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起来!快点,小姐……”焦促的叫喊把风之国公主从温馨的梦中唤醒,她还没来得及回味梦中的浪漫情愫,就被一只枯燥的大手抓住。公主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见眼前是一个枯瘦的老人,穿着拉伯伦的传统服装,不过身上全是泥土,好像刚从泥地里回来一样。
“贼兵来了,快点跟我来。”公主听不懂老人口中的拉伯伦语,但是看出老人的慌张神情,赶忙揉了一下眼睛,站了起来,跟着老人飞跑而去。
“不能让他们看见你,否则你又要遭罪的……”老人语气有些感伤,带着急躁的语速说出来,更让公主不明所以。她甚至不知道这个老人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她只记得自己趴在一个人的背上,只记得好像已经逃离高卢王的魔掌了,其它的什么都忘记了。公主慌张地抬头看看四周,只见这里到处耸立着黑灰的大窑子,有的顶上还竖着大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呢。奔跑很耗费她的力气,她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老人把公主拉到一处阴暗的小地窖前,把她塞进去,然后关上地窖的挡板,并谨慎地告诫道:“千万不要出来,知道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我来接你都不要出来!”老人一边说一边朝她摆手,她明白了老人的意思,隔着挡板点点头。老人从缝隙里看见公主答应的动作,才放心地走了。
公主惊惧地看着四周,只见自己躲在一个黑暗潮湿的小地窖里,看来是近期修筑的,只能容纳一个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公主心里忐忑不安地问着,可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和潜伏在四周的危机都使她不知所措。“看来他不是坏人,我看看再说。”公主这么安慰自己道。
满是焦黑碎瓦砾铺成的小路上,立着五个身形剽悍的高卢人,他们敞着肚皮,背上披着简单的毛皮,正在东张西望,他们身后停着五匹战马,战马后面是一辆双轮车子,而车子上被后后的粗麻布盖着,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为首的高卢人目光狡黠地朝四围乱瞟,而其他四个人则好像睡眼惺忪的样子,在大声地用高卢语在谈论什么。老人像是风湿了腰腿一般,失去了方才的敏捷,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到高卢人前面,点头哈腰,唯唯诺诺。那四个高卢人笑得更加放肆了,互相带着暧昧的眼神看着,好像在比试一件很有趣的比赛。为首的高卢人轻轻地咳了一下,用生硬的拉伯伦语说道:“老头,这里有十三个,拿去烧掉……”
老人低下头,没有叫高卢人看见他脸上不满的表情,他只是痴呆一般地点点头,毫无知觉似的朝马车走去。这个时候,其他双鬓斑白的焚尸工也出来,同样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有带着一丝感情,他们解下了马车的缆绳,准备拉到里面去焚烧掉。
“你们给我快一点,下午的时候,还会有三十几个,到时候,第三队的人会送来……”高卢人用尖利的嗓音嚷着,好像丢在马车上的不是人的尸体,而是待价而沽的畜生。其他高卢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都跃上马背,但是就是不走,就在老人们的身周慢慢地踱着。他们用冷漠的目光看着马车上被掀开麻布的尸体,嘴角溢出冷傲的笑容。在他们而言,死者是不值得同情的,只有伟大的生者才值得崇拜。
“女儿——”突然一个身材矮小的焚尸工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呼。他顾不得傍边同事的劝阻,奋力扑上马车,抱住被压在底下的一具女尸。可是他的手掌才碰到冰凉的尸体,还未来得及从泪腺中挤出溷浊的眼泪,就只看见一道紫光电闪而来,“啪”的一声,长鞭如毒蛇一样,把他的脖颈卷住。
“啊!……”老人无助地在空气中挥舞着双手,喉咙被紧紧勒住了,喊不出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见得困难了。高卢人哈哈大笑,扯着马鞭,把老人拖过来,对着苍老的面孔吐了一口痰。接着,没等老人站稳,高卢人又催着战马,撒开四蹄,“哒哒哒哒”地在焚尸场外围兜着圈子。其他高卢人煞有兴趣地看着表演,他们的马鞭不时地在剩下老人们的眼角余光中晃动,死亡的危机随时都可以降临到他们头上。享受着这种把握生杀大权的虚荣感,高卢人的脸上露出了很满意的笑意。
单薄的肉身经不起乱石场的颠簸,那被马鞭拖着的老人如今被拉到了马车的轮子下,看着老人进气少,呼气多,其他焚尸工只有默默地祈祷着。实际上,除了祈祷,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刀剑的冲击已经不适合他们这个年纪了,血腥的厮杀只有交给年轻的一代。复仇,可是一个瞬间,也可以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老人们所在做的就是默默忍耐。
焚尸工们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同伴嘴角先是缓缓流出了鲜血,接着是黑红色的血液,只有黯然低头,默默无言。高卢人满意地把刺入老人胸口的刀剑抽回,冷眼看了一下地上由自己制造的尸体,脸上得意之极。
其他高卢人喉间爆发出野性的呼喊,五骑人马在一片狂妄的叫嚣中绝尘而去。
原本的十三具尸体变成了十四具尸体了。老人们像是在沉闷的夏天里走路一样,安静地让人感觉到窒息。他们从马车上把一具一具尸体抬起来,往焚尸场里面搬去,整齐地陈列在满是黄土的泥地上。
等到高卢人远去了,几个老人把炉火烧起来,火光熊熊而起,灰烟翻滚,而四周都是一片肃穆。老人们默念着什么祈祷的祝福语,虔诚地希望这些死亡的同伴在死后的天堂里能够享受美满。祈祷完毕之后,焚尸工们像是记起什么,赶忙朝焚尸场内部跑去。
风之国的公主被老人拉出来的时候,看见原本精神炯炯的老人家,如今脸上写满了寂寥和无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公主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是自己的过错一样。
站在尸体周围的除了焚尸工外,还有七八个年轻的男女,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大难不死,被老人们秘密地救下来,看来自己也是这样的。公主正在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突然听到微弱的抽泣声,她的目光寻觅而去,猛然发现地上躺着十几具冰冷的尸体。天啊,他们都已经死了吗?风之国的公主第一次看见尸体,也是第一看见这么多尸体,她发现一个苍老的尸体胸口还在冒着黑血,感到头皮发毛,毛骨悚然。还有一个女孩儿的尸体,清丽的脸上显出无比不满的表情,双眉紧锁,双目空洞地看着前方,瞳孔已经放大,眸子一片灰色。公主忍不住一阵颤抖:她临死之前遭受了什么样的凌辱啊,多么可怕的事发生在这个羸弱的小女孩身上,叫她连死都不能闭上眼睛。
公主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从来她都是为自己而流泪,今天她第一次为别人的不幸而落泪。她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颊,把她眼睛闭上,用手指擦拭掉她嘴边的血丝。公主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发簪,替她盘好发髻,插上发簪;然后双手抱拳,靠在胸前默默祈祷着。昨天,或许他们还和自己一样会活蹦乱跳,可是现在却冰冷得像一根木头躺在自己脚下。这就是死亡?他们都死去了,他们不能听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没有思维了,他们就这么陈列在这里,等会就送进了焚尸炉,那么,他们在世界上又留下什么呢?公主感到了死亡的恐惧,她发觉死神就在自己身边轻轻呢喃:这就是死亡,你死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你喊不出声音,看不见亮光,或许你根本就没有感觉,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啊,哈哈,没有感受啊。公主吓得捂住耳朵,她的心猛地一抽搐,悲哀的哭声便涌出喉间。
烈焰在燃烧着,尸体被一具一具投进焚尸炉里了。或许是受到这个陌生女子的感染,其他的青年男女也为同胞的离去落下了眼泪。
老人们呆看着炉火红色的火焰,看看地上死状凄惨的同胞,无言地叹着气。他们把尸体送进炉子里,慢慢地焚烧;同时又升起了其它炉子。
公主看着那个女孩的尸体被送入了焚尸炉,火焰立即点着了她的头发,她的衣服,才一小伙功夫,她整个人就被包围在火光中。没有不满了,没有悲伤了,既然已经死去,留着那肉身又有什么用呢,等会,化成飞灰,在空气中飘散了,就如同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从小在皇城里长大的公主看着老人们抱着尸体,向死亡的终结点走去,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她此刻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真谛:无论如何,人总是要活着。人总是因为活着才有快乐和悲伤,只有活着忍受悲伤才能有机会去品尝快乐啊。只有活着,才能看着这桃去如飞的世界在变化,只有活着才能有企盼。假如她昨天死在高卢王的刀下,今天不过是这里一具尸体,或许有人为自己送行,或许属于自己那一抔黄土有人送上鲜花,可是,自己又能留着什么呢。公主的脸上渐渐显出成熟的神色,她的目光也变得坚定了,在这焚尸场中,在这最接近死亡的生存地,风之国公主终于完全完成了人生的转变。
在离科恩城不远的村镇里,还有一个女人也是战争的受难者,她等他的情人醒来,已经六天了……
她,妲丝娜,一个等待古米斯等了五年的痴情女人,现在内心越来越急躁了。只见她的呼吸随着瞳孔的缩放变得越来越来急促。她突然愤恨地捏起拳头,“乓”地摔在床板上,清秀的脸上挂满了不满的神色;她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晶莹的泪珠伴随着抽泣在空气中洒落。这一切,都是那些可恶的异教徒干的,那些肮脏的畜生,差点夺走了自己爱人的生命,令他昏迷不醒,如果,仅仅是如果,古米斯这一辈子都醒不来,那该怎么办?妲丝娜心头猛然闪过这个念头,五年的等待本来已经渐渐冲淡了她对少女时期的憧憬和梦幻,可是前几天的相遇让她不得不虔诚地祷告阿桑奇真的显灵了。原以为再也看不到那个给了她梦想和期待的男子,原以为他只是一个浪荡的花花公子,自己可能就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可是当他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手拿中的翠绿木弓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如果古米斯醒不来,自己难道永远活在梦幻中?还是选择死亡?妲丝娜连忙从脑海中赶走了这个可怕的想法。月光静静地洒下,妲丝娜抬起头,通红的脸色上映衬着满腔的怒火,她仿佛下了什么样的决定似的,冲出房门,拖着长剑,消失在夜幕中。
第31章烽火蔓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