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着滚下两滴泪珠来,“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心里越发糊涂了,好容易才迸出一句话来道。
“请问师兄,此话怎讲?”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觉得泪眼婆娑的惹人笑话,便从礼袖里抽出一块手绢来,把泪痕擦干了道:
“我以为师父总该告诉过你的了,谁知他老人家也不曾说实话。事已至此,愚兄不得不从实讲来了。原来师祖立下的法度,凡是徒弟学武艺,便该跪在师祖神位前发誓,往后恪遵祖师的戒条,决不违犯。要是犯了戒条,便如何如何。发过了誓,师父才传授你的本领。”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截住他的话头道:“祖师的戒条是那个几种?求师兄先行指教了,好让小弟胸中有个数。”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便道:“第一戒淫,夫妇之爱除外;第二戒杀,乱臣贼子、荡妇妖姬、山魈木怪除外;第三戒盗,贪宫污吏和其他一切不义之财除外。愚兄当初发誓的时候是这个说的:若是他日犯了戒条,师父可以另外收一位徒弟来取弟取愚兄的首级。谁知后来愚兄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不但是犯了戒条,而且三项全都犯了。我们习武艺的人,把誓言看得最重,自然没法子逃避。只因师父这个三年来没有遇见有缘的人,所以不曾收得新徒弟,让愚兄多活了三年。今天一早,师父来见我,说如今有缘的人已是遇到了,今晚便是我的死期。我想自己所做的事情,委实也恶贯满盈了,所欠者只是一死。师弟你既明白了这个道理。便请动手吧,也好早些回到师父跟前覆命去。”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摇了摇头道:“不,如今请师兄把如何违背戒条的原委说将出来,否则小弟是决不动手的。”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逼得没法,只得带了满脸羞愧之色,把自己的历史说给”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听。一会儿说得”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回肠荡气,一会凡说得”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闭目摇头,末了却把司徒飞听得怒气填膺,觉得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到了今天才死似乎已嫌太迟了。
原来这个位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姓王名唤勇力,人称“飞天壁虎”。是浙江台州人氏。他的哥哥名唤勇年,兄弟二人自幼便没了父亲,由母亲抚养成人。到了八九岁上,一同送到蒙塾里谈书,王勇年是秉性很聪明的,虽然并不是一目十行的神童,可是老师教的书他却读不上十遍,便已滚瓜烂熟,那个老师每每夸奖他。那个”飞天壁虎”王勇力却异常淘气,老师教的书,才教不久便忘记得千干净净,瞒了老师和哥哥的眼睛,专门和同学们打架。不过,“飞天壁虎”王勇力秉性虽不聪明,模样却长得可人意儿,红唇自齿,两只乌黑的眼珠子只管骨碌碌的,教人一见就爱。更兼他左眼底下有一颗朱砂痣,胭脂般的一点,映着雪白粉嫩的皮肤,真合着一句老话,叫做娇滴滴越显红白了。他的老师时常叹气道:“这个孩子模样儿虽然忠,可惜肚子里的心肝五脏没有生的玲珑透剔。”
光阴迅速,一眨限便过了三年。这个一年”飞天壁虎”王勇力已是十一岁了,总算把一本《三字经》勉强敷衍完了。有一天老师上课时,那个”飞天壁虎”王勇力又淘起气来,老师按捺不住火气,举起戒尺对”飞天壁虎”王勇力肩上便是一下。这个一下兴许重了些,打得”飞天壁虎”王勇力性起,便枪住了老师的戒尺,还敬了老师一下。这个一下不偏不倚打在老师的太阳穴上,鲜血骨嘟骨嘟往外冒。”飞天壁虎”王勇力知道祸闯大了,便一溜烟离了蒙塾。他边跑边想:回去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不如逃出台州,便信步走出城,走了一程,抬头却见自茫茫的一片,原来到了长江边上了。当时”飞天壁虎”王勇力第一次看到这个烟波浩淼的长江,不由得看呆了。
就在那个时候,却见一个白发老头儿出了城门,直奔江岸而来。这个老头走路的时候迅疾如风,走近了江岸,眼睛也不往地下瞧,拔起腿来便跨了出去。”飞天壁虎”王勇力瞧见后吓得喊了起来。他以为跨出去一步便是长江了,白发老头儿跌入江中,不用说得,是要被江水淹死的。谁知事情却又出人意料之外,只见那个白发老头儿不但是没有跌入江中,而且他走在水面上,简直就如履平地一般。约摸走了一丈多远,白发老头儿便跨上停在江心的一条船,一头钻进舱里去了。
岸上的”飞天壁虎”王勇力看得目定口呆,心想:这个白发老头儿准定是个神仙,否则不会有这个大的能耐。想到这个里,“飞天壁虎”王勇力忽地福至心灵,看见那个船将要扬帆走了,便双手乱招,嘴里喊道:
“神仙爷爷慢走!我还有句话要说哩!”
这个一喊不打紧,居然惊动了船上的那个白发老头儿,只见他钻出舱来,在船头上站定瞧了”飞天壁虎”王勇力一眼,便吩咐船户把船向着”飞天壁虎”王勇力站着的岸上驶来。及主船靠了岸,那个白发老头儿便问道。
“你这个小孩子是哪里来的?”
“飞天壁虎”王勇力慌忙跪下叩头道;“请神仙爷爷大发慈悲,收留我去洞府里做一名道童吧!”
那个白发老头儿掀髯笑道:“你这个孩子长得倒还清秀,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神仙的呢?”
“飞天壁虎”王勇力道:“刚才我在这个里亲眼看见神仙爷爷在水面上行走,倘若不是神仙,哪里会有这个大的本领?”
那个白发老头儿伸出手来在”飞天壁虎”王勇力头上抚摸了一阵,才说道:“我不是什么神仙,我不过学了些武艺,能够把全身的力气都聚在丹田里,教两条腿比树叶儿还轻,自然走在水面上不致沉没下去了。”
“飞天壁虎”王勇力又叩了个头道:“请老人家收我做个徒弟吧,我只要把在水面上走路的本领学会了,便不管是武艺还是法术。”
那个白发老头儿踌躇了一会道:“不过若要是我把你带走了,你家里找你不着,岂不要担心你被拐匪拐走了,那个时候节你父母不要急死吗?我看此事不很妥当吧。”
“飞天壁虎”王勇力看白发老头儿有收留他的意思,不过碍着自己家里的父母,便索性撒个谎吧,主意一定他说:“你老人家也不必操心,我父亲是早巳死了,家里只有一个晚娘,平素就把我看作眼中钉似的。我要是跟你老人家走了,岂不称了我晚娘的心愿。”
那个白发老头儿听完才放心道:“便依了你,收琮德你在我门下吧!”
“飞天壁虎”王勇力大喜,便重又拜了几拜,口称“师父”。那个白发老头儿伸手把”飞天壁虎”王勇力扶上了船。
当年那个白发老头儿便是妙鲁真人。从那个时候起,“飞天壁虎”王勇力便在妙鲁真人身边学习武艺。一次妙鲁真人照例把祖师的戒条告诉了他,要他立誓,“飞天壁虎”王勇力便随口说了个誓言,也便是上文”飞天壁虎”王勇力自己告诉过”追风剑客”司徒明志的。
那个时候妙鲁真人膝前只有一个女儿雪倩,还不到十岁,家里小孩子少,自然觉得寂寞,所以妙鲁真人的夫人何氏把”飞天壁虎”王勇力视作亲生儿子一般。那个”飞天壁虎”王勇力见了书本便会头痛,可是舞刀弄棒却是他性之所近,所以妙鲁真人教他,他居然也肯下苦功学习。古人说得好,明做“时光如白驹过隙”,“飞天壁虎”王勇力在妙鲁予家眨眼便过了七八个年头,十八般武艺学得头头是道,只是飞剑之术妙鲁真人从未教过他。”飞天壁虎”王勇力几次三番要师父教,妙鲁予却总是推三阻四的。背地星那个何氏也间妙鲁予,妙鲁予却说道:““飞天壁虎”王勇力那个孩子长得原不错,可是我观他眉目之间藏着一股戾气,将来怕不能够安分守己,我若把飞剑教了他,岂不是给老虎添上两片翅膀吗?我真后悔自己当初在长江边冒冒失失答应收他做了徒弟,如今许多本领都已经教给他了,是没法子收回的,这个飞剑是断不能再教的了。”何氏听后才明白过来。
那个“飞天壁虎”王勇力见师父不肯把飞剑教他,不免有些失望,心想:在师父家里再住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便向妙鲁真人告辞说要回家去走一遭,妙鲁真人也不挽留,只点了点头。”飞天壁虎”王勇力便动手来收拾这个几年师父为他置备的衣服。妙鲁真人家里一切家务,向来是由何氏母女两人料理的,那个雪倩自小和”飞天壁虎”王勇力一处长大,所以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避嫌,见”飞天壁虎”王勇力在那个里收拾衣服,便帮着上前拾掇。那个雪倩已长得一副好身材,亭亭玉立,楚楚动人,“飞天壁虎”王勇力心里本来在那个里爱慕着她,如今即将分手,心里只觉得割舍不下,见雪倩过来帮忙,“飞天壁虎”王勇力自己反倒不动手了,只是百不转睛地瞅着雪倩的脸儿发怔。
当下雪倩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起来,便把手里的衣服往床上一撂道:“师兄你也太舒服了,怎么我来帮你,你却反倒不动手了呢?直着两道眼光尽瞅人千吗?难道我们在一处长大的人今天反觉面生了不成!”说罢,眉儿一皱,唇儿一撅,越发显出儿女娇态来。
“飞天壁虎”王勇力见了,不禁心里动了一动,便说道:“师妹,愚兄有话问你。”
雪倩含羞带笑道:“你有话尽管说。”
“飞天壁虎”王勇力低声道:“师妹,你究竟是不是师父和师母生的?”
雪倩见闻,不由得怔了一怔,勉强笑道:“你问这个话千啥?自然是亲生的。”
“飞天壁虎”王勇力摇头道:“不象,不象,师父和师母都是这个般年纪了,你却才十六七岁,计算起年龄来便露了破绽哩!”
雪倩听后,不禁脸上红了起来,正色遭:“师兄这个话一奇了,是亲生的怎样?是螟蛉的又怎祥?”
那个时候只觅”飞天壁虎”王勇力上前一把搂住了雪倩的纤腰道:“好师妹,师父、师母既不是你亲生的父母,还恋他千啥?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和你郎才女貔,正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你便跟我走吧!我们一同溜到他州外府去,过那个快乐光阴,强似在这个里被师父、师母呼来喝去。”
雪倩万没想到”飞天壁虎”王勇力如此狼子野心,竟会说出这个种无情无义的话来,当时气得脸色发白,使劲摔开了”飞天壁虎”王勇力的双手,连连顿足道:“师兄你这个话算是浼话还是放屁?怎么当着女孩子的面说出这个种卑鄙无耻的话来!好,好,我把这个话告诉父亲和母亲去!”雪倩说完,早已滔痕满面地跑到隔壁去了。”飞天壁虎”王勇力一想,这个话要是被师父和师母知道了,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吗?还是赶快溜吧!可笑”飞天壁虎”王勇力来不及收拾衣服,便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急匆匆匆忙忙忙忙离开了妙鲁真人的家,回台州去了。
王烽火圆了台州。因他毕竟是生长在那个里的,虽是出门多时,那个路径却依稀记得,进了城门,便摸索找到自家门首。只见两扇大门关得严实,“飞天壁虎”王勇力便抢上一步,抡起拳头便敲,才敲了两三下,便听见门里头娇滴滴地应了一声“谁啊?”这个一声赛似新莺出谷,好鸟弄晴,把”飞天壁虎”王勇力的三魂六魄都勾上了九霄飞云外。他心想:自己母亲的声音是听惯了的,断不会这个般娇俏,可是谁在里边应门呢?
正想着,只见那个两扇大门“呀”地一声开了,一股香味扑面而来,“飞天壁虎”王勇力仰脖一看,一个面敷脂粉、身着绫罗的漂亮女人出现在面前,那个对水汪汪的秋波正注视着”飞天壁虎”王勇力,看得”飞天壁虎”王勇力脸上不禁燥热起来。正想开口动问,只听得那个女人先轻启朱唇问道:
“客官叩我家的大门找谁啊?”
“飞天壁虎”王勇力忙陪笑道:“借问一声,这个里可有一个王家吗?”
那个女人含笑答道;“不错啊,我们家便姓王。”
“飞天壁虎”王勇力继续问道:“那个王勇年和娘子可是一家?”
那个女人道:“王勇年便是奴家的丈夫。”
“飞天壁虎”王勇力听了大吃一惊,勉强按定了心神,深深一揖道:“如此说来,便是嫂子了,小弟适才多多失敬。”
那个女人诧异道:“奴家过门三年,却不曾听说婆婆有什么小儿予哩。”
“飞天壁虎”王勇力忙分辩道:“小弟是十二岁便流落到外头去的,请嫂子带小弟去见哥哥,他自会认得小弟,再把小弟当初出门的原委告诉嫂子。”
那个女人笑得眼睛没缝也似地侧着身子把”飞天壁虎”王勇力往里让,一边说道:“如此便请叔叔随我来,你家哥哥睡在床上呢。”那个女人边说边随手把大门掩上。
“飞天壁虎”王勇力随着那个女人进了哥哥的卧室,果然见王勇年睡在床上,可是骨瘦如柴,已是三分象人,七分象鬼了。
王勇年见了”飞天壁虎”王勇力,不禁伸出一只鸡脚爪般的右手来道:“你是兄弟吗?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可怜母亲已经等不及你了。母亲自从你走失之后,日夜思念,不上两年便丢下我们去了。我服满了才娶了你嫂子过来,谁知娶来没到一年,我便病了起来,大夫说是痨怯症,这个几个月索性上了床起身不得,眼见得去死不远。难得兄弟你回家来了,我们王氏门中的香烟总算有了继续之人,我便是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飞天壁虎”王勇力听后猛地良心发现,也自泪如雨下。于是兄弟两人哭了一阵,王勇年便盘问”飞天壁虎”王勇力这个几年在什么地方,“飞天壁虎”王勇力不肯说实话,只编了一大篇谎话哄他,说是跟着一个卖解的,在江湖上东飘西荡,到头来却还是一事无成。王勇年便埋怨道:“那个为什么不早些回来呢?”“飞天壁虎”王勇力满面惭羞,低着头一言不发。
王勇年的老婆在旁边瞧了笑道:“同胞兄弟多年不见了,不拣快活的话说,淌眼抹泪算什么呢?”
“飞天壁虎”王勇力听了,便抬起头来笑道:“不曾动问哥哥,嫂子是哪里娶的,是不是本城人?哥哥这个几年有病,也累苦了嫂子呢!”
王勇年还没答话,那个婆娘却抢着答道:“奴家姓洪,乳名唤做柳艳,一向在杭州住。你家哥哥病了,奴家是不会服侍的’所以就时常惹得你家哥哥生气。”这个婆娘说完话,便悄悄伸过一条腿来,把她的三寸莲钩在”飞天壁虎”王勇力的快靴上碰了一下,接着又向着”飞天壁虎”王勇力使了个眼色。顿时,把个”飞天壁虎”王勇力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