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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满了惆悵

  夜寒露重,冷风拂面,树下枯叶纷纷,已是入冬时节。
  阳炎迎风独自坐在前院长凳上,一个人默默地痛饮著酒,寂寥的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倒映在地上。
  烈酒入口,一股强烈辛辣劲直透胸腹。
  他却像毫无感觉似的,一口接过一口,一壶过一壶地,不停往自己嘴裡灌下。
  在人前,他可以是王侯公子,贵气傲然、瀟洒自若,时而嘻笑怒骂,时而肃然冷静。
  但在人后,他习惯隐藏自己真实的情感,就算心中如何的痛苦心碎,他也照样能够谈笑风生,一如往昔。
  手裡的酒一口接一口地灌下,经过喉咙时呛辣火烧般的感觉,却让他更清楚深切感到来自内心的悲凉绝望,凄寒哀痛。
  昨天深夜,他收到来自东平城方面的密函。
  青青死了!
  曾经与他青梅竹马,打小就嚷著要嫁给他的那个青青,脸上带著甜蜜笑容诉说著以后要和他生很多很多孩子,前些日子才拉著他一起去置办嫁妆,娇嗔任性地要他拿一朵金花髮簪插在她髮髻上的那个美丽少女,竟然,离开人世了。
  可他看完青青的死讯,竟还能维持住镇定的表情,冷静地将信函烧掉,交代嘉阳城裡的隐士密探该办事项。
  是阳炎过於冷漠无情吗?不是的,只是他打心底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信上说,雷火狮挟持了柳青青逼迫柳时原暗杀东阳王未果,得知柳时原也被诛杀,将此消息说与柳青青听闻,柳青青静静地听完后,只说了一句:青青愿随罪父而去,王爷大恩来世再报。便自刎而亡,雷火狮与其子中了梁虚群假意倒戈之计,趁雷氏父子不备,梁虚群与东阳王旧属人马司徒敬、程钧会合,同时发动反攻杀进风火堂,雷氏父子因而逃往海港乘小舟没入海中,未知生死……。
  阳炎闭上眼,就好像看到青青的音容笑貌,银铃笑语,在他面前娇唤著,可是,不管他再怎麼不愿相信,柳青青已经不在这人世上了。
  没有新娘、没有小王爷的大婚盛典,没有倚在门旁,笑盈盈地等著他回去的青青,顷刻间,青青的幻影被撕裂成万千碎片,有如灰烬在风中飘扬,直至再也看不见。
  霎时间,阳炎顿时觉得像有把火在心口裡烧,烧得他满心苦涩,眼泪乾涸,烧得他寒彻筋骨血肉,不禁浑身颤抖,只能紧紧抓著酒壶,像溺水的人一样,一口接一口喝下穿肠烈酒,希望自己真能就此醉倒一生,再也不要清醒,不必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阳炎满心惆悵伤怀,既不能对人言,也只能苦往心裡吞了。
  仰头灌下,烈酒一口乾尽,同时也嚥下了对青青的思念,对命运的无奈。
  北风呼啸,细雪冰雨,冷冷悽悽,心悲,酒,亦冷。
  「月下独饮岂不寂寞?怎麼喝酒也不招呼我一声呢?」一个人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阳炎身边,不等阳炎回话,来人已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逕自抬手举著酒壶与阳炎的酒壶对撞了一下,笑嘻嘻地看著他。
  殷毓好似瞥见了阳炎的神情似乎不太对劲,却假装没看到,若无其事地自己仰头痛饮,一口气就喝掉了小半壶,接著抬袖擦去了嘴边残留的酒渍,呼出了一口浓浓酒气。
  「女人喝甚麼酒?多学学人家小嫣那样温柔有礼,进退有度,免得以后嫁不出去!」阳炎嘴上这麼说,却没阻止殷毓举壶痛饮,反而也跟著大口饮下。
  「喂!这口是敬你的,谢谢你这样帮我。」殷毓忽然撞了他一下肩膀,眼眸却故意转看向远方,瞥也不瞥阳炎一眼。
  阳炎又拿出世家公子的浪荡不羈样,嘻笑问道:「除了绑架妳那回,这一路来我帮妳太多次了,妳这酒到底是在谢甚麼?」
  殷毓收起了眺望远方的目光,低头微微羞窘一笑道:「你明知道我跟……刘姑娘素有嫌隙,却故意在她面前跟我撒气拌嘴,让我不知不觉放下心中的芥蒂,慢慢开始能够释怀了,她也因為这样,和我相处变得较自然些,我明白你的用心。」
  阳炎轻轻勾起嘴角,俊眸看向殷毓,嘲讽地道:「不错嘛!还算有点脑筋,也不枉我在小嫣面前自毁形象演这一齣了,嘖,以后她若对我的印象不好,肯定就是妳害的。」
  殷毓掩嘴噗哧一笑道:「看不出你这傢伙人倒不坏,以前在杭州城我怎麼瞧你就不顺眼,一副惺惺作态,高高在上的公子爷模样,让人看了不讥讽几句都怕内伤。」
  阳炎斜眉瞪眼地回道:「以前我还觉得殷羽的妹子简直是九世泼妇呢?!见人就咬,见人就骂,开口就是难听话,闭口就是板著张臭脸,我还以為是妳殷家祖先忘了积香火,才生出妳这个怨气深重的子孙。」
  殷毓气急败坏地又大力撞了阳炎肩膀一下,嗔怒道:「喂!你说够没有?!刚刚我们已经喝了和解酒,尽释前嫌了。」
  阳炎本笑得无赖坏样的神情倏然一僵,俊眸黯然,沉默了下,才低低嘆道:「好,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都忘了吧!」顺手抓起酒壶,一口想要喝完,却发现已经空了,正想伸手要再拿时,殷毓已拿了满满的酒壶递到他面前。
  「拿去吧!」殷毓淡淡道。「我知道你心裡有事,不过,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小心别喝得太醉,明天会头痛的。」
  阳炎哈哈狂笑道:「醉?!本人的酒量深不可测,这几坛酒算得了甚麼啊!妳也太小看我了。」
  殷毓脸容平静地看著他拚死豪饮的狂态,同时也喝完了自己手上的酒壶,才徐徐站起身,慢慢踱著步往屋裡走,嘴裡却轻嘆道:「酒不醉人,人,却会自醉哩。」
  她这一句话说得很柔很轻,却恰好一字不漏地传进阳炎耳裡。
  「如果,真能这样喝醉的话,那就让我醉死一夜吧。」阳炎呵呵低笑自嘲著,旋即又仰头痛饮一壶,只听得他一边喝,一边漫声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鬢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夜,月淡星稀,愁思穿肠,空了酒樽,满了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