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手裡握著亮晃晃的利刃,正要一刀挥下,却忽然感到心口上一阵剧痛!
霍然转身,手跟著一摸,才发现自己心口穿了一个透明窟窿,鲜血正狂喷而出。「你……是谁?」
眼睁睁地看著杀死自己的仇人,不知什麼时候出现,不知用什麼手法将自己杀死,眼裡只见到那人,意态从容,霸气天生,嘴角弯著淡淡笑意,负手傲然地站在他面前。
手上的利刃鬆了鬆,笔直落下,「篤!」地一声,就插在独孤芊梦的颈边,距离不到三吋!
东方红伸出他滴著血的手,指著那人,却说不出第二句话,便像坏掉的扯线木偶颓然倒下,已然气绝身亡。
独孤芊梦听著东方红的声音不对,鼻间又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忍不住张开眼,此时,一把利刃朝她直坠而来,独孤芊梦又忍不住闭上了眼,憋著一口气,感觉刀尖插在自己颈边的气劲,知道自己死裡逃生,这才鬆了一口气,又再度睁开了眼。
「芊梦丫头,没事了。」
独孤芊梦被那人拉了起来,她这才就著昏暗的月光,看清了眼前的救命恩人。「刀圣前辈!求求你救救扬赤尔!芊梦求你了!」
独孤芊梦中毒已深,浑身有如被千刀万剐,被拉起也站不直身子,她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顾不得身上剧痛只不停哭求著应莫野。
「妳中毒了?小羊又是怎麼一回事?这东方红武艺平平,怎麼可能打伤小羊?」应莫野一边急切问著,一边替独孤芊梦把脉。
独孤芊梦又呕出一口黑血,艰难地慌道:「别管我了,先救扬赤尔吧,他心脉受创严重,我……我把真元都输给了他,前辈快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应莫野脸色一沉,骂了句傻丫头之后,塞了一颗药丸在独孤芊梦嘴裡,又点了她昏穴,才一手拎一个将他二人带走。
独孤芊梦昏昏沉沉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竹屋裡面,缓缓侧脸转眼望去,看到扬赤尔脸上插著九根银针,躺在另一边的榻子上像是睡著了,此时,外间前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你救回来的那两人怎麼样了?躺了一天一夜还昏迷不醒,看他们伤势都不轻哪。」一道清越优雅的女声响起。「更没想到,你竟连元丹上经的九宫大法都使了出来,真令师妹我惊讶哩。」
元丹上经有云:「头中有九宫:两眉间上却入一寸為明堂宫,却入二寸為洞房宫,却入三寸為丹田宫,却入四寸為流珠宫,却入五寸為玉帝宫;明堂上一寸為天庭宫,洞房上一寸為极真宫,丹田上一寸為玄丹宫,流珠上一寸為太皇宫。气聚九宫,生机不绝。」
元丹上经是上古时代失传已久的仙人洞真太上道君所写的经书遗本,他们师兄妹三人的师傅云剑阁主人司徒剑云,因缘际会下得到了这本经书的残卷,裡面的医道篇正好就记载了最神奇奥秘的一种针法,讲述如何先破后立,以天地之机,将阳尽阴生,其阴不消,阴中藏阳,其阳不灭,乃至復生,相生相成,周而復始,以达到重生的契机,成就天人之法。
「唉,那傻丫头把自己的真元都输给了小羊,难怪连天王保命丹都无效,她现在毒入骨髓心脉,看来是撑不了多久,至於小羊的情形也不太乐观,他之前心脉受重创,主经脉断了十之七八,之后又勉强妄动真气,出手发动剑气,造成输入的真元不受控制在体内乱窜反噬,让他伤上加伤,经脉尽断,只怕就算救回他一条命,终生都无法习武了,甚至,有可能瘫痪一生。」应莫野讲到后面,也忍不住深深喟嘆,颇感遗憾可惜。
一个资质绝佳的武林好手,天才剑客,出手便能震动天地风云之人,就这样被废掉了一身武功,甚至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动武,只能瘫在床上成了废人,吃喝拉撒说不定都还要靠人帮忙才能维持生命,经歷这种自尊被践踏的痛苦煎熬怎麼可能不想寻死?
或许,先一步将他杀了,他还能带著一身桀然骄傲离开这世间,总胜过以废物的模样苟活於世上,直到抑鬱而终,悲悽至死。
「什麼?天王保命丹你都给那丫头吃了?那可是师傅留下来的神药之ㄧ,二师兄,那丫头到底什麼身分,值得你用这样的灵丹妙药?」梅夙尘讶然地看向应莫野,心中却莫名地感觉一阵不痛快。
应莫野淡淡道:「那丫头性情之高洁,是妳我这种俗世之人想像不来的,纵然我俩武功智计胜过她百倍,但比不上她的地方,却也是差距百倍,我只是不想她就这样死了。」
梅夙尘冷哼一声道:「性情高洁?她再如何地好,过了一时半刻她仍然要死,难道你可以救得了她?欸,你别看我,我那颗神王保命丹绝不会轻易拿出来给陌生女子吃的,我可不像二师兄这般感情丰富,正义凛然。」她又顿了顿,刻意地撇嘴道:「尤其是小师妹的品性一向不怎麼高洁。」
应莫野闻言,却是神情愉快地一笑,眼神幽然玄奥。「可我敬佩的虽是性情高洁之人,倾慕的却是品性不怎麼高洁之人,那可怎麼办哩。」
梅夙尘顿时笑顏逐开,心下一喜,反而露出关心神态问道:「这两人既然你我都救不了,那就问问他们有何遗愿,尽我们所能替他们完成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应莫野会心一笑,对於小师妹的性情他还不了解吗?虽然嘴上总不肯服输,吃软不吃硬,总是淘气地想要為难别人,笑看别人发急的模样,但心裡却比谁都善良柔软,单纯直率毫不做作,那也正是他喜欢小师妹的原因。
两人走入内室,应莫野一眼就看到独孤芊梦挣扎著想要坐起身,梅夙尘赶紧坐到她身边扶著,一边责怪道:「妳这丫头就是这麼逞强,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是乖乖躺下吧,先喝口水,有甚麼心愿想完成的,就儘管说吧。」
独孤芊梦接过梅夙尘递来的水,艰难地嚥了一口下去,顾不得自己严重的毒伤,忍著痛楚难当,只是望著应莫野,眼神凄然哀求道:「晚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求前辈替我救救扬赤尔,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我知道前辈一定可以救活他的,我求求您了!求求您……我给您磕头了……!」边说边要挣扎地跌下床跪倒,梅夙尘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才让独孤芊梦没有摔下床去。
「傻丫头!妳这是何苦呢?」梅夙尘忍不住嘆道。
「前辈都说我傻了,我便是真的傻吧,即使知道他心有所属,即使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做都不会有结果,即使是在死前只要看他一眼便心满意足,我还是希望他能活下去,不要跟我共赴黄泉。」独孤芊梦含泪哽咽说道,又转头瞧了昏迷不醒的扬赤尔一眼,忍著全身像被毒虫嚙咬的剧痛,咬牙道:「刚才两位前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其实你们有办法让扬赤尔活过来的对不对?我毒入骨髓,自是已经回天乏术,可是扬赤尔还有救,我求你们帮帮他,否则我的死就没有意义了,我把自己的真元都给了他,我一个人死去就够了,可我不要他就这样死了,你们不是说要帮我们完成遗愿吗?这就是我的愿望,如果前辈不肯答应晚辈的话,晚辈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梅夙尘和应莫野对望一眼,心裡不由同声沉沉一嘆,这般痴情女子天下也真是少见了,明知对方心裡的人不是她,却肯这样牺牲生命,不求回报。
应莫野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好吧,我答应妳,尽力救回扬赤尔。」
梅夙尘接著恨恨道:「等那臭小子醒来,我一定要告诉他,是谁不计付出一切地守护他这条命,让他牢牢记住妳一辈子,终身感到愧疚遗憾!」
独孤芊梦闻言,却虚弱地笑了笑,容色哀伤地轻声软语道:「还请,两位前辈千万不要告诉他,我為他做的一切。」
应莫野和梅夙尘忍不住同声问道:「这又是為什麼?」
独孤芊梦转眼看向扬赤尔苍白清瘦的脸,眼神迷离婉然,温柔款款低声地道:「我不要他想起我的时候,是感到愧疚遗憾的,我也不要他想起我的时候,是悲伤痛苦的,我也不要他想起我的时候,只是觉得欠我太多太多,我不要他因為觉得自己负我而想起我,我也不要他因為亏欠我所以想起我。」
话说到此,独孤芊梦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眸光黯淡涣散,艰难地大口喘了喘气,才气若游丝地缓缓道:「我……我要他喝酒的时候想起我,他在山林御空飞行的时候……想起我,仰头看著满天星空的时候……想起我,这样,他想著我的时候,才能微笑著,我……我要他微笑著想我,用生命去爱一个人,本就不要求他明瞭,只要他……尔偶想起我的时候,他会微笑……。」
梅夙尘听著听著忍不住眼眶泛了泪,这样凄美纯粹的爱情,有几个人真能做到,而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能终生不悔,一如初衷?
「妳真傻!妳真是个傻孩子!」梅夙尘抚著独孤芊梦的髮丝,心酸不已地嘆息道。
独孤芊梦像没了力气,闭上了眼,身子一阵痉挛,手足抽蓄,逸出一声痛楚的呻吟,像在自言自语地道:「我知道自己很傻,可是,在爱情面前,谁又不是傻子呢?至少,我傻得很开心、很满足……。」安详微笑的嘴角缓缓流下了一道墨黑血痕。
应莫野沉声一嘆道:「毒已攻心,她现在不过是弥留状态罢了……夙尘!妳干甚麼?!」
只见梅夙尘忽起一掌,清丽绝俗的脸庞透著一种不寻常的决绝和不忍,狠狠拍在独孤芊梦的天灵盖上,瞬间了结了独孤芊梦的性命。「她人都要死了,还多受这些剧痛的折磨做甚麼?」
独孤芊梦带著微笑安静死去,彷彿她只是睡著了,梅夙尘抬手擦去她嘴角的黑血,轻嘆道:「师兄,你说得没错,这丫头确实了不起,甚麼都不要,却能付出生命,只求偶尔的片刻美好回忆,你我自问都做不到这样阔达,是吧?」
应莫野神色黯然,沉声道:「或者,是我们都不够痴傻,所以反而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梅夙尘放下独孤芊梦的尸身,走到扬赤尔身边,看了看他惨无人色的面容,犹如只剩一口气随时会死去,才转头向应莫野问道:「你真有把握救得了这个人?可不是让他活著而已,还要让他断掉的经脉回復如初哩!」
应莫野眼底滑过一丝精锐锋芒,神态变得高深莫测,只淡淡道:「说实话,我没有甚麼把握,但是,这并非全无可能。」
梅夙尘眉眼一挑看向应莫野,不以為然道:「连你都说没把握了,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应莫野微微一笑对上梅夙尘的明亮美眸,说道:「或许,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奇蹟呢。」
第十一回 九宫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