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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故地重游

  重回峨眉山脚下的“紫云书斋”,已然不是十年前那般书声琅琅、充满天真烂漫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反而给人一种萧索冷清,说不出的悲凉。但每至一处,触景伤情,不由长吁短叹,在花丛苗圃赏心悦目;在青衣江畔眺望夕阳;在紫竹林边顿足聆听清风徐拂;在林间凉亭旁回首众伙伴比剑切磋那份快乐是今日久久难以忘怀的追溯,坐在凉亭内,依着栏杆,仰望峨眉,不禁思如潮汐,那位铅华蛾眉、婷身玉立的曹姑娘又进入自己的脑海,仿佛眼前见到她亲身站在自己面前的情形。不由情愫陡升,回想自己十年来披荆斩棘,徒然无功,大有当年辛弃疾的心境与遭遇。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日,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甚脍,尽西风,季鹰归来,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吹取盈盈翠袖,揾英雄泪。
  吟罢唱绝,似乎他年轻的脸上在风尘的侵淫下变得憔悴许多,人置少年,心境却是一片徜徉、凄凉、死灰,隐有少气老成的自哀。
  “好一个‘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可惜在此长吁短叹,深有唏嘘之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华刚闻声惊觉,不由喝问:“谁在背后偷听?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鬼蜮伎俩,并非男子汉所为。”那人在华刚的严加责问下并不生气,相反面露笑意,神态掬然地缓缓走进凉亭。
  华刚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原来正是自己最为尊崇的长辈,也是受到他的启蒙之后,自己才有今日气候,故人相见,今非昔比,心情不由悲怆酸楚,情不自禁地流下激动的泪水,正身面对这位来者,感激涕零地跪拜在地:“先生安好?弟子华刚敬上。”
  端木寻伸出手来,将华刚扶起身来,临栏远眺,心中大有无限悲凉,苦凄叹息:“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如今睹物思人,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不知你记挂佳人倩影,以物寄相思?”华刚没想自己的心事又被他说破,收敛悲伤,脸色大有难为情的羞愧,应道:“这里一切还是令人难忘,物犹在,而人却杳然,我真是庸人自扰,徒生伤悲。”“呵呵,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辛稼轩当年何尝不是英姿勃发,壮志未酬,到了追忆往事,懊悔不及,写下这篇绝世好词,以祭当年的姣好,把建康心亭比作意中人,想来你今日才有感同身受的忧伤?”端木寻倒较当年的神气老沉稳健,精神矍铄,唯有的不同,发须花白,十年未见,竟是苍老许多。而人至晚年,宛如西近夕阳,景色无限,却也目不暇接,不禁惋惜自叹,还有几分看淡世常,大有槁木之灰的怏怏之意。
  华刚苦凄一笑,毫不隐瞒地道:“先生还是一眼看穿弟子心事,十年未见,最能懂得终究还是您。”“不是我懂你,而是你忠贞矢志不渝,生死不改,我不过受到启示,起到激励鼓舞丁点毫末之功,一切还是个人造化,看你此时神态,已然无处藏匿掩饰,这十年来定是非常不易吧?”
  华刚无予作答,这十年来,自己何尝是不易,简直是痛不欲生,身体发肤几乎遍体鳞伤,要不是意志坚毅,苦撑硬捱,实在庆幸。可今日来此,倒不是与先生叙旧亲近,苦于挂念之人不复依旧,有些心急,当着别人的面难以启齿,自己面对浴血杀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身受刀斫箭穿的痛苦,都不皱半丝眉头,没想到一遇柔情,终究是中气不足,羞赧胆怯,真是侠骨柔肠。
  “她她还好么?”华刚不作修饰,直截了当地问道,中间不乏含有脉脉之情,声音激动、羞愧,更是细若蚊鸣,几乎颤抖。端木寻闻他终于忍不住内心深处的鼓噪,请示告予他,不提是谁,已然心照不宣,娓娓道来:“我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教书先生,怎敢束缚他人自由?”华刚情知自己无疑是无功而返,甚至问道于盲,大失所望,不由自言自语地道:“是啊,十年前意气风发,对她薄情寡义,刻意逃避,难以面对,十年之后寻佳人芳泽,一博芳心,已然晚矣,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听先生的话。”
  端木寻见他真情流露,几乎被其打动,看他的样子恐怕就要痛哭流涕,一个堂堂汉子居然还哭,让人瞧见多么难为情,还有几分滑稽与可笑,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无心遮掩地道:“你如今浪子回头,也算是亡羊补牢,不过只要你有心,天下难事亦易也。”华刚被他一言惊醒,恍然大悟,已然明白先生还是当年那个深明大义、揣度人心的慈祥老者。
  十年前,自己在她心中,几乎未留半丝印象,甚至还对自己忌恨在心,耿介难释,恐怕连一丁点记忆也荡然无存,但自己热情不减,真心志坚,何愁不能博得佳人芳许?就算她早已待嫁出阁,自己只要见他一面,听她说说话,那怕远远地在暗处凝望一眼,亦然心满意足。不求占为己有,但愿她能开心快乐。
  端木寻似乎看到他精神焕发,信心大振,点头默许,赞道:“似乎你大有所悟,不枉我当年寄予厚望,果然是位顶天立地的真汉子,茫茫人海,找一人纵然千难万难,况且乱世之中要寻觅一位品貌端庄、清丽脱俗的女子呢,你可要有所打算才是。”华刚苦笑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大家都变了不少,先生不也变了么?”
  端木寻被他问得不知所措,先是一怔,随即细想,倏尔不禁莞尔,点头叹道:“我我变了么?哪里变了?只怕是变得老朽不堪,糊涂至极。哈哈哈”笑声中充满无尽悲凉,但身形骤然而起,刚才还神态自若地站在自己面前,眨眼之间,已然不见人影。
  华刚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连忙运气,先用无形至阳罡气护住周身要害,脸上竟是畅快窃喜,朗声赞道:“先生一别十年,还是这般老当益壮,玩世不恭,学生可敬可佩!”说话之间,已然展开拳脚,转身向后,不待细看察觉身周一切变故,功力愈是精进,听风辩位的本事就愈是
  毫无差错,使出一招“金顶佛光”胸前已然大开门户,敞亮豁然,令端木寻也感微微错愕,“好小子果然不可同日而语,竟敢以‘秀甲拳法’施还予我,而且精进绝妙,当真俊得很哪!”端木寻不待华刚使来的拳脚正面相抵相触,临空连忙攻出招式,左脚向“兑”位踏出,身子微侧避闪,将拳收回腰间,由拳变掌,手法之快,几乎无法用肉眼辨识,“呼!”地一掌运足气劲向华刚的右肋下拍出。
  华刚大开门户,敞开胸怀,将自己正面卖了个极大的破绽、诱敌深入,一来是恭敬之意,二来是令对方疑惑不解,以为自己只攻不守,拼尽性命两败俱伤,其实是机出心巧,故意忍让,让端木寻也把捏不住自己的意图。华刚即使与师父比划,一面手下留情,一面却冷静沉着,时刻留有清醒,若即若离,若明若暗,假颠不痴,真是大智若愚、大勇若怯、大聪若拙。脸上诚恳地道:“先生不是老了,而是都有所悟,可一点也不比我们这些年轻逊色。”说话之间,不敢半丝怠慢,敢抢至“乾”为,占去先机,纵身上了栏杆,临上居下,双拳回收胸前,朝端木寻正面虚击出两拳,风声猎猎,足见蕴含劲力非凡。
  二人在狭窄的凉亭内比武切磋,闪避腾挪,一点也不含糊,甚至没有畏首畏尾,顾及对手刻意想让,也不觉此地局限而手下留情,相反你一拳,我一掌,不曾结实地打在对方身上,却也点到为止,谁都不敢轻视小觑,简直就像两位宿敌相见,分外认真对待。
  端木寻又是双足轻点,避过华刚这一记“灵猴捣桃”的攻势,蹂身后跃,轻身屈体上跃至凉亭内供人歇息喝茶的石桌上,一边点头啧啧称奇,一边顿足,右拳背向华刚,由胸前向下,击在左掌上,置于腹间,守住“坎”位。赞道:“十年不见,你功力果然精进得突飞猛进,为师早已不是对手,我旨在考证,以不自量力、微不足道的的功力取验,看来你如今真是英雄了得,沉稳刚猛,非同凡响。”
  华刚神勇无匹,临敌苦战不下百次,浴血拼杀总能凭借泯不畏死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每次都险中求胜,化险为夷,在实战中也累积了丰足经验,甚至悟出道理,武功自然非十年前同日而语,相提并论,加之摩尼教内熔炉般地锤炼、粹取,已是当世之下,少有的绝顶高手。
  华刚从端木寻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位年以迟暮的先生并非骤起发难,出于这十年来的深感教诲与启发,倒要在这受其熏陶之下,自己的功力进展到什么地步,虽说自己向来重文轻武,不过是这位仁慈宽厚的的延续,传予幼时自己等人乃是强健体魄,逢凶化吉的保身之法,常告诫谨遵要以:文以安邦治国,武能攘乱平夷。这十年谨遵严训,不敢违拗。十年未见,重在考证,都不以杀招重手往对方身上招呼,若然敌我之势分明,华刚又年轻体健,那一招都能后发先至,令端木寻这副行将槁木的残驱只有挨打的份,难以招架。
  二人既无第一,旨在比划,足足将“秀甲拳法”这套从秀美峨眉山中衍化而来的精妙招式悉数使尽,方才罢手,而易经六十四卦位也在不足丈许的地方行至完毕,华刚最后以“礼拜朝宗”收回拳脚,恭敬地向端木寻行施授业大恩,却也尽然酣畅。
  端木寻喘气吁吁,大汗淋漓,脸上仍是一副痛快释然,豪迈尽情地大赞道:“十年不见,勇猛如斯,我心满意足,看来当年的豪情万丈,已然应验,我还有什么遗憾?”华刚受到现实的吹捧,不骄不躁,谦虚谨慎地道:“其实一切都要归功于先生点化善诱之功,若是我泥足深陷,愤世嫉俗,不知悔改,恐怕早已成为世人的心腹大患。”端木寻也不与否,甚至对其奉迎之言无动于衷,倒觉他没有傲慢之态,反多了谦退,直问起来道:“那你何去何从,可曾做何打算?”
  华刚茫然四顾,缓缓放松心情,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准备艰巨的考验,想到国将破碎,四海跌宕,自己又能如何?也未坐过细致打算,唯有行一步看一步,似乎此时大有迷茫,勘破一切地索然道:“荡寇除魔却又仗剑四顾,我眼下就如当年先生一般渺茫,甚至万念俱灰,已然心死槁灰,功勋卓著、平庸淡泊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皆归尘土,空自蹉跎。”
  端木寻蓦地凌然,似想激励这个胸怀抱负的年轻人于一蹶不振,不由引经据典:“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行不愧心,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信心满满的朝气少年全然而异。难道真想不我后尘,就此庸庸碌碌一生。”
  华刚苦笑,“先生的话我从来不敢违拗,不过待我了结心愿,了然无憾,何须徒增麻烦,再惹祸端。”“好吧。事已至此,你此时方寸大乱、闭目塞听,即使金玉良言也纵然充耳不闻,有朝一日你自会明白,多劝无益,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挡不了,我何苦揠苗助长,由你去吧!”端木寻苦艾长叹,一衣灰影在最后一道霞光下映衬得黯淡失色,华刚不由悱恻自愧,忍不住叫道:“先生这是要去何处,我几时还能再见您一面?”
  只听端木寻心灰意懒的声音凄凉,干笑中蕴含大失所望:“你为情所困,难以抉择,也无心天下苍生疾苦,何必过问我这糟老头子的死活,缘尽于此,不必再见!”“可是可是”华刚心里执持不下,终究还是未能说下后面的话,端木寻的背影如同西尽山峦最后一道光华也消弭殆尽,一切都变得寂寥沉静,唯留华刚一人独自茕茕孤立在“第一山亭”内,在深山幽林淹没沉寂,心里无比空荡,想起自己竟然令先生也失望,愧疚难耐,独处故地,扪心自省,直坐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峨眉山麓重恢生机盎然,自己也幡然顿悟,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