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中可算是人人自危。好几位大官相继被查，继而处死，而和他们沾点关系的亲朋好友也被流放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哭声喊声混合着菜市口飘来的血腥气，搅得整个京城不得安宁。
“你要回去了吗？”程立对着想容，欲言又止。
“嗯，这边的事情算是了结了，我也想早点见到姳茗。”想容对于程立，算是小辈中的小辈了，此时她成熟的表情令人心疼。
“这次的代价，也算太重了些。”沉默许久，程立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几百条人命，还有数千人的命运被改变。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声音轻得似乎只有想容自己听得清。她长叹一声，这些代价都是要她自己背负的，“只是平白折损了陈伯的道行，想容真是过意不去。”
“这倒没有什么。”程立自嘲道，“我都是个老妖怪了，这点道行，修炼个百千年就回来了。”只是想容根本就没什么道行，这样逆天而为，不仅她自己承受不住这个代价，只怕还会累及整个狐族。
“想容最后还有一事相求。”
难道是求他帮她度过这次天劫？唉，这次伤人性命太多，就算是他可能也是护不住这个孩子的了。但毕竟自己是长辈，这孩子这么可怜，他岂能坐视不理，“你说吧，我当竭力而为。”
“京中这是非之地，他处不来的。我能帮他一次，今后，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想容的眼睛低低的垂着，有些感伤的模样。今后，的确是无能为力了。
万万想不到在这最后的请求中，想容居然还念着那个男人！程立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他已经事先答应，实在不能反悔，只能泱泱的称好。
“那我这便回去了。”想容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程立很想问，你把姳茗置于何地呢？但是他问不出，因为那个笑容太过绝望。
回到幽谷的想容显得开朗了许多，放下了心结的她每日都陪着女儿姳茗。姳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不过娘亲变得开心了，她也心满意足。权当娘亲这次出门解决了一桩一直没能解决的事情吧。
“不出三天，你的天劫就要到了。”族长深深看了想容一眼，“我若现在召集族中好手，或许还来得。”
“不，不用了。”想容微笑着摸了摸姳茗的头，“那代价不是人手多就可以承受的，我又何苦拖人下水呢。”
“可是……”族长有点急。
“好了。”想容截住组长的话，“我只希望姳茗以后能够平安喜乐。”
“这一点我能保证。”族长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真是勉强不得。
这一天还是来了。
幽谷的顶上，不，不只是幽谷。几乎是这里的整块大地之上，雷云滚滚。滚雷在云中翻滚，发出如烧开水般的沸腾声。还有肉眼可见的几丝电光交织其中，分外吓人。
族人们早得了族长的嘱咐，纷纷闭门在家中不出。但不远处的村庄却是陷入了不小的混乱之中。小孩和妇女的哭喊声，相互奔走的脚步声，交织着传入了想容的耳中。
惹了不小的麻烦呢。想容拢了拢被狂风吹乱的头发，“族长大人，请把姳茗带进屋吧。”
这是姳茗，也就是我，所听见的娘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似乎有什么预感，我大力挣脱了族长牵住的手，向着娘跑去。
还没跑到她身前，就看见她的身体如同一张纸片般，翩然坠地。
那雷云似乎对自己没发挥作用很是不满，示威般地咆哮了两声，这才渐渐消散了。
自散灵力，自断经脉，这可是大罗神仙都救不活了。族长痛惜地摇了摇头，看向想容身旁失神的我，半晌，才轻轻地说，“我就把你娘和你爹的事情告诉你，你自己判断吧。”
待讲得口干舌燥，族长总算是把前因后果阐述了个七七八八。
“就是因为这样？”我觉得很不能理解。爱情真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吗，值得娘亲用生命去维护？
是的，生命。我抚摸着怀中娘亲那长长的头发，本如缎子般的头发如今失去了光泽。就在刚刚，她散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灵力，魂飞魄散。
讲完原委的族长长长叹了口气，他也不是当事人，很多事情肯定有不尽详实之处，他不愿意讲太多，但是又怕我不明白。
顾姳茗，就是我，想容和顾有志的女儿。当时娘在生产的时候情况十分危险，急得族长召集了好几个族中好手来给她输送灵力。这确保了想容的安全，也使得我刚刚出生时就是一只灵力充沛的小狐妖，加上我天资过人，只是数年之间，已经超越了不少同辈。
虽然有聪慧的我陪伴在旁，娘却始终郁郁，这是连我撒娇卖萌也无法完全释怀的。
但她却始终没说出这些过往。直至刚刚，我才从族长的叙述中，拼凑出当年的痕迹。
狐族不同于人族，他们天生的早慧决定了我不会像一些人类孩童般哭着吵着要父亲。我只是一味隐忍，却没想到娘亲至死也不愿告诉我当年的事情。
我很久之后才懂了，娘这样做的原因，族长当然也能够明白。这段经历，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好对我说出口的。若是完全不在意，娘大可以云淡风轻地跟我一笔带过，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这在我们漫长的生命中只是个小插曲。但是，娘没办法不在意，没办法承认那些过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片段。因为对她来说，短短如弹指般的几年，几乎可以占据她生命的全部了。但是她面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没有很好的理由去说服我，没办法让我知道她为何如此。所以她只能一直闭口不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狐族有着漫长的生命，就算是不能得道成仙，只要勤加修行，几乎是与天同寿。所以，狐族的死亡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了。而娘多半就是后者。
“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能贬低爱情。”族长叹了口气，开导小孩子，对想容已经做得够多了，而现在还要开导她的女儿吗？蹲下身子和我平视，族长认真地说，“我们狐族活得太久了，真是太久了。这漫长的生命若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我终于把低垂的头抬了起来。不管是作为狐还是作为人，我都太小了，我不明白。
“我们为什么而活着？仅仅是为了吃饱穿暖吗？仅仅只是为了来走一遭吗？”族长摸了摸我的头，“有爱情，是幸运的。这值得我们付出一切。因为这些，我们才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那我也会有吗？”我懵懂地问道。即使我再聪明，在一个我完全没涉足过的领域面前，还是会手足无措。
“不好说，不好说。”族长笑了笑，虽然因为想容的死，笑得有些勉强，但好歹是笑了出来，“获得爱情的狐族可是少之又少的。”
“我会有的。”我转了转眼睛，“我以后也要去人类世界看看，看看有什么稀奇。”
族长突然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