩首的两个小宫女从面前一点缝隙向上瞄去,果真看见素月姑姑是在锦画身前的地方站着,那位置正好是挡住了公主可以看见锦画的视线。看见公主的白色衣摆动了动,两人连忙死死伏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声。
“没有听到我的话吗?”公主淡淡地说道:“我让你让开,我方才都没有说话,你便急着过来训斥她,言语间还提到了我昔日对她的恩情,必是要我念念旧,开开恩。”
从刚才就跪在地上的素月身子一抖:“公主全说对了……锦画她年纪还小,做事本来就不周全,让她近前伺候公主真的是奴婢的疏忽,还请公主降奴婢的罪!”
素月重重一叩头,身后的锦画也满脸是泪的叩了下去。公主坐在矮凳上,目光淡淡,却仿佛是站在了万山之高的云端睥睨着她们两个人,锦画又想起三个月之前,皇上身边有一个得宠的奉茶宫女不留神将公主的墨泼洒了,公主还没等皇上说话就挥了那宫女十个耳光,又淡淡道:“打得我手累,父皇,这婢子做事如此莽撞,是万万不能父皇身边伺候了,待儿臣将她送到那浣衣局里,好好请嬷嬷指教一番再放回来。”
放回来?当然是没有的,据说那婢子忍受不了嬷嬷们的打骂,最终吊死在了冷宫。锦画想着身子就抖得更加厉害了,软软地摊在了地上。
素月暗自恨恨锦画的不争气,伏在地上看着公主的白衣赤线略一松动,公主道:“罢了,我素日的脾气可有那么不好么?一个一个怕我怕得像鬼一般。今日我乏了,你且下午收拾着,过一会子日头下去了同我出去走走。”
正在众人反应不过来呈痴状时,公主的最后一尾发丝已经消逝在了金丝帷帐后,而后悄然,锦画挂着未干的泪,被素月推了一把:“还不给公主谢恩!”
一瞬便涕泗横流道:“奴婢叩谢公主的宽宏大量。”
翠微阁之事没出几日便传遍了宫中的每个角落,人人都道乐昌公主的脾性最为刁钻难伺候,何以大病一场后转性如此之快如此之大,连番添油加醋又传到了宫外,被叶梦的老少垂髫当作饭后谈资,一时间乐昌公主云云人人皆知,此乃后话。
合瑾早在几日之前便搬回了未央宫,几日以来仿佛有些认床,耐着性子睡了几夜竟是每每失眠。半夜醒来时,恍惚间见纱窗外桃花影层层,脑海里翻搅着又是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同这原本的乐昌公主的记忆混交在一起,分不清谁假谁真。
红烛燃了一碟的泪,合瑾迷迷糊糊地想,许是她本就应该生长在这里,才会因缘巧合地因着一本古怪的书将她从远在千年后的世界召唤回来。摸了摸瓷枕下的书还完好如初,才又放心下来,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便是天明了。
合瑾因着昨夜失眠到午夜,直至日上三竿才迷瞪瞪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素月捉着一只鸽子在自己面前晃着,满脸那是笑意盈盈:“公主您醒啦?拾贝昨儿夜里回来的,怕扰了公主清梦就没把信拿给您,这不一大早我便急急送过来了。”
合瑾微皱眉,似在回想:“信?什么信?”
“同以往一样,用花签簪着,细细一看还是那人的字迹。”素月笑着解释。
合瑾一听,这信筏许是原来那公主一直收着的,为了不露出破绽故意扫了一眼素月道:“你现在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怎的还会偷看本宫的信?”
素月听这话虽是有怪罪的意味,不过公主唇边仍是挂着一丝浅笑,不由得扬了声线福了福身:“奴婢不敢。”
“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合瑾笑骂道:“还不快去打水伺候我洗脸?这一脸的油污再挂在脸上,中午的菜都不用费油烧了!”
素月忍住不笑,应声出去打水了。门口站着的锦画见素月带着笑意出来,也笑道:“到底是公主最爱的信筏,每每收到公主都是这么的开心。”
素月听了,却是止住了笑意,若有所思一会便嘱咐锦画道:“这件事万万不能到处去喧闹,公主本来是清白行事,可是若落到别有居心的人眼里,那就有了兴风作浪的资本了。”
前几日的事一闹,锦画倒是又多长了几个心眼,听话道:“奴婢全都懂的。”
素月这才赞许一笑道:“行了,快下去收拾着,公主要洗漱了。”
且说合瑾自从梦中醒来,心就一直郁郁结,众人皆知她半月多前在华清池跌了一跤大病一场,却不知此后的乐昌公主早已不是昨日之人。虽然对前世之事记得模糊不清,但也正是如此,仿佛自己的存在对于昨日,对于现在都是怪异的存在。
合瑾捏着手中的信筏,不禁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怪了。”合瑾将信筏拿在手里揉捏时,突地衣袖染上了些许樱粉色:“这寄信之人倒是儒雅万分,竟然外面裹着姜花。不过……此人不选雍容牡丹,也不选高洁梅兰,偏偏选这不经意的姜花……有趣有趣。”
连连赞了两声,合瑾慢慢撕开了信筏,只见上面端正恭敬的小楷书写着一首熟悉的词:大梦初醒已千年,凌乱罗衫,料峭风寒,放眼难觅旧衣冠,亦真亦幻,如梦如烟,看朱成碧心迷乱,莫问生前。
一行一行喃喃读下,最后合瑾仿佛轰然雷鸣响在了头顶,怔了半晌间,两行泪竟是迅疾地流淌了下来,复又将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声轻笑:“大梦初醒已千年啊,已千年……”
合瑾缓缓抚摸着筏上右下角署着的名:“三湘么?这人究竟和这位乐昌公主有着什么渊源,竟在此时传了这样的信筏过来,不过,怎的这每句词都像是刀一样割在了我的心口……更甚奇怪的是,这词仿佛是前不久才见过一样。”
正在合瑾捏着信,苦思冥想之际,素月步伐凌乱地奔了进来,脸上的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慌张:“公主!公主!”
合瑾正在苦苦思索信筏之事,被素月高声的喊叫所打乱,眉头一皱:“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的这般慌张失措,我宫里最年长的侍女都是这个样子,叫我未央宫如何去信服宫中众人!”
素月膝盖着地,伏在地上抖着声:“公主不知,公主不知……都是奴婢太莽撞!还请公主恕罪……只是奴婢情急之下太过失措了……”
挥挥手叫她起来:“行了,不用动不动就跪。说罢,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公主,皇上……皇上病重,怕是不行了!”素月这一声百转千回,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她自是不知,如若是昨日的公主,定然会悲戚大哭,只是现如今的乐昌公主已不是当今皇上的血亲,只是挂了一个皮相而已。
闻言手中的信缓缓掉落在了地上,合瑾呆道:“你说什么?”
素月听着公主这般迷怔,手背抹了一把泪哽咽道:“公主莫要痛心才是,您刚刚大病一场,身子莫要被伤着了。皇上昨儿夜里宿在荣妃娘娘宫里,今早上没去早朝,派人前去一问才知,原来……皇上他昨儿犯了病,竟是已经不行了……”
合瑾扶着身子,心道奇怪,为何自己这心里竟然莫名涌出了一阵难抑的酸痛,悲恸叫她的眼里连连涌出泪水。衣袖一挥:“如今在何处?”
“什么?”素月挂着泪一愣。
合瑾右手狠命一摆:“我问你父皇如今在何处?”用力之大竟然将一枚碧绿如意扫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素月一惊:“皇上,皇上如今还是荣妃娘娘宫里……公主!”听得前面半句早已夺门而出的合瑾,把素月的后一句话遗落在了风中:“公主!荣妃娘娘不许任何人去探见,她素日不待见公主!您可要小心行事啊!”
合瑾一路急心攻火,又有一阵巨大的悲恸打心房绵延到身子各处,身子疲软无力,扶着宫门喘了两口气,咬牙又往容妃之宫赶去。素月从远处跑过来,面带焦急,一把扶住了她:“公主小心身子。”
“不碍事。”合瑾深深吸一口气,早就换上了平和冷淡的神色:“快带路。”
有着素月在前面带路,一路虽不至于疾步如飞,却也没多久就到了。宫门口密压压站满了黑甲侍卫,合瑾看也不看,直直就往里闯去。
“公主留步。”一个冷面侍卫伸手拦住她:“容妃娘娘有令,皇上须得静心养病,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内扰了皇上休息。”
合瑾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冷扫了这一圈面状冷砖的侍卫。心底暗自冷笑,这一群人眼中露出的讥诮之意再明显不过,定是平日里公主与他们有过牵扯,今日得了这好差事,必是要耍些嘴皮子将她不着痕迹的羞辱,再看她被拦在宫外的笑话。
合瑾冷笑一声,低头同素月耳语几句。素月看了看公主低声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