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夜，并没有就这样过去。
也不会就这样结束。向月在沉沦中越发清醒。她眼里的红一点点褪去，然后蒙上水雾，又散去，像初升的太阳冲破最后一层桎梏，清亮极了。她闭上眼睛，清晰感受着他的动作，双手在他后背，彼此相刮而去，一点点收拢，渗出血花，汗珠滴在胸口。
他低头，舔舐着，一滴滴，清醒的人在沉沦，已经深陷了。
他是抱着她入眠的。只是，溺毙的是他，深陷的是他，沉沦的也是他。
向月已经清醒了。她睁开眼睛，一双清明的眼睛盯着他，手覆上他的脸。她盯着他，一瞬不瞬。新月灵石在摇曳的烛火下跳跃着盛极的青色光芒。
这是第一次，向月喝完酒后头不疼，所以她不用等他的醒酒汤了。
她从他怀中出来，赤着脚丫子站在地板上——弯腰，拾起一件衣物，穿上，再拾起一件，……等身上的衣物完整后，她才发觉，已经到了门口。
那就要很理所当然的走出去呀。
外面的风很大，吹不乱她随意披散的头发，吹不动她的红色衣摆。向月往紫竹院所在的方向走去，记忆里的地方，闭着眼睛也能到达。
何况还有一路星星在闪着。久违的地方，向月推开门，没有人在等她。
白雪不再，向阳也不在。
神器在旋转的风中发出蓝光。
向月走进去，看着风在旋转，绕着蓝风灵石旋转，转着转着，风便有了形状，有了颜色。
原来风是这个形状，这种颜色的呀。可是，只有动起来的风，绕着蓝风灵石旋转的风才有这种状态。她静静立在那里，不靠近，不后退，不作为。
但是，风是动的呀，它在旋转。只是不能在旋转中移动，因为它要簇拥着蓝风灵石，灵石在中心点是不能动的。这并无妨，总会有伙伴前来支援，它们加入这种状态，经过向月时甚至挑衅般的翻飞她的衣摆。一阵一阵的风进来，旋转圈越来越大了，大到已经可以包裹住向月了。
向月依旧不动，仍由风一点一点将她吞噬掉。其实并没有，它只是邀她进去。只是从外面看来，看着向月一点点被风席卷，没入里面，总是会觉得甚是恐怖。
向傲天勾起唇角，大半夜不睡觉，他一个皇帝跑到紫竹院，站在门口对着里面傻笑，也是够闲的了。向月也向他扯起嘴角，在快要进入里面时，她突然回头。
果然，他在。
这种福至心灵的父女感应她宁愿不要。她阖上眼睑，毕竟里面太过光亮，而外面还是暗夜，突如其来的光线会刺得眼睛生疼。
有多久没看见他了，向月忘了。四年？五年？其实她离开多久了？很久吧，久到她都忘了自己的生辰，自己的年龄了。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蓝风灵石流泻出蓝色流光，它划过向月全身后进入新月灵石。风带着向月旋转，它变幻成红色。不重要的事多着呢，谁在乎这些？
向傲天就不在乎。他眯着眼睛看那有颜色有形状的风，等了多少年了？太久了，久到他都要忘了初衷了。其实好像已经忘了，模糊的记忆中，他只记得他一定要出去。没办法，坚持太久了，只记得最深的执念了。其余的都忘了，忘了也好，事情就变得简单纯粹多了——他要出去！
终于快要结束了。风渐渐慢下来，然后一阵阵散去，向月在中心处，新月灵石泛着蓝色光泽。向傲天耐心等待着风离开，偶尔从门口处离开的风会刮起他的黑袍，刮过他骨骼分明的脸。
向月睁开眼睛的时候，向傲天正看着她。
相顾无言，风卷起沉默。向月歪头，甜甜笑着，向他展示手中的蓝风灵石。她看得分明，他的眼眸动了，她问：“父亲想要吗？”
“你打算跟朕谈条件？”
“不，”向月说，“如果是父亲想要，月儿当然给。”
向傲天放缓了口气：“那把它给我。”
“好。”向月朝他走去，很恭敬的把蓝风灵石放到他摊开的掌心里。大大的手曾经牵过她的手在这紫竹院里玩耍，当时他的掌心很暖，现在，她的手在他掌心停留，依旧很暖。
收回手，向月对他说：“我今天就离开了。”天空泛着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向傲天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离开，他嘴唇蠕动，终是感叹了一句：“月儿，你长大了。”
听到这话，向月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她说：“我没有长大，只是女儿要的父亲给不起了。”所以父亲要的，她能给的，应该给，不是吗？
“月儿，你在外面待那么久了应当清楚，宿命是躲不掉的。你从出生那一刻起，上天便注定了你的命运，赋予了你责任，你避不了——”
“所以父亲是无奈之举吗？”向月转过身面对他，打断他的话，“对女儿所做的一切。”
向傲天没有辩解，他说：“并不是无奈之举，是朕必须那么做，就算你是我女儿，重来千万次，朕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不带一丝犹疑？”
“对。”他说：“你要知道人不能感情用事，如果不是当初朕太过信任你母亲，这件事早就结束了。”当初他以为徐离常在爱他，而他也有那么一点不忍心再对她进行控制，所以导致最后，一念之间，重头来过。
向月笑：“我应该怪我母亲？”
“这种事怪不得任何人，因为命运不是人能决定的事。”向傲天摇头，“你要知道上天的事是说不定的，你被选中你就得认命。”
“那父亲呢？”向月问，“如果是父亲，父亲会认命吗？”
向傲天沉默，沉默之后是大笑，在大笑中，向月听得分明——他说：“不会。”
“月儿知道了。”
在向月说出这句话后，他停止大笑。连空气都在静穆，太阳还在升起，它只剩最后一道关卡了。最后一次，向月问他：“父亲还有什么要对女儿说的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