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他冷清了下来。挟着腋下的淘淘,拥紧着递着温暖。听到了鸡啼,和清露的退化,煦日的温和耀在了脸上……他决定带淘淘去半里外的市镇……高桥找寻一个医师,或许淘淘仍有一线生机。他是不会放弃的!永远都不会!
他不想打搅刘才的村民寻求帮助,尽管他已瞎去,但他冷静下来仍可比一个正常壮个青年,因为他是武功的佼佼者。而况,他平素也不予村民多添麻烦,帮人时挺多,却极低调的不冒昧去打搅几个堂里亲系。
随手,在山坡道挑到根称手树杖,折断来,比了长度,拄在手上成了拐杖。他抄后山小径,一手抱着淘淘,直奔高桥去了。
一路,听得枝鸟人声,水流风悠……他的耳力,静心之能也开始括张,极为敏锐起来。虽然偶尔在一个道口,实在不晓得走哪边,但随着听到人声和树的声音,鸭的“嘎“叫……他总算可以判断出高桥的位置。虽然偶尔拄杖探来探去,多次曲折险些栽倒入田里,这样行程的缓慢,但总算可以感觉,高桥愈来愈近了。
穿过弯折破屋小径,依着河岸老杨,再踏上石板桥,就到熙攘吵闹的高桥市集。各种人声混杂在了耳畔,磕碰着左右过往的人,偶尔踩在一片湿嫩叶上一滑,险跌倒……他仍拄着杖,踉跄地探着前走。
“大夫、大夫……”他凭着感觉迈入乡镇医院的门,里面陆续排着的人,他急切呼唤着。人群都愕异地看着他,他跌撞到医师的诊桌边坐下,把淘淘递了过去,道:“求求你,救救她?”
老年医师拈袖,探指去试淘淘鼻息,又把了脉象,许久,垂丧摇了摇头,道:“可怜的女娃子,生得这般俊俏,便要离逝了。恕我无能为力。你还是回家葬了吧?”
人群迎来一片宁静,听医师诉后,又哄闹非凡。”可怜呀……”、“这是哪门子回事?”、“他是个瞎子“……
“大夫、大夫……”他又抓紧着医师的臂膀,不愿松,道:“求求你,救救她?她还那么小,怎么可以?”
“哎!”医师无奈叹了口气,摸摸腮边。
这时,内间一直张望也不忙陆续诊治病伍的另一老年瘦脸医师,双目矍矍地望将过来,说:“怕是只有龙泉寺的雪莲羹了,兴许能救她一命。”瘦脸医师起身走了过来,挽起淘淘细嫩的手臂把起脉象,又掐了淘淘上唇中,再探鼻息,费力搓了搓淘淘劲部,淘淘呢喃张嘴吐出一音。
“老先生,何谓雪莲羹?何谓龙泉寺?”燕林急切而问。
所有人都听瘦脸老医师讲诉着,只有年老的几个病者知道,也插些话茬。
“相传,高桥往外一里处,有一条山道,通往大山之中。那里没有什么村落?只有一个叫‘大屋万’的村子。因为经过屠杀,这个村子已经没什么人了,仅余了三两户居于山坳里。而大山之顶的一块空野处,建有一座寺庙,里间居有些许尼姑。住持是由静娴、静逸两位师太管事。两位神尼也常于镇上采购些物什,或者化缘,做些避邪驱灾的法事。”
“那雪莲羹却只是传说。未必真有其事。”当中一个阔脸说。
燕林摇摇瘦脸医师,急道:“大医尽管说下去。旦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瘦脸老医师撂着下腮,叹了口气,道:“哎!静娴静逸两位师太福泽深厚,说了此事,想必定有。只是,那雪莲羹生长在龙泉寺后面的一座高山上。相传此山无树,只有巨石和一些浅草,而四面陡峭如悬崖,攀跃极为艰难。山顶上有莲池,且池水滚烫无比,具有化骨焚尸功效。原先也只是有这样一座池,未知过了多少年,竟生出一些艳红的莲来,杆是浅灰色,支起硕大的叶蓬,殷红如浓稠的血。池水莲叶之中,有一杆生起,高高凛立,似火凤凰一般,比所有莲叶高出一些,杆上花朵瓣瓣着括开,相继三两层,瓣身纯白,尖紫红色,中间碧绿的如蜂窝样的果实,冒些豆大的黑孔,雪莲羹便是包裹于内的果实。”
“雪莲羹,老年人吃了健硕如猛虎。内家人吃了可增长功力。死人吃了,有复生功效,且于内力,音颜有助……”一个佝着身拄杖走的老年出门时说。
燕林抱起淘淘,一转身,出了门槛。
龙泉寺,他倒是知道的。但印象也很模糊了。隐约是十一岁时的事了。在书堂教授的领导下,带着许多同窗一起去赏玩。那时年幼,果真是荒僻至极的地。而且路险繁杂。后来也想过要去游访,可惜忙,也终于没找到去的路。
但这一回,他得认真来找。因为关系淘淘的生命,一个脆弱萌芽的美人的胚种。他一路几经迂绕,很是疲惫!闻得一些猛兽嘶吼,野禽啼叫,到处险象,他终于迷失在了山谷,也寻不到人家。不慎跌滑在坡路上。他倔强,狂傲地爬起来,继续往坡上攀爬,然而,行不远,在荒径中被一根藤条绊倒滚落,头撞在棵大树上,昏厥了去。
“他醒了!”清淡闲雅的居室,弥散有淡淡檀木香。一个慈祥的老太尼姑端着药碗,往燕林唇角喂允着,见了他微弱睁开着眼,不免欣喜朝外嚷道。
屋外又进来一位长脸风韵,而且淡雅的中年尼姑,手上拈串佛珠,一身灰长袍,圆筒状的毡帽。燕林随即清醒了,紧紧拽住了床沿老尼姑的手臂,急道:“这里是哪里?淘淘呢?我带的那个女娃呢?”
老尼姑顿发一阵强劲而柔和的力道,手如抽刀断水般轻巧挣脱去。原来,老尼姑也不是个常人!她立掌在前,道:“自己都快废了,还记挂个女娃?阿弥陀佛,无量福照,世人什么时候能看破一个’痴’?”
淡雅的尼姑近前,修长的手掌在燕林面前挥了挥,对身旁老尼说道:“他是个瞎子。”燕林凭着感觉,微微扭头,问道:“什么东西?”又索性坐起,于床上便要跪拜,双手作辑恳切道:“敢问两位师太可是静娴静逸两位?在下有要事相求!”
“快快请起!”淡雅的中年尼姑走近床边,搀起燕林,边说:“施主可是为那女娃子而来?”
“正是。有劳两位师太,大恩不言谢。不知女娃现在何处?”燕林有礼问着,靠定了身子。
“在偏房里,仪青、仪玉几位弟子料理着,搁置了偏房的榻上。”老尼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哎!施主所中的可是断肠散之毒?”
燕林心生钦佩,道:“是的。师太,那女娃可有救么?”
“难啊!”老尼踱到窗边,道:“幸得少侠功力深厚,不在我龙泉寺众人之下,服食了断肠散,也只是瞎去双眼,还能护住小女娃子心脉。我龙泉寺确有起死回生的雪莲羹,要攀上险壁也很难,何况那莲池水长年滚烫,化骨焚尸,而雪莲羹只有一棵,生于池央。迄今为止,那雪莲羹也只有我和师妹静逸见过没有三回。”
淡雅,朴素的静逸师太也叹了口气,道:“哎!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见燕林又欲起身,静逸师太上前,安抚他躺下,道:“少侠稍安毋燥,我师姐说你体内余毒未清,昨日又于山里跌伤,幸得女弟子们发现,这才保得一命。如今,还是静养,调理好身体。待来日精力充沛了,再思量如何上得后山崖,去取那起死回生的雪莲羹。如此,岂不良好?”
“只是淘淘?我所带的女娃?”燕林仍很焦虑。
“你放心,我与师姐已注了大半内力供那女娃护住血脉,一周期内绝无险。只需每餐喂些瓜果糖水,清些人体肌能垢物。那性命定还保得住。”静逸师太宽慰说。
“多谢两位师太!”燕林又于床上跪倒,叩礼着,又道:“对了,我衣囊里有许一些钱物,烦劳两位师太料理我二人。”
“少侠快快请起!出家人予人方便,理所应得!”静逸忙扶起,说。
随后,静娴老尼“哎“一声,出了房门。静逸师太也轻然退出,嘱道:“少侠,请安心养伤。”叩了门。
燕林躺片刻,坐于床,双掌汇气于丹,任气脉游走诸穴,全身舒畅许多,恢复不了不少气力。有女尼来送饭菜,见其闭目运功,只瞥了一眼,匆匆退却了。燕林提了筷子,一番虎咽,味口极好。
他又踱到场院,愈浓的檀香,和念佛敲经音遥从大殿里传来,然而,凋零的僧尼,似乎只有一两人在敲诵着经文。门“嘎吱“的音,一个女娃“嘤“了声。他便知道是淘淘,遂飞跃到了窗口。虽看不见,但感觉到淘淘静谧,安然地躺着,有一女尼照应着。
又过一日,煦日射进了场院,斑点的光线闪入小屋。燕林醒来,筋骨焕发,充沛了许多。此时此刻的他,除双目失明,其余身体机能无甚碍。寻思:昨日吃了这龙泉寺神尼配的两碗苦药,原是对内息调养极有帮助的。
他这回算是可幸的!先是服毒未死,这又得神尼救助。可见,天不绝人路。
他武厉资深,很快,虽盲了双目,基本听风辨物已了然得了。仍就是一名一等高手。听得屋外瓦尖似立有一人,从那檀香之气浓厚,与淡雅从容,静闲自若,猜十有八九是静逸无疑。
静逸踮着布鞋尖,凛于屋檐尖上。这轻功,当世有几人可匹?
燕林欲试身手,被那殿中传来依稀的木鱼敲打声和尼姑诵经音吵得无心专注,见小屋窗口敞着,遂一翻身,跃出了屋,凌空一腾丈许高,足尖再一踮,踏在瓦砾上朝前一纵,落足到了静逸师太对立的另一端檐尖之上,春风满面道:“师太,轻功果然炉火纯青。”
静逸师太望将过来,知燕林仍看不见,不禁佩服并赞许道:“阿弥陀佛。少侠果然恢复得快。论到轻功及武技,贫尼真是开了眼界。想来少侠便是那大幕山中传来沸沸扬扬的“飞鹰侠士“了吧?”
“不过是些人抬举罢了。”燕林望远处,神色凄楚辛酸,渐而沮丧,说:“我如今也沦落至此。”
“阿弥陀佛。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呢?”静逸头一点,禅道。
“其实世事在我看来,不过一场云烟。此番到了龙泉寺,完全是为了救得女娃一命。至此后,也准备封村居野,不问外间世事。”燕林沧桑的眼眸,一种看破红尘的淡性流露。
“少侠颇具慧根,又有佛门悟性,实在难得。只是,未知少侠伤势可已完好?那雪莲羹确实不易取得。”静逸师太淡淡而说。
“有劳师太费心。我已无碍。只是女娃病势久拖不得。承蒙两位师太相助。未知下午可领我去取那雪莲羹否?”燕林双手一拘,问道。
静逸师太再端量燕林全身上下,又一点头,道:“既如此。施主请跟我来。”随静逸师太穿过几条长廊,迈过两间清殿,到了“龙泉寺“末排的厢房后,厢房紧依着微斜的石坡崖,许多奇状的石凸陷出来,阴湿的崖壁上渗出些水,长些浅草。
燕林两腿一蹬,跃上屋顶,崖还有三丈来高,静心下来,听到峰顶迥迥发发响的莲池水声,隐隐中似闻到有莲叶芬香。燕林早有准备,十分勇武地从腰上解下柄锋利匕首,一手攀抓着石块,身姿十分矫健,勇猛非凡。虽说偶落些石块溅下,他仍不懈地越攀越高。终于,人影模糊,愈渐小,终于攀上了顶,望不见了。
静逸师太堪忧,期许地屹于屋瓦上望着峰顶。
燕林喘了口气,果然莲池迥迥浓烈地发响。四周景物感到都很艳丽。静静聆听着风的动向,又四处查探,了解了个大概。他有备而来。在镇上听得老医师说过这情形,遂购了条上好白色长绳。此刻,从腰上解了下来,牢系在崖边一颗结实大树根上,将绳尽皆抛下崖来。那静逸师太会意,纵身一飞,抓住长绳,似灰色灵狐一般轻快攀到了峰顶。
师太目光犀利,告知燕林周边布景,和莲花的确切位置,和潜伏在的一些险象。燕林麻利解了长绳,松散开,道:“没时间了。有劳师太助我?”
静逸接过长绳,疑问:“你想要我怎么帮?”
“我的轻功有限,取此莲花自然岔气不够。倘使失了重心,烦劳师太及时抛出绳子拉一把?”
静逸师太焦虑:第一,他双目失明,弄错了位置功亏一溃;第二,及时取到了雪莲羹,他也把性命拽在自己手上,绳子抛出晚得半刻,他也会失败。两种结局,都极可能葬身溶泉之中,尸骨无存。然而,他把性命交到自己手里,此刻又不禁慎重起来。
燕林不容她多加劝止,已提了气,飞踏莲叶丛中,眼见一把将雪莲羹抓在手,荡落几片花瓣和暗黑的须蕊,他脚下所踏荷杆忽曲,整个身子就要荡落莲池,实在惊险!
听得“嗤“一声响,静逸手上长绳已发,束在了燕林腰际。静逸瞬即往外飞奔,绕崖际大树一圈,纵身扑落崖去。燕林惊呼,同时机警,抓紧绳索,贯力回拉。如此二人都悬吊于崖上,因惯性跌撞靠拢。静逸不慎额前撞在凸石,伤得淤血紫红,险些晕厥掉下深崖。燕林分明感觉,一把将静逸抱起,拽着绳,两腿一蹬崖壁,跃上峰顶。
静逸清寡分明的长脸,竟含蓄而红了。燕林瞬间感到不妥,原来手掌环抱之处,酥软圆润,竟是静逸束着绷带裹的胸脯。真是冒犯了圣人!这静逸虽载毡帽为尼出家,然而,一张脸儿清丽脱俗,锐利的眸子中透着几分成熟内敛,与十足的淡性。
燕林连忙尴尬地松脱了开,那静逸回瞅一眼,这少侠虽是年少一些,但俊朗非凡,且气概不比寻常。当下,有一些爱慕。佛门清苦难熬,又有谁人能当真脱离无情无欲?升仙极乐毕竟只是信仰的一种传说,不切实际。
雪莲羹以沸水煮,再生锅里炒得硬实了,以热水烫开如小花般,可服食。先喂了淘淘,燕林推宫运气,果真帮淘淘排出些毒血来,她也苏醒,但很虚弱,连说话也没力气。到第二日,继续服食,又恢复了大半。一周后,活蹦乱跳地在场院外玩耍,几个“无“字辈女尼逗笑着。
一日,静逸师太煎了碗莲羹送来小屋,嘱燕林服食,道:“这莲子羹有多的,少侠也可试服,或许于眼力有些帮助。”然而,双眼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但内力充给了许多,神采焕发自如。那音颜那更比从前俊秀,英帅了。
燕林领了淘淘去给两位神尼辞行。静逸师太未迎出门,独立于瓦檐,手上捻着佛珠,念絮着经文,以弥盖内心情欲萌芽时的落寞之感。
第25回龙泉寺,雪莲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