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说只是三月,谁料竟在这天辰山清风观上整整呆上了三年,这三年间,夜缨像是宫中的宫娥一般有回家省亲。
不得不说的是,苏景策心思慎密竟然买通了宫中的太监再联合了熟知的一个妃嫔,将在宫中陪皇太子伴读这件事说的天衣无缝。
当然,叶传颂是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夜缨有时候真头疼,真不知她这爹爹能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官是买的?
没发现这女儿手上全是茧哪像是握笔的手!而且哪有伴读一伴就是三年的,又不是要在宫中当一辈子宫娥。
可能,因每次归府都有苏景策作陪,可能叶传颂明明知晓却不敢拆晋王的台,又或者他老人家很乐意苏景策带着她一路折腾。又或许,他爹根本就没注意过她,每每念到此,夜缨总是忍不住在心里自嘲,相府从来就没有将她当做亲身女儿对待不是吗?
三年,夜缨此时已是十二岁,若是上辈子风水轮流,这会应该是遇见苏然的时候,而她现在却在千里之外的清风观。
站在塔下举目霞光下白雾翻滚,这种景象不知不觉看了三年,每次都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这是清风观特有的日出之景,破晓的阳光穿过夜幕厚重的云层露出半个脑袋在遥不可及的天边,那赤金色的光想好似一匹流光丝绸,从天际铺张归来,扫过对面的山峦落在她脚下。
晨曦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晰,也是格外的冰凉,因而,此时已是严冬,风雪过后的冬阳总是摆设,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思。
这时,她已经是一个时辰的剑,出了一身汗风一撩冰凉刺骨,她抱着打在塔脚的狐裘钻入丛林,每每入冬,那处温泉是她每日必然去的地方。
一来可以除汗,二来可以暖暖身子。
当温热的水浸过肩膀弥留耳际,一头秀发倾斜而下,漂浮在水面上如墨一般开出千丝万缕的花。
四周是浓浓的雾霭,她闭目靠在温泉边沿享受着冬日的宁静,没一滴热水渗进肌肤,让平日的疲劳消失无踪。
不知泡了多久,她渐渐陷入模糊,至从三年前开始习武,每日里天微亮,苏景策便早早的将她从被窝里提起来,毫不留情。
也多亏苏景策,这三年来他的剑艺越发的好了,虽赶不上苏景策上阵杀敌的凌厉,花拳绣腿也比一般平庸之辈好上不少,用苏景策的话来说,白死了一会总算找到可造之点。
当然,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她一直都不想去深究,渐渐的也就习惯了苏景策的调侃。
日光荏苒,她在睡梦中恍然又见到了上一世的苏然,眉目斜斜入鬓,黑色的眉眼里尽是冷漠,他抱着夜离狠狠的看着她,几乎要用眼神将她凌迟。
一个激灵转醒,正见一人影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单手托着杯盏,挑着桃花眼正悠闲的看着她。
她心一紧,见是苏景策,不由脸一红,怒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羞,告诉过你多少遍,我沐浴的时候你不准到这边来!”
苏景策从她的脸瞧到上了她的肩,在瞟下水中若隐若现的身板,摇了摇头端起茶盏轻轻抿上一口,“你那身子骨,能有什么好看的,左右不过一面镜子,还不反光。”
“你去死!”夜缨狠狠瞪了他一眼,雪白柔荑舀了一汪澄明的水便像他泼去。
他躲都不躲,水花在石桌前落下,像极了细碎的珍珠落地,零星满园。圆圆的石凳被水打湿,苏景策执起宝蓝色的袖子便去擦,也不管脏不脏,叹气道:“你要打湿了,呆会坐在哪用食?”
“你管啊!”夜缨没好气的回答,见他背对着用心的擦拭,想来是个良机,赶忙抓过潭边的衣裳囫囵套上,里衣沾了水紧紧贴着肌肤有些难受,她顾不上又开始套中衣。
刚穿好衣服赤脚站到谭边苏景策已回过身,素色有口的颜色深了一个度,他甩了甩,“先吃饭吧,吃过还有事要做。”
夜缨没想太多,在她看来所谓的事无非就是习武,没想到回到竹楼的苏景策竟然在收拾行装:“匈奴来犯,我得出征,你尾随,当做历练。”
她一怔,命格虽然是改了,但是历史仍旧在转,匈奴来犯是苏景策名留青史最震撼人心的功德,没想到这次她还能亲眼看见。
不由得有些小激动,但苏景策没少嘱咐她什么也不能动,跟着便可,见识战场上能人的武术长长见识。
夜缨当然是以人格担保绝对不捣乱,于是苏景策半信半疑带着她收拾行装,一路三念与双儿拖着包袱往下山。
三年了,这是第一次真正的别离清风观到有些让夜缨不舍,回头望去长长的阶梯,连绵如一条细线在深山里越发的模糊。
记得第一次上山时狼狈窘迫的模样,还是苏景策抱着她施展轻功才到达山顶。而本来想学的轻功已然被她荒废了。
不是她不想学,只是那玩意儿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而且太苦太累,用俗话来说:真不是人干的事!
练习轻功的那段时间,她整日脚上要绑上厚重的铁片,走路费劲不说,脚腕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候摔一跤,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苏景策告诉她,那还是初期,以后铁块要越来越重,直至比她体重还重,还要每天用两个时辰围着天辰山跑。
这样的话,拆了铁块的时候身体就会感觉轻盈,迎风而动不在话下。
她放弃了,她可不想为了习武把自己搞成个残废,小腿比猪还粗她以后又怎能嫁出去?
不过,舞剑舞的确实不错,这点苏景策都赞扬过她,也亏得这些年来体力好,下山的路并没有太过劳累的感觉。
冬日的山下有着薄薄的积雪,一辆马车,一队人马早已候在树荫下,雪地上是浅浅的印子。
细碎的梅花在山涧飘零而下,带着淡淡的清香,清幽摇曳在山谷间。
她坐上马车撩开帘子留下天辰山最后一抹冬日的景。橘色的阳光在云层的缝隙间投下不暖不冷的光亮,银装素裹的冬幕里,黑黝黝的枝叶上是晶莹凛冽的冰,随着天气暖和些渐渐融化成水珠子往下滴落。
马车咯吱咯吱往山谷的外赶去,混合着马夫甩鞭打马的声音和一些侍卫的窃窃私语。
但这一切好似都被树林间的青鸟啼鸣所掩盖,这样寒冷的冬日里,飞禽走兽基本上都不会选择冬眠,纷纷穿梭在林间往山谷外寻找粮食。
所以抬头望去,如白绫覆盖的天色下偶尔会看见一两行扑腾而过的鸟儿随行。
马车在雪地上碾过一行长长的印记,渐渐出了山谷,天辰山顶端的清风观在雾霭里依旧是静谧。
“放下帘子,冷风灌进来会染风寒。”苏景策这般言道,夜缨在恍然明白,放下流苏珠帘掩盖了身后的景。
一路到洛阳城外,已经是有万数来人的军队在等候,马车停下后,苏景策便一跃而下步履稳健的向着黑压压的军队走去。
洛阳的天下着飘雪,细绒如花更像是飘飘然然的合欢花。
他一袭青衫矫健的身姿,洁白的狐裘搭在左肩上,合着青丝缭乱,眉目间是冰冷的神色,那琥珀色的眸光,宛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负手而立,三念在侧,数万人的军队举着将幡直直跪在雪地里,振振有声的词令训练有素:“恭迎晋王出征,吾等愿誓死效忠!”
震耳欲聋的声调直震撼人心,苏景策没有说话,没有过多的情绪,有人已经呈上一褐木托盘,里面摆放着的是一件镀金的铠甲。
片片长条的赤金色,头盔拼凑的精细,相隔甚远,夜缨依稀可见鬓角上雕刻的羽毛纹路。
三念接过,并将托盘上的一尊玉玺递给他,玉玺四四方方碧色,上面是一只飞奔的猛虎,模样栩栩如生,威严霸气。
夜缨识得,那就死调动兵力的虎符,一只虎符在手掌管十万兵力。
不知苏景策现在的感想如何,脸上无悲无喜,收了玉玺缓缓向马车行来。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见苏景策这般肃穆,那冷漠的神色像极了天辰山的深谷里千年不化的寒冰,一副冷冽的模样。
夜缨出奇的没哟想出声取笑他,她甚至有些恍然,是这样不近人情的苏景策才是他本来的面目,还是成日里没个正经嘻嘻哈哈才是原本的样子。
一瞬间,他已近在眼前,雪花镶嵌在他浓眉间,浓密细长的睫毛上,遮挡了那一汪清冷神色,这样子与她记忆中的人重合,却不似同一个人。
他拂着青衫踏上马车,夜缨鬼使神差的退避一旁,黑白分明的双眸倒影着他的模样久久挪移不开。
轿帘落下,马车里的琉璃灯盏灯火如豆,苏景策扬手拂去肩头绒雪笑道:“怎么好像是怕了我?”
第13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