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偏院,小竹是翻箱倒柜的找着体面的长裙好让风轻能够在太后面前出彩些,可找来找去都是些普通的料子,这些年她们在太傅府的生活太过拮据,这些衣料还是在边城时,风轻自个儿购置的,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小竹急得满头大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可风轻却悠然自得的坐在一边,手里拿了个陶瓷茶杯轻轻转着。
“行了,就那件素色的流水裙。”风轻摇了摇头,小啄了一口茶水,指着床头的衣衫,开口说道。
小竹看了看那衣裙的质料,连忙摇头,“小姐,这衣料太差了,实在见不得人啊。”
“呵,”风轻冷笑一声,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我这些年可不就是穿这些过来的?你以为太后会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如若我穿得太出众,只怕才真的会惹祸上身。”她可不想在宫中大放异彩,低调点总是好的,谁知道这太后葫芦里打的什么主意,赏花?只怕没那么简单。
小竹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她半跪在地上为风轻褪去身上的长裙,折叠好放在一边,然后将床头的流水裙一抖,为风轻更衣。
象牙白的流水裙裹身,衣角绣着素色牡丹,优雅脱俗,领口高高竖起,遮住曲线优美的脖颈,宽袖之中隐隐有一层薄纱,露出小截,裙幅逶迤在后,淡雅中又带几分华贵,不入俗套,出尘如莲。
“小姐可真美。”小竹细心的将一条银色丝带缠在风轻的腰间,打了个小结,留下长短不一的两头搭在下方,平增几分俏皮。
“就你嘴甜。”风轻笑着敲了敲她的头,随后拖着长衫落座在一旁的梳妆台前,小竹拿着檀木梳子为她整理着头上的青丝,动作轻柔,唯恐力道重了,弄疼了她,简单的梳了个飞仙暨,并在发间随意的筛了左右各三颗细碎的白玉石,质地不算极好,但胜在颗颗圆润。
她刚要取出梯子里的朱砂与炭笔为风轻施妆,却被她按住了手。
“不用弄这些,你家小姐我天生丽质,何须外物点缀?”风轻故作得意的自夸,也不脸红,她必须得承认这副容貌比她前生美了不止一节,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小竹盈盈浅笑几声,打趣道:“我看小姐是不喜施妆,才故意说这种话来戏弄我的。”
风轻耸了耸肩,没有否认,她实在不喜欢在脸上铺上粉底,再染上腮红,那样只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风轻半提着衣摆,跨出大门,小竹小跑着在后面提着她的裙幅,艳艳风华,直把府里的下人看愣了眼,风轻目不斜视的迈进大厅,装作没看见众人惊艳的目光,落落大方的向李公公施礼,“让公公久等了。”
李公公好歹也是阅人无数,只是短暂的失神便恢复过来,他笑眯了眼,亲自搀扶起风轻,“杂家果然没看走眼,二小姐这风姿世间少有人及。”
风轻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分羞涩,两颊自然而然爬上两朵红晕,像极了在宣纸上晕染开来的朱砂,白里透着粉红,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既然二小姐打扮好了,杂家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李公公客套的朝太傅笑笑,后者毕恭毕敬的恭送他们离开,直到风轻上了府外那辆奢华的攥金马车,马夫扬鞭而起,哒哒的离开后,太傅脸上的笑才卸下,转而化作了一副阴冷之色。
“去,让大小姐赶紧入宫,别让这贱蹄子在宫中丢了我的脸。”他回头朝一旁的下人吩咐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连喝了几口凉茶,才勉强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他怎么想也没想到,这平日来不得他眼缘的小女儿,居然会一跃成为未来的北城王妃,现在竟得了太后的青睐,想起风轻的性子,以及她对自个儿话里话外的明嘲暗讽,太傅越发觉得不能让她再得势,如若不然,只怕她会更加不留余地的张狂起来。
食指在桌沿上轻叩了几下,他铺开信笺,用毛笔攥了墨,在纸上一阵龙飞凤舞后,又用泥戳印记将信奉密封好,才对着门口朗声唤道:“来人!”
守候在门外的小厮赶紧推门进来,“小的在。”
“把这封信送到花满楼,记住,务必要送到,不得有丝毫差池,听见了吗?”太傅冷着脸,沉声问道,那语气冷入了骨子,吓得这小厮是颤抖不已,他慌忙接过信笺,放入怀中,重重点头,声称必不会有差池,随后便急急忙忙出了王府。
风轻乘坐马车到了午门,这是皇宫的一座偏门,正门只在国宴或者年关时各番邦朝贺时才会开启。
有小太监眼尖的看见马车行来,赶紧搬来矮凳,挑开帘子恭迎风轻下车,小竹扶着风轻勾着腰行出马车,缓慢的踩在矮凳上,风轻半眯着眼,眺望着这看不到尽头的四方宫墙,红墙内,树木参天,仿佛有一飞冲天之势,高低不一的雕栏楼阁,威武大气的正和殿,只是单单站在墙外,便可窥见一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清香,并不浓郁,却怡人心扉。
“二小姐请。”李公公将浮尘搭在臂弯间,弯了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风轻挂着端庄的笑,将手放在小竹的掌心,她感觉得到这小丫头的掌心有一层密集的汗珠,只怕她心里早就紧张得不得了了,一行人从午门而入,行过艾青石路,穿过一道拱桥,一路上的景致让人眼花缭乱,殿宇威严,百丈浮云地,百步祥云梯,鱼贯而行的宫婢随处可见,林间灌丛百花争奇斗艳。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到了太后的金殿,庄严肃穆的八角殿宇,廊檐之上攥刻飞禽走兽,近二十节的石梯之上,一众嬷嬷左右排开,阵势骇人,殿宇下方是一条青石板路,左右两侧是开得正艳的各色花朵,泥土含香。
风轻深深吸了口气,才在李公公的指引下一步一步迈上台阶,直到到了金殿正门,红廊之下的圆柱上,攥刻的龙凤呈祥的图样,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会一飞冲天。
“劳嬷嬷通传,太傅府庶女上官风轻觐见太后。”李公公向一旁的嬷嬷耳语了一句,对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风轻一眼,脸上一闪而过的赞许被风轻逮了个正着。
“候着吧。”她随意的挥了挥手,便转身入了大殿,将几人弃在门外。
此时烈阳高照,风云垂下头,耀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整个人仿佛身处光晕之中,她的眼圈周围有一层淡淡的暗色。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也不知是等了许久,还是等了一瞬,直到小竹的身体摇摇欲坠之时,那嬷嬷才从里面出来,她站在门槛边,向风轻二人招手,“进来吧,太后有请。”
风轻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她还以为对方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不着痕迹的紧了紧小竹的手掌,企图让她放松些,二人踏着莲花小步,入了正殿。
用珍珠串成的玉帘被宫婢挑开,入眼便是一座青炉鼎,冒着袅袅青烟,前侧是左右排开的花梨木椅,各有四张,上首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着一身太后正装朝服,深紫色的袍子,绣着凤凰腾飞的图样,她侧身坐在软塌之上,肘边是一方矮几,手上带着细长的指套,脖颈间挂着一串上等的玉石项链,面容虽慈祥,却也高高在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矛盾而又和谐的融合在一起。
这便是久居上位的人的气势吗?风轻敛了眸子,唯恐自个儿暴露了心思,她可没有把握能够在这太后面前伪装得完美。
“臣女上官风轻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风轻双手压住右腿,老老实实的行了个宫礼,即使是一旁最为挑剔的嬷嬷,也找不到她这礼有半分不妥,传闻中那名动天下的草包,竟是眼前这个进退有度,端庄大气的少女?这说出去谁信?
太后慢悠悠的将手里的紫砂茶盏搁到矮几上,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才笑道:“快起吧。”
风轻起身后站在大殿的中央,从四面八方投递而来无数的视线,如针般一一扎在她的身上,她不动如山,头始终半垂着,只露出半张脸,宫规有一条,面见圣上、太后或贵妃品级以上的贵人,皆不可直视其容颜,否则施以俱五刑。
太后赞许的点了点头,对风轻的第一印象倒也不错,“坐吧。”她挥了挥衣袖,示意风轻落座。
风轻挑了最末首的座位,屁股只占了一半,双腿微并,侧身而坐,宫婢立即端上茶水糕点,随后又毕恭毕敬的退到一边。
“听说你在边城流放了一年?”太后连一句客套话也没说,直接奔入主题,仿佛是想要杀风轻一个措手不及。
小竹立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喘,只能焦急的盯着风轻。
她脸色不变,微垂着头,“是。”
太后眸子一沉,摩挲着指套又再度问道:“不知你犯了什么错,竟能让太傅狠心至此。”
风轻在心头冷笑一声,她不信太后会不知道这具身体前身主人所做的斑斑劣迹,心里虽如此想,但她面上却装得是大大方方,好似旁观者一般,叙述着曾经那难以启齿的过往:“回太后,当时风轻年幼无知,当街拦下纳兰公子的马,惹怒了纳兰公子,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此事惹怒了父亲大人,才会被流放到边城一年。”
不骄不躁,冷静聪慧,这是太后对风轻的评价,她点了点头,挑眉又问:“哦?不知这一年中,你可悟出了什么?”
风轻很想有骨气的回答她,她又不是去出家,能悟出什么东西?但她此时可不想与太后撕破脸,占据了这具身体,自然也就要为她收拾烂摊子,这些话哪怕太后不提,日后总归是有人要提及的。
风轻轻轻吸了口气,冷静的答道:“回太后,风轻不才,并没悟出什么大道理,但这一年的放逐,足够让风轻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顽劣,不仅丢了父亲大人的颜面,也丢了自己的名声,更害得许多男儿蒙羞,实乃风轻之过,风轻不知该如何弥补,但风轻可发誓,日后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定洗心革面,不会再沦为天下人的笑谈。”
“好!”太后赞了一声,素手在胸前拍了几下掌,再不掩饰对风轻的赞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错事,可能幡然悔悟的又有几人?你小小年纪便懂得改过,并且正视自己的过错,确实是让哀家刮目,不错不错。”
风轻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这第一关她是过了。
太后这一次也不过是好奇心起,想见见让她的王儿魂牵梦萦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人,却不想,一看便得了她的眼缘,有傲骨却不自负,口齿伶俐却不娇纵,进退得尺,这样的女子配她的王儿绝对是配得上的。
太后刚要与风轻闲话家常,便听见外面有人急急来报,“太后,荣贵妃与上官云请求觐见。”
风轻与太后同时皱眉,这不请自来为了哪般?风轻暗暗摇头,对上官云的智商更是不屑,她捧着茶盏,小啄了一口,上等的龙井,入口先涩,而后回味香甜,确是好茶。
太后也在暗中窥视着风轻的神色,见她大方有礼,并不因上官云的到访有丝毫的慌乱,对她更是高看了几分。
“既然来了就让她们进来吧。”太后挥了挥手,让人迎她们入内。
上官云盛装打扮,穿着一身火红的旗装,梳着流云暨,面施淡妆,精致脱俗,头上插着金灿灿的三支步摇,每行一步便有叮当的碎响,而陪同她一道过来的便是甚得恩宠的荣贵妃,入宫三年,膝下无子,却凭着天子的宠爱,成为了仅次于皇后之下的贵妃,她穿着一身粉色华衣,浓妆艳抹,整个人艳丽如妖,能霍乱人心智的妖。
风轻只抬首轻飘飘的扫了上官云一眼,心中嗤笑不已,一个太傅之女竟敢在太后面前着火红色长衫?这不是找死吗?她暗暗摇头,又将视线移到了荣贵妃身上,只一眼,她便确定,这人心机颇深,且对她抱有很深的敌意。
“臣妾参见太后。”
“臣女拜见太后。”
荣贵妃与上官云同时行礼,太后笑得客气,挥手让她们起身,风轻楸准了时机,起身向荣贵妃施礼,她可不想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哎哟,这就是云儿的妹妹吧,长得还真标致。”荣贵妃用细长的指套挑起风轻的下巴,娇滴滴的开口,只是话里带着刀。
风轻垂下眼,始终保持着膝盖弯曲的姿势,“娘娘过赞了,臣女不过是普通姿色,怎算得上标致?娘娘才是真正的明艳动人啊。”
荣贵妃显然没想到风轻会反口夸赞她,虽说她不喜风轻,但女人最爱听的便是别人的赞许,所以她也没再多为难,虚扶了风轻一把,嘴里笑道:“你这丫头嘴还挺甜,快些起来吧。”
风轻大大方方的起身,回座到一边,荣贵妃坐在上首,与她隔了两个座位,而上官云,因着没有太后的吩咐,她只能站着,突兀的站在中央,这对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荣贵妃与太后笑谈了几句,大概也就是说些客套话,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向上官云,“云儿怎么还站着?快些坐下啊。”
上官云委屈的看了太后一眼,步子不动,好似没有太后开口,她便不落座一般,荣贵妃此时也皱起了眉头,她已经给了上官云一个台阶下,可她偏偏要拿乔。
太后此时脸上也闪过几道暗色,转瞬即逝,“你也坐下吧,要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哀家虐待了太傅的爱女呢。”太后打趣的说道,只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她话里的嘲讽与不满。
有了荣贵妃的陪坐,太后自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风轻身上,上官云就一闷葫芦,在一旁听着二人说话也插不上嘴,而风轻她早就知道自个儿该在什么位置,所以只是吃着盘子里的糕点,时不时喝上几口龙井茶,若非有人点名询问她,她断然不会开口。
太后和荣贵妃聊了好一会儿,才轻拍了下脑门,恍然道:“哀家都忘了,今儿可是唤风轻进宫赏园的,这一聊啊,就险些忘了时辰。”
风轻抿唇一笑,倒也不在意,“赏园何时都能赏,最主要是太后高兴。”
“你啊,嘴倒是挺甜。”太后乐呵呵的捂着嘴嗤笑,显然对风轻的话很是受用,大概在她心中,她已然将风轻看作了自己王儿的王妃,也就是自己人,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荣贵妃自然也是在一旁赔笑,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眼见外面阳光明媚,赶紧提议道:“不然臣妾陪同太后现在去院子赏花,如何?这日头刚好,看这阳光多灿烂啊。”
太后沉吟了半响,才点头同意,“既然如此,你们就陪哀家一路同去吧。”说完,她身边站立的伺候嬷嬷赶紧上前,弓着身,抬起手臂恭迎太后起身。
风轻随同荣贵妃与上官云起身行礼,一众侍婢迅速上前,为太后整理衣摆,有的拿着扑扇,有的拿着纸伞,大众人马随在太后身后,不过是赏园,如此大张旗鼓,倒真叫风轻看到了何为皇室的排场。
“风轻丫头,你到哀家身边来。”太后朝着风轻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风轻自然答应,她踏着莲花小步上前,还没走到太后身边,突然一只脚横在了她的前面,勾住她的脚腕,风轻整个人往前一扑,荣贵妃捂着嘴惊呼一声,眼见风轻就要扑到太后身上,此时她急中生智,将重心全部放在右脚脚心,以此为轴,身体凌空翻了一圈,才避开了太后的位置,猛地倒在另一个宫婢身上,两人双双跌倒,好在风轻落地前将自己与宫婢换了个位置,让自个儿做人肉垫子,才避免了对方的受伤。
几个嬷嬷将太后护在身后,唯恐再出现什么意外,要知道,方才若非风轻机灵,只怕现在受伤的就是太后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冷下脸,逼人的气场迅速扩散,整个金殿仿佛进入了北极,凉飕飕的。
第8章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