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生的竹楼里还是灯火通明,浅绿色的纱幔在夜风里被掀的很高。两人走到竹楼前的榕树下,季生率先顿住脚步。
他手里的红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脸上的光线明灭不可捉摸。原本柔美的不可思议的脸部线条在黑暗里有了几分冷硬。
这样的季生似是与上次见到的柔弱不可亵渎大不相同,孔辞心下忽然又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我突然想起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要是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季生却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孔辞越发不安起来,“你若是没什么话说,我就先走了。”
“你不用走了。”却不想季生开口喝止她。
却恰如一碰冷水当头泼下,孔辞下意识退后一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殿下那里,今夜不需要你。”季生嘴角忽的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上前一步。
孔辞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竟被他狠狠捏住,似要碎了一般。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甚至咳血了的季生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就算她费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竟不能挣脱半分。“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孔辞放弃了挣扎,抬起头来狠狠瞪住季生。
对上她在黑夜里璀璨如明珠一般的眼眸,季生缓缓摇摇头,遗憾道,“本来就不是你该插手的事,你却偏偏要淌这趟浑水。孔家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不讨人喜欢。”
“你不过是个男倌,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啊……”孔辞话未说完,季生忽然手掌一紧,只听咯吱一声,他竟生生扭断她的手腕。
“这是你自找的。”季生原本似谪仙的面容在听到男倌两个字的时候,忽然阴冷的像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显然这两个字是他的禁忌。
孔辞咬咬牙,冷汗从额上冒出,她一脚踢在季生浅绿色的长袍上,被疼痛折磨的没了理智,“死娘娘腔,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要是不杀我……啊……”
季生手下更是用力,没想到她会出这招,一时不备竟被她正中下怀,她那一脚费了全身所有力气,就算季生一身武艺护体也被她踢到腿骨一颤。“竟还有力气说这些话,看样子还是我下手轻了。”
孔辞只觉疼的发麻了的胳膊上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冷意,像是冰天雪地里那种锥心的冷,她尖叫声还未发出就见季生忽的放开他,单手一掌向她劈来,竟是要取她性命。
竟要死在一个男倌手里!孔辞心底害怕的同时还有一种根本无法释怀的不甘。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闪出,竟快如闪电。季生一掌未落下就被他挥出的一掌,震到几步开外。
“你是谁?竟敢到三殿下府上来多管闲事!”季生手里的红灯笼被那人掌风逼熄,黑夜里的三条身影,各占了一方。
孔辞也被这突然而来的黑衣人怔住,回神,只觉得大难不死,手腕使不上任何力气,疼的也越发厉害起来。她脚下一软,正欲跌倒在地上,那黑影一动竟将她搂在怀里。
淡淡的茉莉花传来,孔辞心下一震,“你是……”
那人却单手劈在她脑后,剧痛袭来,孔辞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见孔辞似乎认识黑衣人,季生双眼一眯,身手的长发在风里四下飘散开来,“把他放下,我可以饶你不死。”
黑衣人嗤之以鼻,发出几声低沉的轻笑,身子一闪,竟又如闪电一般消失在黑夜里。
世上竟有身手如此之快的人!季生怔在原地,黑夜里风声大作,他竟连追去的方向都没看清楚。
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风越来越大,季生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发痒,张开手掌一看,纹络里的筋脉竟变成了青黑色,那人掌心竟然有毒!
心下惊骇,那黑色筋脉不过一会儿工夫竟四散开来,若是蔓延到全身必命丧当场。当即,他封住手掌四周穴道,却不想那毒却根本不受控制,依旧四散开来,整只手臂都爬满了黑色,似是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他的整条胳膊一般,巨大的疼痛袭来,他浑身无力瘫软在伸手巨大的榕树下,气喘嘘嘘,心想此次是在劫难逃,可那黑色毒蚁却停在胳膊腋窝处,再没往身上蔓延半分。
季生躺在树干上,只觉得可笑之极,那人竟只为孔辞报断腕之仇,他断了孔辞一只手腕,他却不多不少要了他一条胳膊。
季生在树杆上躺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从竹楼里出来,他眉头一皱,有不好的预感。忍了胳膊上嗜心之痛,他翻身跃到竹楼之上,“孔辞被人救走了,这下你安心了。”
竹楼内竟然没人回应他。
“季连……”季生不安的叫了一句,到了竹楼里一看。
一室的冷清,竟一个人也没有……
——
窗外的太阳高高升起,有鸟雀在耳边叽喳作响,风里有花香四溢。
孔辞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出生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下意识的,她缓缓勾起唇角。正欲起身,手腕处传来剧痛。脑海里也忽然清醒过来,昨日……昨日季生要杀她,她被黑衣人救了,那个黑衣人是……
“出事了。”耳边一声尖叫,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孔辞心下一紧,回过头去,窗子就在床边,有惶惶人影从窗前慌乱走过。
有人在交头接耳,“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别想活了……”
“怎么办,谁知道殿下会做出这等事来……”
“……”
说话声音渐渐远去,孔辞只觉脑海中混沌一片,却有一个事实越来越明显起来,有什么渐渐在心底成形,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忍着手腕处的刺骨的疼,朝渐渐走远的宫婢奔去……
远远就见启凰住的院落前跪了一地的宫婢与太监,他们俯首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赫连荀一身衣袍站在台阶上,俯首站在一边,神色也是从未见过的肃穆。他见到孔辞急急忙忙赶来,只是微微瞥了她一眼,神色却无半分变化。
正在这时房里传来大喝声,“混账!”随即啪的一声,是耳刮子的声音。
明皇在发怒,在四皇子睡的房里发怒。
孔辞咬着唇角,一步步靠近那间隔绝了她视线的房间。
好不容易做好所有心里准备到了房门口,抬起头来,一室的凌乱。有细细的抽泣声从那张掩了纱罩了床上传来,是赫连姬月的声音。
满是情欲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跪在明皇面前的男子半裸着身子垂着头,僵硬的身子似是一张再也来不起来的弓箭。
听到房门口有声响,他抬起头来,死水一般的目光,嘴角却带着没有笑意的弧度,冷的吓人。
意料之外的一张脸,不是启凰,竟是季连。
幸好,孔辞在心底舒了一口长气,却又提起另一口气。就算不是启凰,但也不可能是季连啊?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季连眼底一暗,嘴角嘲讽的笑意将弧度拉扯的更大。
见他还在笑,明皇气极,抬起巴掌又欲挥下。季连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的绝望却带着渗人的微笑,“一巴掌打不死我的,干脆把我推出无门斩首不是更好?”
“你……”明皇手上一滞,提起一脚将季连掀翻在地,“孽子,做了这样丢尽我皇家脸皮的事还不知悔改!”
“悔改?”季连忽然仰天长笑起来,随即偏头看向房外,那里孔辞呆滞的身子似是被定在原地,他哈哈一笑将眼神瞥向更远,那里,赫连荀俯首站着,宽大的衣袍在晴好的早晨里,猎猎作响。他忽然眼底一沉,说出几句更为大逆不道的话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赫连姬月嫁给我与嫁给皇兄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父皇不如做了顺水人情将赫连姬月嫁给我算了。”
“逆子!”明皇大喝一声,连指尖都在颤抖,“不要以为朕不敢把你怎么样,赫连荀!”他大叫一声,转身看房外,这才看到孔辞也站在门外,他微微一怔,“孔辞你也进来。”
孔辞抿唇,心下却在思量眼下境况,原本应该是启凰的房间,为何季连与赫连姬月会被捉奸在床,再联想到昨夜季生的言行,更是对此时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
赫连荀随后也进了房里,他看也没看床上一眼,只俯首在明皇面前,等候明皇指示。
“如今是我皇家对不起你们赫连家,你要怎样处置这个逆子,随你。”明皇衣袖一甩,背过身去,似是气极。
赫连荀却想也不想,将头埋的更低,“此事全凭圣上做主,赫连家绝无半分怨言。”
“哈哈……好个绝无半分怨言!”季连大笑,完全没了平日如女人一般的阴柔,他看向赫连荀的目光似是淬了毒的利箭,每一个下都似乎要将他熔化在可以肠穿肚烂的毒里。
他竟然这样恨他!
为了什么?孔辞心下一沉,对于一个未知的答案有了本能的恐惧。
“逆子!你真是无法无天了!”明皇满脸怒容,额上压抑着青筋暴跳,“朕看在你死去母妃的份上对你一直疼爱有加,却没想到你竟做出这般无耻的事情来,还丝毫不知悔改!来人,将这个逆子押到牢里关起来,不准任何人探望!”
明皇话音落尽,就有几个带刀侍卫进来,还未上前去捉季连的胳膊,季连却猛地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决然的狂笑,“以前常听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说的果然没错!帝王家里只有皇权,哪来的什么亲情伦理……”
“把他给朕关到牢里去!”明皇大怒。
侍卫伸手欲去捉季连的胳膊,季连却忽然退后一步,洁白的袖口像是在空中划过的单色彩虹,“我自己走。”
季连越过孔辞,对上她不可思议的褐色眼眸,他的唇角扬起一丝似哭似笑的弧度,“季生还好么?”
孔辞下意识的伸手去捂住那只受伤的手腕,“我不知道。”
季连没再往下问,他径直越过她,走到赫连荀面前,见他埋着头,他顿住脚步附在他耳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的这般近对他低语,“女人果然没有男人有趣。”
孔辞将他的话尽收耳中,他到了这番境地还要刺激赫连荀,这不是找死么?她以为赫连荀肯定会生气,却见赫连荀只是微低了头,光明正大说了句,“望殿下在牢里保重身子。”
闻言,季连似是挫败到了极点,脸色顿时灰败,身子蓦地退后一步,随即甩袖离去。
季连走了,明皇的脸色却依旧没有半分好转,他看了纱罩后面一眼,赫连姬月还在轻轻抽泣,捂住被子的身影在微微颤抖。
“赫连,令妹的事是我们皇家对不起你,朕定会给你们赫连家一个交代,朕一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姑息那个逆子。朕还会另外给姬月指一门亲事,绝不会辱没了她。”
赫连荀站在他身后,这才瞥了一眼床上哭泣的姬月,缓缓道,“微臣谨遵圣谕。”
孔辞站在一边,看两个男人几句话就又决定了赫连姬月另一段不知结局是悲是喜的婚事,她再一次觉得赫连姬月有些可怜。一个女人失了贞节,还能有怎样不会被辱没的婚姻?若是在现代兴许还有几分可能,可这是有贞洁牌坊的古代,一个女人未婚先破了身,能活着已是幸事,还能有怎样的期待?
第14章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