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郁寒也是会观星象的人,她早就知晓,百里炎即使坐上皇位不过是段插曲,更何况现在百里拓还半死不活地在宫里养着。她和墨风索性就聊起了凤西楼。
聊着聊着,郁寒的语速越来越慢,最终停下皱眉沉思起来。
墨风见郁寒如此,便把凤西楼的话又细想了一番,这一想,还真是有诸多疑点……
比如,凤家既是以机关术成的名,为何不仅皇宫和南歌城中没有一点机关术的影子,连囚凰殿中也没有任何和机关相联系的东西。
此外,凤家根本没有被人提起过,即使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和凤家毫无关系。且凤家的机关术只应用于建筑和暗器,根本没有资本与别国勾结……
二人越想越好奇,干脆跑到了仙人巷中去打听凤家。
没想到的是,无论是谁,听到凤家都是一脸惊恐,有的甚至推开墨风径直跑出了仙人巷。
“或许这件事本就不该我们管吧。”墨风看着转眼间冷清下来的仙人巷道。
“不,一定要弄清楚。”郁寒异常坚定道:“遥忆阁中虽有用到机关术,但只是雕虫小技。真正的机关术牵一发而动全身,虽小却精。”
“凤家除了流放的几个旁支,剩下的全部斩首了,你去哪学习机关术?”墨风随手丢了一小锭银子给路边一个乞讨的老妇。
“我可以……”老妇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墨风:“公子可怜我这老婆子,给我凑了棺材本,我愿意……”
“您是凤家人吗?”郁寒打断老妇,不信任地看着她。
“凤家?凤家已经没人了,我怎么可能是凤家人。”老妇把破碗中的铜钱和墨风给的银锭一同倒进了身后的破布袋:“我是凤家至交龙家的人,多少知道些些他们的机关术。”
“凤家善机关术,龙家善排兵布阵。这二者没多大关系吧?”郁寒冷冷地注视着老妇。
“不信算了,有本事你就去找凤家人。”老妇不满地咕哝一句,背起破布袋一路哼着歌走了。
梧桐树上黄金笼
梧桐树下影惊鸿
梧桐囚得凤凰在
梧桐火起凤不留
问君相思几入骨
红线牵得两心同
两心同啊两心同
嗬嗬……
老妇带着歌声越走越远,郁寒却呆在了一边。过了许久,她才喃喃说出了一句话:“她是在教我们找凤家人啊……”
(二)
囚凰殿前厅的墙壁上确实有一个沾满灰尘的梧桐浮雕,梧桐树上嵌着打磨成各种形状的金色宝石,树下还生动地雕出了几片落叶。
郁寒念着歌词,在所有宝石上都用力按了按,宝石没有一块凹下去,反而都变得有些松动。
墨风皱眉比划了几下,按着一块圆形宝石开始向下滑动。
宝石停住后,阳光透过宝石形成了一个鸟腹的样子。郁寒一拍手,和墨风一起移动调整着宝石的位置和角度,直到透过宝石的光在宝石中央形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这时宝石组成的确实像一只金色的笼子。
树下的落叶被二人如法炮制,摆成了一只与凤凰酷似的鸿鹄。鸿鹄出现后,一阵尖锐的女子笑声响彻了整个囚凰殿,梧桐浮雕也随之崩塌。
浮雕崩塌后,墙上出现了一副精美的女子画卷。女子居画卷左侧,端坐在一张凤塌上,右手执扇,指上缠着一小节红线,脚下的地毯与囚凰殿的地毯如出一辙。画卷右侧并没有人,只有花草和一座小桥,显得空荡荡的,像是拼起来的一幅画。
“红线牵的两心同!”郁寒恍然大悟,立刻挑了一点胭脂把女子指上的红线延长到了画卷右端。
但事与愿违,画卷没有丝毫变化。
墨风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首歌,这么回荡了几次,他的眉头立刻舒缓了:“用火。”
郁寒看到墨风信誓旦旦地样子,捏了一片花瓣朝画上碾去。墨风急忙挡住她的手,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画:“那焚心兰起的是业火,凡品是承受不住的。”
郁寒噢了一声,看着火在画卷上渐渐熄灭,一个俊朗的男子出现在小桥边。
男子面如冠玉,左手伸出,指尖上栖着一只黑蝶,一根红线把黑蝶身下那根手指和女子的手指连在一起,二人眼中的深情跨过了空间与时间,被一根红线连在了一起。
男子和剩下半截红线出现后,画上的女子竟对着郁寒他们笑了一下,同时一股甜香弥漫了整个囚凰殿……
(三)
二人周围升腾起了黑雾,黑雾散去,所处的环境就变成了一个小房间,房间的正中放着一个精致的凤塌。
一只金色的凤凰翩然飞至,火红的尾羽画了一个圆,凤塌上就多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倩影。
女子端坐在凤塌上,梳着朝云髻,髻上横七竖八地插了一头珠翠,耳上吊着花形的金耳坠,上身是金丝织锦的百花飞蝶衣,下着流彩暗花云锦的凤尾裙,披着华贵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外袍,臂间挽着一条朱红的披帛。
她双眼微眯,用涂了红寇丹的指甲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我姓凤,名长歌,欢迎二位来到我的梦境。”
“原来是皇贵妃。”郁寒面色如常道:“不知皇贵妃可愿把机关术传授与我,这样凤家的手艺也不至于没落。”
“机关术?不行!”凤长歌翠眉蹙起,断然拒绝:“我连你们的身份都不知道,如何能放心把机关术传授与你?”
“遥忆阁郁寒。”
“遥忆阁墨风。”
二人报上了名字,换来的却是凤长歌一阵冷笑:“你二人并非凡人,我堪不破你们,你们离开罢。”
“呵,区区凡人也想勘破我们的身份,你也太狂妄了。”墨风手指一捻,一簇幽蓝的火苗便燃在了他的指尖,随着火苗的增大,凤长歌的梦境开始变得有些虚幻、扭曲。
“两只小精小怪就想毁掉我的梦境,可笑。”凤长歌用红色的火焰压灭了墨风蓝色的火焰。
“小精小怪?”墨风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遥忆阁我听楼儿说过,能调出花花草草的灵精气,然后制成香,你们不是花精叶怪又是什么?”凤长歌睥睨着墨风道。
墨风冷笑一声,挥手让凤长歌的梦境陷入一片黑暗,待黑暗中亮起刺目的白光,凤长歌已吓得脸色惨白。
发出白光的是一身白衣的墨风,他长发飞舞,深邃的眼眸仿佛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无数星辰萦绕在他的身边,变幻莫测。他周身的气场也不再如往常那般风流,而是凌厉得令人退避三舍,好像一靠近就会化为飞灰。
(四)
“这……这是……”凤长歌身子颤栗着,话都已经说不利索:“星宿诀……你……你们……”
“普通精怪可修不出星宿诀吧?”墨风挥手收了星辰,落地变回了那个翩翩公子:“机关术的事……”
“传给你们不难,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孤。”提到“孤”,凤长歌脸上浮现出小女儿的羞态:“他名纳兰孤,外面那幅画像上的男人就是他。我好想再见见他……”
“你在跟我们讲条件?”郁寒一股无名火起,冲上去就要杀了凤长歌。
“好,我们帮你找。”墨风冷静地拦住了郁寒:“不过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
说罢,墨风便拉着郁寒冲出了凤长歌的梦境。
二人缓缓睁开眼,只见囚凰殿内一切如故,连那浮雕都恢复了原状。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郁寒想起梦境中的一切,不满地看着墨风。
“她心中的牵挂除了凤西楼便是纳兰孤,若把她逼急了,怕是杀了她她都不会吐露半个字。”墨风展开了身边的画轴:“而且她的愿望很简单,仅仅是找个人。”
“天下之大,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郁寒气呼呼地扯过画,扫了一眼就要扔出去。
“别扔!”墨风抢回画,手指轻轻扫过画上人的脸:“他们各有一丝魄附在画上,这下应该不难找了。”
郁寒脸色缓和了一些,收了纳兰孤的魄,便带着画卷和墨风一起回去了。
(五)
相思子为雄,梦芙蓉为雌,此二者为主;飞蓬为君,苦心为臣,此二者为辅;另有苏合香提香,凤凰泪留情。
此香初嗅清香袭人;再嗅回味悠长;三嗅泪如雨下,被其中缠绵情意所困,方觉相思之苦。故用以浸泡魂魄,寻得心中所念之人。
郁寒拿出一个紫气缭绕的盒子打开,把纳兰孤的魄放进了盒子。
盒子里如同一个缩小的人间,不仅有夜寒国,还有夜寒国周边的小国和更偏远的国度。
那缕魄无意识得飘着,在夜寒国上方转了几圈,便朝一个方向极速飘去。随着他的前行,那个地方也渐渐清晰起来。
看到魄最终停留的地方,郁寒和墨风都大吃一惊--纳兰孤竟然就在南歌城外。
墨风皱了一下眉,把纳兰孤的魄附在了白凤的一根羽毛上,拉着郁寒随白鸟而去。
白鸟一路飞飞停停,最终停在皇宫墙上不肯离去,哀鸣声声,惹来一众宫人抄来大网抓它。
墨风尴尬地和郁寒对视一眼,强行收回了白鸟。直到出了南歌城才把它放出。
白鸟盘旋一圈,继续朝前飞去,拐了几个弯,路就开始偏僻起来。最终,一片阴风阵阵的乱葬岗出现在二人眼前,白鸟也变回了羽毛飘落在地。
“难道纳兰孤已经死了?”郁寒走近一块腐朽的木板,努力辨认出上面斑驳的字迹。
“不对,他肯定没死。”墨风耳朵轻微颤动一下,话未说完便抱着郁寒高高跳到了旁边的大槐树上。
二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分开,几排冷箭乱七八糟地射了出来。
郁寒正欲开口,就被墨风捂住了嘴。
只见一个男子不知从何处走出,到陷阱边四处看了看,脸上划过一丝疑惑。
男子与画上的纳兰孤如出一辙,一身黑衣更显他的温和,郁寒断定,他就是纳兰孤。
(六)
“孤……你过的还好吗?”郁寒用凤长歌的声音叫了纳兰孤一声。
“长歌?”纳兰孤明显一怔:“你在哪?长歌!长歌!”
“孤,你能去宫里看看我吗?”郁寒思量一会,又问道。
“我想去看你,但即使我混进宫里,也终究去不了后宫。”纳兰孤低下头,重重地叹息一声。
“我派了人带你进宫,一会你应该就能看到他们了。”郁寒听纳兰孤如此说,便顺水推舟地铺了条路。
纳兰孤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墨风听得不耐烦,扔了把匕首在他身后便跳下了树。
听到身后“叮”的一声脆响,纳兰孤忍不住回头看去,入眼的,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不待他走近,两道身影便站在了他身后:“纳兰公子住得这般偏僻,可让我们好找。”
“都年近半百的人了,哪还需要琼楼玉宇。”纳兰孤温和地笑了笑:“你们是长歌派来的人吧?”
“是。公子请随我们入宫吧。”郁寒和墨风各执画卷一端,展开画卷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纳兰孤摩挲着画卷,眼中流露的满是温情与幸福:“这么多年了,真不知长歌有没有什么变化……”
三人两前一后地走着,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皇宫。
“我们分头走,一会在盘龙殿会和。”郁寒说完,率先飞身进入宫中。
纳兰孤脚尖轻点,身手之敏捷竟与郁寒不差分毫,想来也是习武之人。
会和后,三人躲躲藏藏,走小路去了囚凰殿。
(七)
“这是长歌的宫殿?她不是皇贵妃吗?凤家谋反,不是没有殃及她吗?”纳兰孤惊诧地看着破败的囚凰殿,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怀疑:“这样的地方,还能住人么?”
郁寒没有多解释,和墨风径自开启机关进入了凤长歌的梦境,纳兰孤也随之入内。
“孤……孤,我找你找的好苦啊!”凤长歌扑到纳兰孤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在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就全部发泄出来了。
“长歌,你瘦了,当年我就应该带你走的。”纳兰孤握着凤长歌的手,眼眶又红又湿。
凤长歌边哭边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哭得声嘶力竭,眼睛都被泪水泡得浮肿。
纳兰孤展开画卷,在凤长歌耳边轻声呢喃道:“我带你走,像这画上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谁也找不到我们。”
“孤……我早已逝去,如今你面前的,不过是只能留在这梦境中的残魂。”凤长歌向郁寒要了胭脂,在画上又添了无数条红线,画得鲜红一片:“如果一条红线代表一世,我愿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就算沧海化为桑田。”
“残魂……残魂……”纳兰孤呆呆地念着,华发顿生,脸上也长出了纵横的皱纹:“我等了这么久,心心念念的人竟已成了残魂……”
纳兰孤双目空洞地倒在地上,手还和凤长歌的手紧紧相扣。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啊!”纳兰孤死去,多年的执念崩塌,凤长歌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尖利。
“这么多年,你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郁寒捡起画卷,把它贴近凤长歌的脸:“看看画上的你,再看看现在的你。值吗?”
“你不懂……你不懂!”凤长歌撕扯着自己的一头青丝,状态十分癫狂。过了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一点:“我寝宫床下有个暗格,这是我答应你的。孤……慢点走……”
地上一个半百的老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子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均是面容清瘦,憔悴不堪。随着凤长歌逝去,梦境也一点点崩塌了。
凤凰,凤凰,笼深念君安兮
凤凰,凤凰,离去梧桐倒兮
凤凰,凤凰,容颜为君悴兮
凤凰,凤凰,如今,伴君去兮
“凤凰悴,凤凰悴,心碎人憔悴。”郁寒抱着暗格中找到的匣子叹道。
墨风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回了那本蒙尘的书上:凤凰泪,鸟王之泪,苦兮,伤,主用于滋养残魄。
第五章 凤凰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