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伸手扔了一坛好酒给了泽华,口中说道:“你可发现哪处有个好亭子?”泽华听了,就笑:“寻到了。你且随我来就是。”泽华拎着酒,在前头引路,又用手指了一指,就着那一座木桥下的一个木亭子道:“听涛,那个,可还使得?”夜幕的苍穹之下,听涛看着那烟雾笼罩的亭子,只觉得如在画中一般,因心里满意,就对着泽华道:“果然好地方。但只这里,也只有夜里见了,才有韵味。”
听涛这样一说,泽华也就点头。二人走到哪木桥下,进了那亭子,对着坐下了,听涛将酒坛子打开,大口喝了一口,就道:“好酒。不愧是我藏了十年的老曲!”泽华听了,就也喝了一口。几口酒下肚,二人的话匣子便也打开了。听涛就道:“和我大哥相比,其实我就是一个粗人,但到底这样的夜晚,我与你躲在这无人一处,安静喝酒,心里只想作诗!”泽华听了听涛这样,心里就想笑,因也点着头道:“我从小儿只知算账理财,和你相比,我更是一个粗人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们到底也算粗通文墨。你想作诗,我却认为作词要比作诗更好,更能抒发心中所想!”
听涛听了,喝了一口酒,就问:“作词?”
泽华就点头道:“是呀,作词。作词要你作诗好。”听涛就叹:“其实,我现在的心情也复杂。对着这皎洁的月亮,我又想念《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有想念苏轼他老人家的《赤壁赋》。”
泽华就道:“那么,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听涛听了,想了一想,就道:“但这会子,加之又喝了酒了,我的心,到底也有说不出的沉沉伤感。因此,我还再想些别个。”
泽华就道:“好,那我等着你。”因一边喝,一边心里也筹谋。待酒坛子半空了,泽华看出听涛仍在苦思冥想,就笑问:“怎么?也想了这么久,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想出什么来?”听涛听了,就沉吟了一下,方对着泽华道:“你可听好了,我这里已经有了。”泽华就道:“纵有,纵在从容不迫,但到底是别人的。如今,你不过信手拈来。”
听涛听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因对着泽华道:“但到底是我苦读了记下了,和就着书照本子念,到底是不一样的。”
泽华就道:“好,你说的我也无可反驳,我这里只洗耳恭听。”
听涛听了,就站了起来,就着清冷的夜风,口中淡淡吟道:“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搂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泽华听完了,良久不语,因疑惑问:“听涛,此词怎地这样哀愁?我听起来,只是眉头紧蹙的。到底是谁写的?”
听涛就道:“你知我一向也是不怎么读书的。但不知怎地,这几天只是看他写的。此词名叫《望海潮》,却是北宋词人秦少游写的。我想着,这望月和望海,其实也有共通之处。说到底,心里都贮藏了哀愁。”
泽华听了,心里就有些低沉。因就道:“原来是秦观秦少游的,他的词,大都是这样。我读了,心里并不怎样喜爱的。好,你既念了这首婉转的,那我就来个激情昂扬,以换作是你的补充。”
听涛听了,就饶有兴致地道:“泽华,那我更要仔细听着了。”泽华就道:“要说念词,自然还是大宋朝的。这背诗离不开大唐,这吟词可就离不开大宋。”
听涛听了,就笑:“你说的是。如今我只管听你吟唱就是。不过,若果真是慷慨激仰之作,我自当配合与你,我的手里就不该提着酒坛子,而该换作一副结实的牙板,与你击打唱和。”
泽华听了这话,就一本正经地道:“你无牙板,也不打紧。你若愿意,只管将手一下下地拍着酒坛,也是一样。”听涛今晚只想抒发遣怀,听了果然就点头。那泽华也就踱着步子,微微抬着头,口中满满吟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泽华待念完了,心中就微有得意,因将头转过,对着听涛说道:“听涛,你看这首可还使得?”听涛方才听泽华吟唱,已陷入那慷慨悲壮的气氛里了。听了泽华的话,他停下击打的手,感叹说道:“果然极好。不想你吟的是辛弃疾的词!他的词,充斥国仇家恨,心中抱负不平之憾,我本以为你心仪的是陆放翁!”泽华就道:“和放翁比起,我更心仪稼轩!稼轩作词的境界更为开阔!”泽华说完,便又对听涛说道:“咱们还是喝酒!”听涛就道:“老兄,这会子你心里,可有一点舒畅没?”泽华就道:“要说舒畅,果然也就舒畅。以后,你若有什么事了,不如还这样,叫我出来喝酒!”
听涛听了,就将坛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因对泽华道:“如今我大哥既对你有隔阂,那么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大哥的?”泽华就道:“我的心,待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无论叫我做什么,我总是会去做的。”
听涛就叹:“泽华,我就知道你忠心。但愿,大哥能早些看透。”泽华就道:“有朝一日,想他总能知道。”说罢,又将坛中的酒尽数喝尽。月明风清,寒鸦阵阵,二人正说着话,听涛就道:“夜里也冷,虽然喝了酒浑身暖和,但这里到底不能久留。不然,果也要着了凉了。”泽华听了,点头称是,因道:“不错。到底,咱们每日里的事儿也多。”他听了母亲的嘱咐,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却也是替表哥慕风寻找那洛家的后人。
泽华和听涛也就起身,出了亭子,只管上了小桥出去。就着月光,泽华突然发现那桥头之下,有个身穿黑衣的人,正对着月练功。那人忽翻飞跳跃,忽来回旋转,忽又一手单支着腿,做雄鹰展翅状。泽华见那人,似乎身形也有些熟悉,因就伸手指了一指,对着听涛悄声儿说道:“听涛,你瞧?你也是个练家子,你可看出那人的身手如何?”
听涛见泽华说,这僻静之处且还有人练功,因也就着泽华手指的方向,看着那桥下。这一看,听涛的眉头果然就拧了起来,他对着泽华说道:“此人我是认得的。他便是府里新招过来的看家护院的头领儿潘六。此人虽就在府里,但从不多话,也少走动。不是府里长呆的并不知道他。”泽华听了,不免又细看了看,方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
听涛就道:“这个潘六,轻功很不错。他这样的本领,只是来府里看家护院,只是低了。”
泽华就道:“我看他练得也投入。咱们在这里,他竟是一点不曾察觉。”听涛听了,就微微一笑,说道:“你怎知他不知?他这样,不过是假意伪装罢了。”泽华听了这话,心里吃了一惊。听涛话音刚落,就见那木桥下的潘六,打完收功,一个鹞子翻身,翻入树丛,即刻就不见了。泽华就道:“不错,他的确知道咱们在这里。”听涛要回屋了,临走之前,便对泽华叹道:“想你我对婉月的心思,从此也只能更是隐藏在心里了。”
泽华就道:“想世上之事,十有八九皆是不如意。若什么都圆满了,反而更不好了。就是这求而不得,不能说出的隐晦,方才是美好。”
听涛就道:“泽华,听你这话,只令我觉得在参禅。”和师父在一起时,师父觉得他性情急躁,常常叫他静坐一壁,参禅领会,可是他嫌浪费了大好的春光,总是不肯听师父的教诲。不过,现在和泽华在一起说着这些,却是令他的心智稍稍融通。泽华就道:“好了,听涛,我不和你废话了,到底我要回去了。其实,能够长长久久地注视着婉月,关心着婉月,看到她这一生能幸福,我已然满足了!”
泽华说完,却是对听涛微微一笑。已是后半夜了,若再不睡,今儿个晚上都不要睡了。听涛就道:“好。”月至中天时分,二人方各自回房睡觉。
第4章 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