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秦新乐四年,宫内传出的一则消息让都城叶梦的百姓津津乐道。原也应如此,东秦百年盛世从未有过动乱,况叶梦乃是东秦四水交集,百商云集之处,更是安享太平。这从宫墙里悠悠散落出的各种话头,便成了市井百姓在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就着炎炎夏日饮一杯烈酒。
春风拂不过三月,跟着便迎来了漫长的夏季。院外头的蝉鬼儿一直叫唤个不停,一个模样清秀的宫女蛾眉微皱,瓦着一张瓷白玉的脸低声唤来一个小公公,道:“你个没眼色的东西,公主因着这一病,本就心浮气躁,你放着这满院的蝉鬼儿给公主叫唤个不停,要是上头怪罪下来,说我们照顾不周,你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是掉不起的!”
小公公见着她神色严肃,知这都是实话,忙叩首连连谢罪。这宫女见他还是很年幼的模样,叹了口气扬手叫他下去:“罢了,你且赶快去拿个粘杆,把这些蝉鬼儿都给解决了。以后做事可要长点心才行。”
小公公听着这话,忙一溜烟跑去找粘杆,疾风一般消失在了院外。这时从院子深处走出来一个梳着鬟儿的小宫女,穿戴与之前训斥公公的人差不了太多,二者却连那瓷白玉的脸仿佛都长得相似五分。只是这小宫女蹦跳过来,带了更多些的童真稚气。
“素月姑姑,公主她还是呆在屋子里,不愿出来么?”小宫女跑到素月身前,仰着一张巴掌大的脸,似是很无辜地问道。
素月警惕地瞧了一瞧四处,见无恙后才用食指狠狠敲了小宫女一个脑瓜崩儿,低声道:“不是交代过你吗?咱们公主是病未痊愈还不能起身,你倒好,忘了个干干净净!”
小宫女的泪花都被弹了出来,见素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也得忍了忍低头道:“姑姑我错了,一时间情急就给说出了口。”
素月见她本就年幼,而自己平日又素来苛求,只得拽过了她的身子,轻手揉着泛红的眉心,柔声细语说道:“锦画,这话我们也只能在自己宫里说说,皇上前不久为了公主妥善养病,特意将咱们整宫迁至这翠微苑。在这里我们不熟悉,只能处处小心。你且想一想,要是放下那话叫人听了去,可还得了?被那些别有居心的心抓住了,可就是欺君之罪啊。”
锦画此懂非懂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姑姑。皇上本来就是极疼咱们公主的。”
将锦画往前面推了推,素月示意道:“知道了就时刻记在心上,你先去厨房看看,给公主熬的药是不是好了。我先进去问一问公主,午膳想吃些什么。”
锦画答应了,往东南方的厨房跑去。素月见她性子年幼,举止都还是如此莽撞,只得在后面摇了摇头。转身看着这翠微阁里头,心不禁又颠颠沉了下去。
“公主?”素月推了门,里头的烟紫色帷幕仍然落坠着,一室的昏昏沉沉,没听到有任何响动,素月往里走了几步,唤道:“公主?”
“我在这里。”在另一方珠帘的后面,响起了公主平和的声音。
素月就站在珠帘外头,也不再前进一步,行礼问道:“眼见着这外头晌午的日头正好,公主可想吃些什么?吃罢了奴婢陪公主去翠微巷散散步。”
珠帘微动,公主的容颜看不太清。只见一袭华衣倚靠在软榻上,软榻边的纸窗微透出些许日光,晃动在那华衣之上。公主静了半晌才问道:“外头日光极好吗?”
这多日来从未听过公主对外界感兴趣,素月惊喜道:“前几日都是阴阴小雨,今早上才放晴了,因着前几日的小雨,就连天气也不是很闷热,最适合出游了。公主可想出去走一走?公主要是想出去,奴婢马上吩咐人去备轿辇。”
华衣微动,日光映成的光斑也随之一动,公主竟是吃吃笑出了声,道:“素月啊素月,竟是难得看见你的急性子。我这午膳也不要吃了,就要去出游吗?”
素月的脖颈都红出了血,急道:“奴婢情急之下,竟然忘记了……”
公主挥了挥手,道:“好了,我原本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一向恭定克制的你,竟然也会发了急,有些好玩而已。”顿了顿又懒散道:“本来就是十七八的一朵妙人儿,被这宫里的繁琐礼节限制成这个模样……素月啊,你还是这样可爱些。”
素月咬紧了唇,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民间普通的清丽少女,而非方才语重心长吩咐公公和锦画的老成宫女。她回想着公主这一席话,竟是疑惑了一个词,问道:“公主,何为可爱?”
华衣不动,公主好像在出神,许久了才道:“对了,你们这里是没有这个词的。”素月听起来,公主仿佛是在用叹气的气调说出的这句话,里头百转千回含了极为复杂的愁绪。
心道不对啊,公主自幼便再宫中生长,怎么这话听起来好像是以前去过某个地方?素月小心看一眼珠帘后的公主,打从在清华池跌了一跤,公主整个人都好像变了样子。先是在病好之后依然吩咐素月向外透露出公主并未痊愈的消息,然后又避不见人,整日困居在翠微阁里,如今也已有半月有余了。
正在素月心思惴惴之时,公主突然开口问道:“这几日我抱病久居,外面的人没有怀疑什么吧?”
“公主安心,奴婢等人没有将公主的任何消息透露出去,外面的人还是以为公主仍在养病。”
“这样便好。”公主仿佛起了个身,声线变得极为上扬,带着这几日都没有听过的生气:“做几道好菜,本公主要好好填饱一下肚子,然后再出去逛上一逛,这传说中的皇宫。”
闻言极为惊喜的素月,眉头都跟着有了喜意,连连应声着下去给公主备膳食轿辇。前脚刚踏出翠微阁,就听见公主朗声道:“对了素月,可以去回禀……父皇,儿臣的病已好的差不多了。”
素月应了,喜气洋洋往厨房走去,心衬是该把那些药都丢了。咱们公主正是二八的好年华,好端端吃什么劳什子的药!这样想着,脚步不由得放快了许多,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小径末。
午膳布好后,一桌的琳琅满目公主也只是浅尝了几口,素月在旁侍候着,慢慢地有些加深了心里的猜测。自从半月前公主失足跌进了清华池,这整个人都跟着不对头起来,按着公主之前的性子,如此平心静气没花样吃完一顿饭宛如幻境。
见公主懒散地搁下了银筷,素月赶忙唤过在一旁端盘等候的锦画:“公主可是觉得膳食不称心?可巧了,刚好前不久曦嫔娘娘送来了一些上好的雪莲,奴婢见公主今日病好得差不多了,才拿出来吩咐御膳房就着银耳炖了,公主可要尝上一尝?”
公主黛眉松动,好像是在深远的回想一个问题,却被素月的这一碗雪莲银耳汤唤回了兴致。眼睛一亮道:“这……可是竺合雪山上的雪莲?”
素月见公主如此有兴致,莞尔一笑解释道:“公主到底识辨千珍,这真是那竺合雪山上少有的雪莲,平日里就连北陵国的亲贵都眼巴巴看着没法儿呢。要不是咱们这曦嫔娘娘跟北陵有着莫大的渊源,这雪莲恐怕得去到北陵的雪山才能吃到了。”
公主静静听完,黛眉微皱,似乎有些疑惑:“曦嫔?她跟北陵有着什么渊源?”
素月有些纳闷,但还是笑着解释给公主:“公主您忘了?曦嫔娘娘她是三年前从北陵嫁到咱们东秦的白嘉公主啊,您之前还说能亲眼目睹白嘉一舞,才不算白走人世间一遭吗?”公主闻言,竟是怔住了,久久都未回过神。
“公主?公主?”素月小心翼翼问道。
眼帘轻轻合住,公主瓷白的脸上描着的朱砂随之一动,她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住胸口,轻声道:“怪了,我这胸口一直闷闷的疼,仿佛把什么丢了,又好象是多了什么,素月,你说这到底是怪不怪?”
素月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公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听见公主喊心口疼,复又担心道:“可是病未痊愈?奴婢先扶您去榻上眯一会?”
公主摆了摆手道:“哪有那么矫情,先把雪莲银耳汤给我端上来,我这会子倒是口渴了。”
素月忙对锦画一挥手,这锦画先是低着头慢慢走了过来,快到公主面前时抬头望了一眼,看见公主繁复衣摆上的花纹不免一呆,手里的木盘顺势就倒了一边,一碗汤全撒在了赤色绒毯上。
汤汁顺着赤色的凤凰缓缓流淌着,锦画呆住了,底下侍候的两个小宫女不由得大骇。
唯有素月还算清醒,先上前一步拉过了锦画,往地上狠狠一摔,厉色道:“不争气的小蹄子,公主这几日都没有进食,好容易有点胃口想喝些汤,你怎的连个汤都端不好?平日里
公主对你的恩情那般隆重,你就是如此在公主面前当差的吗?”
锦画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身子都抖成了筛糠,满脸糊着眼泪。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锦画……罪该万死,求公主给锦画一个机会……锦画以后一定提起一万个心来给公主办事……公主以后我不敢了公主……求公主饶我一命……”
第1章公主乐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