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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万丈豪情

  震天战鼓咚咚咚响起,杀声连天!
  惨烈的一役终於来临,郭风鎧握紧了手上的马刀,豪气干云大喊道:「杀北蛮!斩叛贼!」
  眾将哄然应诺决一死战。
  吕震和孙颖也带伤上阵,人人视死如归。
  城外潮水般的火罗军前排部队开始移动,首先以最了解杭州城防的殷毓领军攻城,在重铁盾牌防护下,御林军持擂木往四面城门撞去,绿林军由吕震带队组成血肉城防,拚死顽抗,阻挡从缺口潮水般涌入的兇残敌人,以他们的鲜血来换取每一寸的土地。
  岳俊人率领的西黎军进退有度,麾下三大战将採取游击战将杭州城的十个望楼个个击破,紧跟在后的强弓队以五人才能发动的强力巨弓,射出狂暴箭雨摧毁霍劲率领的守城弓箭队。
  鲜血飞溅喷洒,高耸城墙上已是处处一片红褐。
  随后跟上的庞大火罗军队旌旗似海,一层叠过一层的兵马,杀气连天,静待著最后一战的来临。
  郭风鎧这一代大盗梟雄,曾经拥有最多士兵和土地的一方绿林霸主,挺立在内城城墙上,一改往日临敌从容的态度,此刻已是面色凝重。
  游目望去,城内城外,四处冒起冲天浓烟,隐见烈焰腾奔而起,方圆数十里内的高空,覆盖著浓厚的乌烟。时虽当午,春阳掛天,但在黑烟遮蔽下,大地却是昏暗无光。
  「轰隆!轰隆!」一连串震天动地的巨响,城西依城而的高楼,在漫天沙尘碎石中,像一个重伤的战士般,徐徐倒下,城西再不能保存。
  城外,兵力达四十万的敌人,齐声喝采,使人震耳欲聋,掩没了庞大高楼倒下的声音。
  郭风鎧仰天怒喊道︰「难道老天爷真不长眼睛!让我未能為亲人报仇却要先死在这裡!?我不甘心啊!」
  眼看著敌军像毒龙一样直捣进城内,绿林军却是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发急的郭风鎧也跟著冲下城墙,与源源不绝的敌人浴血奋战,只见他马刀左右一晃,瞬时劈翻数名御林军士兵,几乎无人能挡得了他一击。
  郭风鎧心头满是怨怒,已全然不顾招式进退,照头便是一劈一砍的野蛮打法,他杀得性起左右开攻,敌人的鲜血洒了他满身满脸,有如身穿血盔甲般骇人。
  一名身穿将军战胄的俊秀男子,后面跟著十多名亲兵杀出一条血路,迅速来到郭风鎧面前,躬身施礼道:「大当家!属下不力,城西失守,北蛮子将在半个时辰内攻打进内城。」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上,已多了疲惫和苍白。
  郭风鎧问道:「龙彦祖呢?」
  孙颖冷哼一声道:「这小贼见态势不好早已逃之夭夭。」
  郭风鎧喟然一嘆,沉声道︰「二当家!」
  孙颖全身一震,朝他望去,似乎已经猜到郭风鎧接下来要说的话。
  郭风鎧沉声续道:「杭州城破之时我等也将不存,但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兄弟你能替大哥完成未了之心愿。」
  孙颖是何等聪明人物,心头明白郭风鎧这一生念兹在兹的心愿,但这项艰难无比的任务,他做得来吗?
  郭风鎧手腕一震,一柄利剑已不知何时给他掣在左手中,剑身闪闪生辉足见其锋利异常。
  他望著这个跟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手下,不,不只是属下,更是将他推到这般高峰的首席军师心腹,也是如亲人能掏心掏肺的手足兄弟,在这兵败城破的时刻,他忽然想起当初他们相遇的时候,一个是山中大盗,一个是武林少侠,他秉持著劫富济贫的理念,得罪了不少官府权贵,整天像见不得光的小贼到处逃窜,后来被逼急了不得已抓了县令的千金方芯,想迫县府衙门停止追捕他们寨中兄弟,谁知,在苦等县令回覆时,自己竟与方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而有了夫妻之实,為表负责到底,他亲自护送方芯回官府想要迎娶美人过门,但县令全然不顾女儿死命哭求,不仅当场对他施以残忍的酷刑,将他几乎打成残废押入牢裡,判他斩立决,三日后行刑,那时他真的以為自己大概就要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孙颖看著郭风鎧饱受风霜的坚忍面容,才忽然惊觉他二人竟已相识十年了,当初他在河边巧遇要投河自尽的方芯,跳河救下她后,才听方芯说出她与一名绿林大盗的爱情故事,便仗著初入江湖的傻胆,冒死劫狱救了郭风鎧,还帮助方芯与他私奔,促成这一对佳偶,当年他还坐媒人的大位,接受新郎新娘敬酒哩。
  后来,他们两人同时被官府通缉,又正好碰上贪官不顾国家兴亡,竟然强行徵收贫民财税,交不出来就抢幼年民女男童,来為奴為僕供其狎玩淫乐,两人看不惯这等朝廷大官,便出手杀了几个,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据地為王招收民兵,起兵反抗成為眾所皆知的郭家绿林军!
  那曾经辉煌的时光,一呼百诺的场景,全都歷歷在目,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过了几年,他们的声势逐渐浩大,临善王派山彦海将军来围剿他们山寨,孙颖当时到南方处理粮草一事,郭风鎧领兵去迎战山彦海的军队,本来绿林军还小有赢面,没想到山彦海為乱郭风鎧心神,竟暗中派人放火将绿林军安排家眷隐居的地方烧掉,造成方芯和他们的一双儿女与郭风鎧天人永隔,那次,是孙颖第一次看见郭风鎧的眼泪。
  紧抱著烧得面目模糊难辨的方芯尸体,郭风鎧不能自抑地放声痛哭,仰天怒吼。
  原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吧。孙颖当时在旁暗地想著。
  哭红了眼的郭风鎧嘶吼著指天誓言:「山彦海!就算我死在这裡,也要你陪葬!」
  那次战役后,郭风鎧顺利撤退,山彦海得胜而返,成了临善王跟前第一大将。
  脑海闪过这十年来的点滴回忆,孙颖一声长嘆,正要说些什麼,却听郭风鎧又道:「你拿著这把剑回府裡,将所有女眷杀了,以免破城后受辱,北蛮子的残暴你我都清楚。」语调坚决有力,没有分毫转圜餘地。
  孙颖深深地看了郭风鎧最后一眼,也是他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面,然后,一言不发,接剑便去了。
  这世间只怕剩他一个人能够在一个眼神裡,就读出郭风鎧心中的千言万语,这个他最敬爱的大哥就要死了,却叫他不能死,因為他们的仇人还活著,但郭风鎧肩上揹著沉重的道义责任,他必须要跟著绿林军共存亡。
  孙颖在兵荒马乱满是敌人的城内中穿梭,见人就杀,杀到城守府内,不论来者是女童还是老妇,全是一剑挥下,来人随即身首异处,血溅当场,喷得他军服和脸上全是血跡斑斑,杀到最后,连他也弄不清楚自己脸上的那抹湿润到底是热血还是热泪了。
  三当家吕震这时领著一队死士杀出重围来到郭风鎧身旁,急促道:「大当家!让弟兄们护你出城吧,咱们在此牵制敌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郭风鎧神态苍凉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天下虽大哪裡却还有青山呢?」
  「大当家!」
  噗!噗!一连串的声响,眾将跪满一地,纷纷劝驾。
  郭风鎧向跪在身前的眾将道:「你们不须如此,我心意已决,虽然毫无胜望,但誓教北蛮子付出惨痛代价!」
  战鼓的震响愈来愈密,叩动著整个战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弦,不啻是催命魔咒。
  郭风鎧高声大喝道:「北蛮子狗帝,你有否与本人单打独斗的胆量?」声音远远传去,震盪於整个战场之上。他本為绿林大盗中的一代高手,这一运气扬声,远近皆闻,很多原已受伤倒下的绿林军,一听郭大当家之声,人心大振,伤病皆起,战场上顿时激战加剧,一片惨烈。
  岳俊人的语声远远传来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郭风鎧你休想作困兽之斗。你若自缚双手,跪地率残将投降,自会留你全尸。」声音浑厚有餘,回音盪漾不歇,显示出精湛之功力。
  郭风鎧不怒反而狂声大笑,却掩不住英雄末路的悲凉!
  郭风鎧从手下取过他惯用的重兵器斩马刀,大步往城外走去,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自己从一无所有,一个市井流氓街头混混,因缘际会下,成了绿林大盗,有了自己的山寨和兄弟,也曾经有过至死不渝的爱情,更有亲如手足的好兄弟肯為他而死為他牺牲生命,然后他就像飞到云端一样,振臂一呼,四面八方就会涌来想投靠他的百姓,那时候,他就像个真正的王,一个拥兵数万的霸主。现在想起来,那些曾经拥有的地位权力,竟全都像过往云烟,如梦似幻,但对此刻的他来说,过去的一切却都已不再重要,他目前只剩一个明确目标,就是要放手杀敌,直至被杀死為止。
  郭风鎧心中不由奋起万丈豪情,一声大喝,已有两个敌人被手上斩马刀砍飞。
  郭风鎧的武功一半是靠自己的实战经验得来,另一半则是向邀他加入盗贼行列的一位前辈所学的,儘管在千军万马中,却越能发挥郭风鎧遇强则强的功力。这时郭风鎧心中拋开成败输赢,心灵进至无波无浪的境界,手中斩马刀如毒蛇般吞吐,直杀进蜂拥而来的敌军群中。
  手下见他威武过人,士气随即大振,随著他冲越城墙的缺口,反杀出城外,一时杀声震天,展开人仰马翻的大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