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峨眉山。
一间偏房中,又一根香在香炉里被点燃。青烟袅袅,曲折直上。顾绝名在蒲团上盘膝打坐。在他的周围坐着他的得意门生峨眉七子中的五人——楚子雪,燕子连,韩子天,魏子白和秦子鹿。
“什么时候了?”顾绝名没有睁眼,只是轻轻问了一声。
“师父,太阳快落山了。”楚子雪回答道。
顾绝名不再做声,依旧坐在蒲团上,呼吸均匀,如睡着一般。
燕子连睁开眼,扭头看了看窗外,又把目光移向师父顾绝名,“师父,这个时候了,白衣人应该不会来了。”
韩子天也睁开眼,清了清嗓子,“师父,我们还继续等吗?”
顾绝名缓缓睁开眼,扫视一圈,“你们先退下吧。”
五个弟子面面相觑。
楚子雪率先站起身,“师父,弟子先退下。”说着,整理衣衫,向门退步而去。燕子连,韩子天,魏子白和秦子鹿也相继站起身,一一告退。
“子雪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楚子雪闻声,站在原地,看着其余四人退出房间。
“到我身边坐。”
楚子雪轻步走到顾绝名身旁的蒲团边,慢慢坐下。
“子雪,峨眉七子阵的要领在哪里?”
“回师父,在一个静字”
顾绝名点了点头,“此阵你要带领师弟们经常练习,业精于勤,熟能生巧,切莫忘记。”
“弟子牢记于心。”
“峨眉剑法传授得怎么样了?”
“弟子每天与诸位师弟带领门人练习。山上的数百峨眉门人皆已经掌握了基本套路。一切事宜进展顺利,师父放心。”
顾绝名点了点头,“子雪,作为峨眉派长,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以门派声誉为重。”
楚子雪频频点头,“是,师父放心。”
“退下吧。”
楚子雪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未再多言,轻声告退,退身而出。
夜色已深。一个童子走进屋子点起了油灯,询问顾绝名是否有其他吩咐。顾绝名摇了摇头。童子退身而出。顾绝名慢慢伸直双腿,舒展了一下筋骨,站起身,在屋子里走动了几圈,而后,坐在茶几旁,倒了一碗淡茶,慢慢啜饮起来。
一阵山风吹来,窗纸沙沙作响。
“请!”顾绝名突然抬眼看向窗户,眼中射出两道寒光。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白衣人飘然而入。
白衣人面罩白纱,手中提着玄黄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来者正是伊胜雪。
顾绝名安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身。他伸手提起茶壶,挪过一只空碗,倾茶而入。水流均匀,入碗有声,声音轻柔悦耳。
“喝碗茶。”顾绝名轻轻把碗推到茶几的另一边。
伊胜雪走到茶几旁,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端起茶碗。
顾绝名没有理会伊胜雪,自顾自地端起茶碗,把碗里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把茶碗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看了看隔桌的伊胜雪,淡淡一笑,“来取我性命?”
伊胜雪吹动了一下面纱,没有出声。
“小寒那天,你以剑行刀招,伤了我的弟子,确实厉害。”
伊胜雪暗自佩服顾绝名眼力与阅历。
“那些招式让我想起曾经在江湖上名噪一时的流水刀法。”
伊胜雪眼光闪烁,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绝名。
顾绝名没有看白衣人的脸,目光一直落在倒给白衣人的那碗茶水上。他继续说着,“我记得流水刀法的创始人名叫伊东舟,是一代高手,他不仅开创了流水刀法,而且创立了桑水派。桑水派门人弟子一度数以万计。只可惜,因为一只碧玉腕环,伊东舟身败名裂,在孤峰崖被陈长年废了武功。自那以后,桑水派分崩离析,门人弟子死走逃亡,流水刀法也逐渐绝迹于武林。”
“你还记得什么?”伊胜雪声音冰冷。
顾绝名抬眼看向伊胜雪,目光在伊胜雪脸上不停地游走,良久无言。伊胜雪稍一低头,把面上的白纱摘下,扬起脸,迎向顾绝名的目光。顾绝名的眼睛慢慢张大,又慢慢恢复,慢慢皱起眉头。
“你认识我?”伊胜雪嘴角微扬。
顾绝名摇了摇头。
“我们见过两次面。”伊胜雪不疾不徐地说着,“最近一次是八年前,一个老者领着一个孩子来峨眉山拜访。”
顾绝名把目光移向远处,迟疑片刻,“这些年,来峨眉山拜访,研习交流武术的人太多了。”
伊胜雪点了点头,“另外一次是十年前,孤峰崖上。”
话音未落,顾绝名面色微变,但只一瞬,即恢复如初。伊胜雪看在眼里,心里暗自感叹,顾绝名不愧为武林高手,峨眉派一代掌门,其定力之稳,已经达到了非常人能及的高度。
“哦,你是伊东舟的儿子。”顾绝名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
“是。”伊胜雪的胸中翻涌起一股热浪,他竭力克制着。
“你来找我,是为了——”
“报仇。”
顾绝名身体微微一震,随即慢慢呼出一口气,“没想到,不经意间结下了如此深的仇恨。”
“孤峰崖上,若不是你们帮助陈长年围困我们父子,若不是晋北派窦秋雨偷袭,我父亲不可能被废了武功,也不可能跳崖自杀。”伊胜雪感到眼睛一阵湿润。他狠狠眨了一下眼睛,随即瞪得豆大。
顾绝名面色凝重,不住地摇头,“孩子,当年陈长年只是请我们各派掌门协助围堵,并不想伤你父亲,逼你父亲死,只是想取回碧玉腕环。这样,才能让刀主大会继续顺利举办。但是,没有想到……”
伊胜雪一阵冷笑,“没有想到陈长年会如此心狠手辣。”
顾绝名神情忧伤,“自秋分开始,玄黄刀每个节气杀一个人。”顾绝命边说边回忆着,“这些人,的确都曾经出现在孤峰崖上。”
“时隔十年,绝大多数人都死了,我也不想找他们的后人寻仇。但剩下你们这些还活着的,我要来做个了断。你是最后一个。”伊胜雪说着,手持玄黄刀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慢慢抚过刀身。刀身明亮,反射灯光。
顾绝名微微抬起头,“好,我们做个了断。”说着顾绝名把手伸向倒给伊胜雪的那碗茶水。
伊胜雪坐在椅子上,面对顾绝名,稍稍向后倾身,用玄黄刀护住身体。
顾绝名把茶碗端在胸前,看着伊胜雪,“接招。”说着把茶碗里的茶水泼向伊胜雪。伊胜雪一摆玄黄刀,同时侧身,茶水飞过,没有半点遗落在衣裳之上。刹那间,伊胜雪挥动玄黄刀,刀尖直刺顾绝名的前胸。
一声闷响,一声闷吭。玄黄刀深深插进顾绝名的胸中。
伊胜雪紧握刀柄,不禁张大了眼睛。
顾绝名手持茶碗,用碗底在刀刃上轻轻一划。茶碗断为两半。顾绝名用另一只手接住另一半茶碗,勉强一笑,“玄黄刀名不虚传,流水刀法名不虚传。你走吧。”说着,他抬头看向伊胜雪,眼睛里的光亮慢慢暗淡下去。
伊胜雪看着顾绝名,眼中的杀气散尽,慢慢闭上眼睛。他猛地一抽刀。玄黄刀刀身上的二十四枚铜环彼此相撞,叮当作响。
顾绝名身体猛烈一震,拿着半碗的两只手缓缓垂下,放在了大腿上,头也随之深深地垂了下去。
伊胜雪回身坐在椅子上,取过茶几上的茶壶,壶嘴儿对嘴,仰头畅饮数口。而后,他把茶壶放回茶几上,站起身,用刀尖在墙壁上刻下:玄黄刀诛杀于大寒。
次日平明,伊胜雪买了一匹快马,把玄黄刀背在背上,抖动缰绳,直奔山西城。
第37章刀出没之九大寒(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