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桂芳第二天早上起来,还一时恍惚,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娘家了。早饭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想一想还是自己的妈好,在家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起床自己弄饭。家里有几亩薄地,妈妈自己一个人是种不了的,只好让别人代种,每年还要分出一半儿给对方做酬劳。
她慢慢伸直双腿,再用手支撑着身子,侧面朝向天棚,这样才能坐起来。下床后,梳妆打扮一番,镜子中的自己比以前胖了许多,坐在家里的椅子上弄得肚子不舒服。在乡下,也没什么正经的化妆品,抹上一点雪花膏就算包养皮肤了。
改革开放后,县里爱漂亮的女孩子多了起来,白色大花的裙子满街都是,但不是正经商店里卖的,而是一帮投机倒把份子从南方进货,拿到这里高价卖出。前一阵还严打过,效果一般,消失一段时间后就又都出现了。大城市管得严格,判刑的都有,农村基本抓了几天就放出去。不然,整村的亲戚朋友都会去闹,哭爹喊娘县政府受不了。
“早上喝点儿粥,等中午让王大娘看完肚子,再一起吃顿好的。”妈妈端来一碗热粥,又在粥上盖了半下子咸菜。
“妈,你先放下,别烫着!”曹桂芳想站起来,一下子用力过猛差点儿摔倒,把她妈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碗筷,扶住她。
“你可悠着点儿!”
等到十点多,曹桂芳和她妈一起编了一会儿‘巧子’,她虽然手法不太好,但可以帮忙整理材料,还能做准备工作,也能省下不少时间。这一个能卖五分钱,一天做下来三五十个,周末时一起拿去卖了。
王大娘走进来的时候,正赶上最后一个完工,曹桂芳的妈看她来了,连忙站起身来,让曹桂芳叫人。
“身子重就别麻烦了,坐着坐着!”王大娘脸上的粉扑了不少,头上戴个碧绿簪子,早些年这种东西谁也不敢往外戴。
王大娘一点儿也不客气,往旁边一坐就开始唠上家常,两个老太太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哪里都有可以展开的话题。曹桂芳在一旁不出声,偶尔才插一句嘴。
王大娘是个场面人,话里话外对于自己见过县长十分得意,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哪天跟某个领导吃饭,还有认识谁谁谁的亲戚之类的话。母亲一味捧着她说,天上地下也由她胡吹乱盖,曹桂芳听得不耐烦,就下地走两步,喝几口水。
等到两人把话题唠的差不多,王大娘终于想起此行目的,开始注意起曹桂芳的肚子,那眼神看得她有点儿不舒服。
“是个男孩儿!”半响后,王大娘斩钉截铁地说。
“可产检说是个女孩儿啊!”曹桂芳惊讶地说,母亲在一旁干咳两声,意思是让她别掘人家面子。
“男孩儿,肯定是男孩儿,这肚子形状就不是女孩儿的样。”王大娘满脸严肃,坚持着自己的见解。
“王姐啊,这回还是得让您给看看,别人家怀孕都反应特别大,咱家这个咋就没动静呢,不会有问题吧!”
王大娘站起身来,让曹桂芳躺倒床上去,她跪在床边口中默念了几句,手在曹桂芳的肚子上乱摸起来。曹桂芳觉得痒,但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忍着在床上不动。
“确实有点儿问题!”王大娘终于抬起双手,满脸严肃地说,把曹桂芳的妈吓了一跳。
“什么问题?”
曹桂芳本来心里有底,但被她一说开始犯嘀咕,也想听听。
“这孩子怕保不住。”
“啊?”母女两个一起喊出来。
“可这都快到预产期了!”曹桂芳心中生气。
“没有胎动,恐怕生不下来啊!”
曹桂芳的妈汗水立刻下来了,这怀胎十月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妈…”曹桂芳拽拽她的衣襟,心想医院都说没事,这产婆是个哪路大仙儿。
“王姐,你可得好好看看,要怎么办啊!”她妈已经慌不择言,全指望着王大娘的话。
王大娘沉吟半响,皱着眉头,好似在思考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然后才说:“得保胎。”
“怎么保啊?”
“用药!”
说罢,王大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上面用细线缠绕,打开后里面有黑色的粉末,闻起来就是刺鼻的腥味儿。
“这是咱家的祖传配方,专门保胎用的,一般人我可不拿出来。”
母亲像看到了宝贝,接过来双手颤巍巍的。
“王姐,这怎么服啊?“
“用热水熬,分成三份儿,熬成糊。每隔两个时辰一副,喝了之后只能休息,不能吃荤腥。”王大娘说。
“好好好!”母亲赶紧拿着去熬第一副药。‘
曹桂芳半天没翻过劲儿来,心想在医院好好的,怎么到她这里就要保胎了。那药闻起来就受不了,还能喝下去吗?幸亏自己反应不大,否则现在早就恶心死了吧。
不一会儿,母亲端着碗黑色的糊状物回来了,味道难闻,整个屋子都快呆不下人了。曹桂芳实在受不住,赶紧下床要走。
“你干什么去?”母亲一把拉住她。
“这玩意能喝吗?”曹桂芳皱着鼻子反感地说道。
“哎!怎么不能喝,我告诉你小娃娃,我的药救过不少人命,连县长的儿媳妇都是喝着我的药来安胎的,你现在可是县长家属待遇,不要不识好歹!”王大娘听见曹桂芳的话语,立刻发起脾气,把曹桂芳妈吓得赶紧赔不是,说孩子怀孕口不择言。
“赶快喝了付药费,我还要去下一家呢!”王大娘大声呵斥。
“药费?”母女两个都愣在那里。
“怎么?我看病不要钱,喝药还想不给钱吗?”
“这也没说要付钱啊。”曹桂芳不干了,觉得这就是在骗人。
“怎么着,还想赖账不成?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王大娘掐着腰作势要撒泼。
“别别别,咱们付钱。”曹桂芳的妈觉得要是打起来完全不值得,万一再伤了孕妇和孩子,更是得不偿失。
“多少钱啊?”
“五块。”
“啊?这么贵!”赶上半个月收入了。
“妈!她就是骗钱的。”曹桂芳怒斥。
王大娘眼看对方不想让步,冲到门口开始大喊大叫,坐在地上不起来,喊着路过的村民,骂出相当难听的话来,诅咒了曹桂芳从上到下十八代,把曹桂芳气得想揍她一顿。
有些村民不知道发生什么,都跑过来看热闹,曹桂芳的妈想息事宁人,就过去搀扶王大娘,不要坐在门前显眼。王大娘本意就是如此,宁死也不起来,哭嚎的声音更大了。没办法,曹桂芳妈从家里拿出五块钱交到她的手上,说也奇怪,这钱一到手,立刻就不哭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冷哼一声,奔着下一家就去了。
等到事情平息,门口的村民散去,曹桂芳的妈把门关上,回到屋里,曹桂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先把药喝了。”
“妈!她就是个骗子,怎么还让我喝这臭烘烘的东西啊!”
“人家也不是骗子,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怪妈,没跟她说明白,不知道药还得给钱。其实想想也对,哪有不付钱的东西啊!快,保胎要紧,还是先喝了。”说完,就往曹桂芳嘴边送。
曹桂芳闻着药味儿更生气了,一把推开,进屋整理东西就要回家。她妈看她那副倔样子,也来了脾气。
“都是为了你好,爱吃不吃!孩子保不住看你咋办!”
曹桂芳眼眶红了,拎着东西就往门外走去。走到村口,情绪渐渐缓和过来,觉得自己刚才对妈的态度实在不好,就又折返回去,看见屋子里母亲冲着那碗汤药发楞,一旁做好的‘巧子’散落在地上。
“妈…”曹桂芳轻声说。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没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很快就又露出了笑容。晚上,曹桂芳自己一个人往家中走,心里盘算着学校的事情。
农村不比城市,教学资源太少了,造就了一堆文盲不说,还成了封建迷信的土壤,王大娘这样的骗子大家都愿意相信,被骗了钱也没话说。
再说,自己的孩子总不能没学上吧,村里那么多学龄儿童也不能都当文盲吧。她决定生完孩子就回村小学工作,当然,这还要争取丈夫的认同,毕竟家里的事情也很多。
快回到家中,她就看见同村的邻居眼神都很奇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有人上前跟她说:“你丈夫成英雄了!”,啊?曹桂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就走了一晚上,怎么还闹出个英雄称号来。
打开房门,家中无人,连丈夫的农具都放在原处,看来真的有点事情。平常这时候,丈夫都会在家里,今天是怎么了?
挺着肚子走出去,迎面正好看见丈夫走来,旁边是村支书和会计,一边走还一边笑容满面。赵大丰看见媳妇回来了,跑过来搀扶住。
“你咋了?”曹桂芳纳闷地问。
“赵兄弟可是了不起,救了季家大小子的命。”会计说。
“啊?季楠?他怎么了,没事吧?”曹桂芳对于季家的事情很是上心,如果他们家孩子出事,季大姐可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没事,没事,你们小两口回家慢慢唠,我们先走了!”村支书说。
等到支书和会计都走了,曹桂芳才又问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赵大丰也没多说,就把媳妇拉回家,免得受了风寒。
第4章接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