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的病修养了两天后自然而然的康复了,这几天太傅府的人好似遗忘了她们一般,如非必要,偏远周围绝对不会出现一个人影。
风轻自然知晓这必然是她那位父亲大人下的命令,不过这样的清静却是她需要的,她和衣躺在贵妃椅上,镶了一圈银线的裙摆随意的落了半截在地,三千青丝铺在身下,荡开罗盘状,她的手里捧着一本边线册子,繁琐的繁体字看得她眼花缭乱,疲惫的闭上眼,静静享受着这午后难得的宁静安然。
身边的古树奇迹般的长出了几片葱绿的叶子,虽然只是冒了个头,但也为这萧条的院落增了几分喜色,小竹端着托盘从月门外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惬意的躺在古树旁的风轻,她眉头一皱,将托盘放在一边的四方木桌上,“小姐,虽然这几日日头不错,还是得小心染上风寒。”
她摇了摇头进屋子里取出一条绣着红梅的毯子搭在风轻的腿上。
风轻没有睁眼,暖暖的日光洒在面上,惬意而又舒适,她是喜欢这种平凡而又简单的生活的,闲暇时晒晒太阳,看看杂记,守着一个人的地老天荒,到老了,找个无人的山林搭一座小木屋,圈养些鸡鸭鹅,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小竹见她不回话也不恼,伸出手将桌子往身边拉了几步,尖锐的滑行声,终究还是打断了风轻脑海中幻想的蓝图,她睁开眼,苦笑道:“你病好了就瞎折腾了?扰了本小姐的清静,小心你的皮。”她将书册卷成一团,在小竹的脑门上一敲,摇着头从贵妃椅上直起身子。
乌黑柔润的长发窸窸窣窣的从她的肩头自然落下,衬得她的身躯更是柔弱如细柳。
“小姐,你先别气,把午膳吃了再歇息。”小竹卷起袖口贴心的为风轻布菜,菜肴色香味俱全,虽只是几道家常小炒,却意外的暖人心肺。
风轻小用了几口便停了筷子,她挥了挥手,打发小竹将饭菜撤下,直到小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她才敛去嘴边柔和的笑容,眉宇间掠过几分冷意,目光锐利的定在左侧的高墙之上,“看来有的人真的是屡教不改,是不是你真把我当作软柿子了?”
流云狠狠打了个哆嗦,下盘一乱,砰地一声从墙上摔下,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故作镇定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风轻作了一辑,“王妃……”
“停!”风轻直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柳眉微微皱起,“我现在是太傅府的二小姐,可不是什么王妃,你若是脑子有问题自个儿找大夫治治,别辱了我这干净地。”说完,她又悠悠然斜靠在贵妃椅上的软垫之上。
流云苦哈哈的笑了笑,他发觉自个儿现在里外不是人了,这王爷让他保护王妃,王妃却不愿意,他夹在中间叫个什么事儿?
“怎么还不滚?听不懂人话?”风轻冷下脸来,冷喝一声,手里的书册笔直的飞击而出,袭向流云的面颊。
他本是想施轻功躲开,可一想到王爷的吩咐,把心一狠,索性就定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那册子在空中翻滚的几圈后,砰地一声砸在他的脑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你居然不躲?”风轻勾了勾嘴角,饶有兴味的撑着躺椅起身,悠闲的蜷着腿坐在上面,双手搭在膝盖上托住下巴,那目光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吓得流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二小姐,您就行行好别为难我成吗?”流云现在是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他只能选择服软做小,“王爷可是发了话的,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得待在你的身边,如果你不喜欢,我就隐在暗处,绝不会污了你的眼,你当我不存在就行了。”说完,他抱拳正对风轻弯下了腰,态度极为诚恳。
风轻是真的猜不透这北城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眯起眼,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将流云扫了个遍,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看穿。
流云只觉得一股让他窒息的压力从那坐在贵妃椅上的少女身上传出,背脊隐隐爬上一股冷汗,他身体紧绷着,这样的压力除了他家主子,他还没在其他人身上感受过,这未来的王妃难道真的是真人不露相?果真如此的话,她的确是能与主子比肩的人了。
若让风轻知晓他此刻的心思,只怕会直接奉上一根绣花针,让他死得不能再死。
风轻看了流云良久,久到他的腿都开始打颤,她才极缓的收回了视线,将目光移到一旁的古树之上,没有枝桠的遮挡,明媚而耀眼的阳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为这萧条的院落添了几分暖意,青石地面上,剪影纵横交错,宛如张牙舞爪的猛兽。
“如果我不留你,你会怎么做?”风轻冷不防开口询问道,既然猜不透这北城王的心思,索性她也就懒得再废脑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该知道的,总有一天她会知道,急永远急不来。
不得不说,她的性子比起上一辈子似乎多了几分淡然,少了几分莽撞。
流云身体微微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仿佛被遗弃的小狗,分外惹人怜惜,“那我也只有在王爷面前自问谢罪了。”
“呵,你在威胁我?”风轻挑了挑眉,突然大手一挥,猛地拍在身下的躺椅上,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流云三魂飞了俩,心脏都停止了。
“流云不敢,只是王爷身边不留无用的人,我未完成王爷颁下的命令,自然无脸回到王爷身边,所以只能以死谢罪。”他坚定的说着,好似真的不在乎生死一般。
风轻深深的看了他几眼,确定他没有说谎话后,才罢了罢手,“随你,只是日后你记得离我远点,不要让我察觉到你的存在即可。”不安全的东西还是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比较好,风轻摸不透北城王的心思,不过既然他想要将人插在自己身边,她权当多了一个打手,何乐而不为?
流云暗暗苦笑,他得走多远才能不让这王妃发觉啊?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退下吧。”风轻懒得再和他多说,挥手示意他离开。
流云刚转身,还没跃过高墙,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头问道:“不知道二小姐如何知道我是昨天的暗卫?毕竟今日我可没穿夜行衣,也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
风轻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靠在躺椅之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面容恬静,好似不染尘世的谪仙,一身浅绿色纱裙更为她添了几分淡雅出尘,整个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流云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想要的回答,眼见风轻呼吸平稳,仿佛熟睡了一般,他苦笑一声,摇着头就要离开偏远,却没想到,就在他刚要有动作时,从后竟传来一句话,“是你身上的味道出卖了你。”
味道?流云低下头,抬起手一个劲的嗅着,委实没察觉出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他刚要再问,便见那阳光中的人已然有了几分不耐烦,他耸了耸肩,也不愿自讨没趣,足尖在地上一点,轻飘飘的掠过了高墙。
直到他离开后,风轻才睁开眼,抬起手遮挡住头顶这刺目的日光,他的身上有和她一样的味道,那是在无数次搏杀中,手染鲜血的罪人才会有的罪孽,亦如北城王,不过流云身上的味道要比她和他淡得多。
风轻苦苦一笑,只觉得这阳光也在瞬间变得冰冷起来。
“小姐……小姐……”没等风轻小憩多久,小竹的惊呼声便打破了这下午的宁静,她眉头一蹙,翻身从躺椅上坐起,揉着惺忪的睡眼,朦胧的视线中,就看见小竹提着衣摆一只手高举在空中,小跑过来。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又被人欺负了?”风轻漫不经心的问道。
小竹恼怒的嘟起嘴,愤愤的回了一句:“怎么可能!现在所有人看见我都要绕路走呢。”
“啧,狗仗人势。”风轻的话虽然难听,却一针见血,小竹也不在意,她知道自家的主子可是有很严重的起床气,所以每每被她吵醒后,心情总是恶劣的。
“哎呀小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跟我走!”小竹上前一步,拽着风轻就往外拖,神色很是匆忙,却又带着几分喜色。
风轻手腕一翻,左手直接筛住她的肩膀,奇怪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给我说说。”
“边走边说!”小竹可不敢耽误时辰,她恨不得长一对翅膀,抱着风轻一路直飞过去。
两人小跑过青石小道,穿过府中的小花园,绕过石林,等到入了前院,小竹已然是气喘吁吁,她双手撑着膝盖,断断续续的说道:“小姐快过去……公公还等着呢……”
公公?风轻眉梢一挑,她所站的位置左右两侧布满了柳树,跟前还有一块天然大石挡着,她凭着这得天独厚的位置,高高竖起耳朵,听着不远处那揣着尖锐嗓门的太监与太傅的谈话。
“太傅,这二小姐怎么还没到?杂家可是等候已久了。”
“李公公多担待担待,这丫头头一回进宫自然是要好生打扮的,如果冲撞了贵人,那就不好了。”太傅献媚的说着,那语气听得风轻冷笑连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纱裙,做工算不上极好,顶多也就只能算是普通之流,因为过来得匆忙,袖口和衣摆处更是多了几道褶皱,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的玉镯子外,便再无多的值钱首饰,怎么看都算不上精心打扮过。
风轻摸了摸下巴,嘴里轻哼一声,落落大方的绕过大石,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李公公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风轻几眼,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风轻穿得虽质朴,但胜在她那浑然天成的气质出众,即使是粗布麻衣,却偏生给人以凤袍加身的错觉,她迎光而站,整个人陷在一圈橙色的光晕中,似梦似幻。
太傅现在是恨不得把风轻揪过来毒打一顿,他方才还说人在打扮,她就这么衣衫不整的冲出来,这可真是要急死他了。
风轻直接无视了太傅那喷火的眸子,大大方方的走上前,笑得端庄,不是刻意讨好,也不是故作谦卑,利落的朝李公公施了个礼,“劳烦公公久候了,实乃风轻之错。”
李公公可是太后和皇弟眼前的红人,自然有百转千回的心思,看人也是极准的,眼前这少女虽然看似落魄,可他有预感,这人绝非池中之物,自然这态度也就温和了不少,他侧了侧身,算是避过了风轻这一礼,虚扶了她一把,手里的浮尘轻轻一甩,笑道:“听说二小姐有倾国之姿,如今看来却是名副其实,快快请起,杂家可受不住二小姐的礼,您可是未来的北城王妃啊。”
他这是在帮她?风轻嘴角一弯,看这公公也顺眼起来,“风轻年少不懂事,日后需要公公担待的地方多得是,这礼公公自然受得,”说完,她在起身时,还不忘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元宝划入李公公的掌心,礼多人不怪。
果不其然,这李公公也是个聪明人,他一甩手里的浮尘,不动声色的将元宝收在了囊中,对风轻的态度愈发好了起来。
“不知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风轻与他客套几句后,才笑靥盈然的问道。
李公公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子,笑得倒有些不自在,“你看杂家,竟险些忘了正事,”他嘟嚷一句后,轻咳了一声,瞬间正色起来,“传太后口谕。”
风轻心头一个咯吱,赶紧匍匐在地,她身后的小竹以及太傅众人也随波逐流跪倒,聆听太后口谕。
李公公赞许的看了风轻一眼,再度开口:“今日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极好,太后念太傅府庶女上官风轻一年奔波劳苦,特遣其入宫赏园,即可启程。”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声朗呼之后,风轻才从地上站起,对着李公公歉意的说道:“公公您看,我这衣服还没换,头发也没打理,您看看能不能稍等片刻,容我整理整理着装,以免扰了太后贵安。”
李公公一想也是这个理,虽说风轻这身衣物并不丢脸,却也上不得大台面,更者,她此时此刻还披头散发,进宫是委实不妥,他索性也就卖了风轻这个面子,“既然如此,杂家就小等片刻,二小姐可要快些,太后还在宫中候着呢。”
“是,风轻知道了。”风轻低下头,故作恭敬的回了一句,小竹识趣地上前,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偏院走,李公公也被太傅引到了大厅用茶。
上官云躲在长廊的拐角处,愤恨的看着风轻远去的背影,差点咬碎了牙,这贱人到底有什么好!居然能让太后亲自开口唤她入宫,这等殊荣,连她都没有得到过,那被嫉妒扭曲的面容,再无往日的柔弱,有的只是一片狰狞。
“大小姐,您先别气,我看这上官风轻一点礼数都不懂,入了宫铁定是要丢人的。”上官云身边的贴身丫鬟若兰一边为她顺着气,一边愤愤的说道,好似真的看见了风轻在皇宫中出丑的场景。
上官云一想,这贱人从小也没学过宫规,进了宫可不是要得罪人?万一她一个弄不好,得罪了太后,那不是有好戏看了?想到此,她飞快的收敛了脸上的狰狞,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银质手镯,放到若兰的掌心,“你倒是机灵,这镯子赏你了。”
若兰得了赏是笑得合不拢嘴,她又踮着脚凑到上官云耳边,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上官云的眸子越来越亮,最后双手在胸前一拍,“这主意好,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这上官风轻还怎么嚣张跋扈,哼,真以为野鸡也能变凤凰?我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和我斗?不自量力。”说完,她阴冷的望向偏院,好似透过这数十丈的距离,看见了那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大小姐说得对,这上官风轻本就是个贱蹄子,如何能与小姐您斗。”若兰赶紧在一旁拍马屁,挖空了心思讨好上官云。
“行了,就你嘴甜,”上官云笑得好不得意,她拍了拍若兰的手背,转身回了卧房。
她也该准备准备了,不论如何,她也要压住上官风轻,绝不能让她高过自己去!
第7章入宫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