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非常有心计和手段,知道她本身与施香兰存在着莫大的利益冲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所以单凭她一个人的尽力诬陷,老爷黎万田必是不会全然相信。一旦深入查实,将朱玉林叫过来四人当面对质,必定会露出她的一双马脚,届时更是保不住她已然摇摇欲坠的地位。
对于施香兰和朱玉林的惨死,三喜先生说,起作用的除了他们彼此往来的两首诗之外,更重要的是,三喜先生自己更是被二太太利用了,竟然亲口在黎万田面前,为她精心炮制的一系列证物和说辞打了证言。
二太太一方面威逼利诱,叫三喜先生不要跟老爷多嘴,一方面又故意将三太太与人私通的“蛛丝马迹”,屡次无意间地展现给三喜先生看。
这期间每当老爷出门,二太太总是找机会将朱玉林带到府上,并且找各种借口差遣走三喜先生,故意给朱玉林和施香兰制造出独处的机会,但更多的也只是能叫外人捕风捉影的假象,但这也早已远远足够。
而被蒙在鼓里的朱玉林更是对此求之不得,以为这一切都是施香兰因旧情而故意为之,每每都入了二太太的险恶圈套,一旦有了独处的时机,便要与施香兰互相倾诉萦绕心头的撕心苦情,还有那无尽的致死愁思。
如此这般地渡过了一段时日之后,直到施香兰即将临盆的前夕,二太太早已将一味可造成死胎的毒药,每日偷偷掺入她的安胎补药之中,并不惜用一千块银元为代价,买通了一名曾为御医世家的老郎中,安排好了施香兰生出死胎之后的说法,然而这老郎中又是黎万田先前请来给施香兰瞧身孕的……
而就是因为那老郎中口中的谎话,引得黎万田自觉颜面尽失,恶鬼附身般地执意要处死施香兰和朱玉林这对奸夫淫妇!
“那该死的老郎中到底说了什么?”我将椅子往前拉了拉,嗅到了三喜先生身上散出的一股奇特的木香气味,记得我曾在梁道长的车里也闻到过类似气味。
三喜先生摇了摇头道:“那老郎中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三太太之所以会生出死胎,完全是因为近日有过激烈房事的结果,因为那死胎的天灵盖骨处,未愈合的头芯儿严重塌陷破裂,然而胎儿又是倒着在母体里生长的……况且黎万田经过亲手辨认还发现,这个夭折于腹中的婴孩儿,居然还是一个他朝思暮想继承香火的男婴!”
三喜先生说黎万田当时就火冒万丈,浑身如电击般地发抖,因为他已经是四十岁多岁的男人,知道女人临盆之际是不可行房事的,造成这种结果,自然不是他本身的原因,但那老郎中又是给清末皇帝瞧过病的御医,这种说法自然叫他信得千真万确……
我日!这真是有够丧心病狂的!
我当时心想这老郎中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黎万田的孩子纯纯是被别人给玩坏的吗?换做是我,要是我未出世的儿子被偷腥的老婆和野汉子给玩死的,我绝对会将狗男女给大卸八块,自己的妻子,那可是自己最应该信任的人啊!
这种信任破裂产生的高地落差,加之这女人可以在临盆之际与他人苟且,这得是有多淫、有多荡?思想得有多么变态啊?所以想到这里,我觉得黎万田之后就算做出多么恶劣的报复行为,虽说这一切都源于一场阴谋,但同为男人的我,也是不会对他的任何决定感到惊讶的……
但我又是认真一想,旋即晃了晃头,这一切根本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是苦逼了满心欢喜期待孩子降世的施香兰,这个孩子可是她得以苟活下去的一切动力啊!她甚至是因为这个未降世的婴儿着想,才断绝了自尽的念头,可见在这个孩子未出世之前,施香兰就必然对他倾注了十分庞大的感情……
然而生出来的却是死胎,而且这是二太太“亲手”杀了这个孩子,我觉得这在日后,必定会成为她死后怨念之所以那么深切泛滥的一个重要原因!
见我有些发呆,面前的三喜先生轻咳了一声,继续向我道出这起尘封记忆的最终结局……
二太太趁黎万田被盛怒搅乱神智之际,找准时机,佯装懵懂般醒悟地将朱玉林的事说给了黎万田听,并带头在施香兰的房里搜出了两封书信,其内容便是施香兰与朱玉林因旧情复燃而私通的罪证。
而且这两封信的其中一封,二太太更是故意经由三喜先生之手转给朱玉林的……
二太太将一切施香兰解释不清的情节说得有板有眼,背地里跟黎万田说,朱玉林和施香兰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要故意报复黎万田拆散了他们两个人。二太太更是提前或施以威逼、加以利诱,将黎家上下的奴仆佣人买通,此时更是没有人会为不善人情世故的施香兰说一句有利的好话,昧着良心附和着二太太的胡作非为……
黎万田当日就发狂了,用马鞭将施香兰抽打得遍体鳞伤,随即将她关入柴房。离开黎府,借用国民党高官的势力,委托他们将朱玉林抓到警察署严刑拷问,这朱玉林本身就被蒙在鼓里,乱世中书生百无一用的特质使然,仍然以二太太假借施香兰身份给他传达的口信为准,以为爱无谓的姿态,主动将与三太太暗中接触的事情承认了下来,并且还大骂黎万田无耻,早晚会不得好死。
所有一切恶事都按着二太太的暗箱操作发展,她将关于施香兰身上一切没发生过的虚假之事,用无人为证做基础,更以人们捕风捉影的本性,和自己的阴谋手段作为连接,完全达到了预想的目的……
然而她最厉害的一手,就是迅速将此事张扬开来,闹得满城风雨,让黎万田颜面尽失,此等地位的人又怎能忍受这般屈辱?只有将奸夫淫妇按照旧法游街、浸猪笼溺死,才能重新竖立起他的威严形象,不然这辈子都会受到别人的心中指点,别想再活得舒坦,只要这对奸夫淫妇还活在世间,就会一次次加深周遭人世对这件奇耻大辱的印象……
而且二太太还用计使黎万田相信,这一切都是施香兰的父亲在暗中促使的,主意都是他给朱玉林出的。也正是他将此事快速宣扬开来,唯恐知者甚少,目的就是羞辱强行纳他女儿做小妾的黎万田,妄图叫黎万田被迫一纸休书“放弃”施香兰,好叫女儿和义子朱玉林得以重归旧好。更因为施家是这件事的受害一方,是会受到社会之人的同情和支持的……
届时也只有黎万田一个人,会因这件事遭到应有的报应,一辈子生活在屈辱之中,并且会让所有同情和支持施家的人在心中叫好!
二太太生搬硬套地摇唇鼓舌,却令被愤怒湮灭了理智的黎万田全盘接受,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不叫自己的家族产业连带受到间接的影响,为了能叫自己以后还能挺起胸膛做人,不被人在暗里嘀咕耻笑,他理所当然地中了二太太的圈套,誓要将这件事波及到的所有人斩草除根……
黎万田将朱玉林也捉回了黎府,将其与淫妇施香兰一并关入柴房,同时叫自己的国民党高官势力,随便给施香兰的父亲安排了一个反动罪名,待处理了他的淫妇女儿之后,就要将他直接从苏州地界,乃至是这个世界上给诛灭掉,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做到保守秘密,不叫这份屈辱继续扩散出去。
也许是黎万田多少与施香兰有过单方面的感情,也许是他觉得还有必要听施香兰亲口承认这件事。总之,即便是二太太反复地劝说黎万田要快速平息这件事的影响,他也并没有连夜将这对奸夫淫妇暗中处死,虽然他非常有这个能力……
一日午后,三喜先生被黎万田叫到了柴房,二太太也在。三喜先生见到当时的朱玉林和施香兰已经被拷打得遍体鳞伤,脚踝被套上了铁箍,用铁链一并拴在一颗深埋于地下的木桩上,这里也正是主人黎万田平时处置不规矩下人的地方。
三喜先生说他对那日柴房里发生的情形,印象尤为深刻,即使过了快有百年时光,依旧是历历在目,好像这件事就是两三天之前才发生过的……
“三喜。”黎万田唤三喜先生,将两张白纸递给了他,“你把这两首诗念出来!”
“是,老爷!”三喜先生接过,开始一字一顿地将上面的文字读出来,因为上面那张纸上的字迹很潦草,年幼的三喜先生读起来是极为费力的……
“别君一载幻千年,饕餮赏味绝欢言。期祸病寒亡体肤,与夫共赴乐黄泉。”
三喜先生也许当年读起这首诗的时候,是很不顺畅的。但如今他在我面前再读的时候,却像是一字一句都侵入骨髓的样子。但他读得还是很缓慢,好像读错一个字,便会酿成什么大祸一样。
然而在此空当,我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将这首诗用白话文翻译给自己听:“跟你分别已有一年,但我感觉更像是过了一千年,我每天都有好的饮食和好的生活,但我根本高兴不起来。我盼着自己能得一场大病死掉,和你一起踏上快乐的黄泉之路。”
三喜先生顿了顿,将双手平放在双腿上,之后又抬起右手翻过手掌看着,就好像那张写有诗句的白纸依旧在手上一样,接着继续缓缓咏来:“发肤离心眷伊颜,亦悉彼心断琴弦。寒山炽水不得过,何谙再世续前缘。”
我继续在脑子里把剩下的这首诗翻译出来:“我像是身体离开灵魂一样的思念着你的样子,而且我也知道你的心痛苦得就像被拨断的琴弦一样。但我们就连今生的艰难险阻都过不去,那还怎么能明白如何在下辈子继续我们前世的情缘。”
三喜先生的声音停下来了,我也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这是两首相当哀怨凄婉的诗句,每一句都能勾起我心里极大的哀伤情绪,而且随着我将这两首诗翻译过来之后,居然有种很久之前就听到过的感觉,而且我知道这并不是我因为昨天在运兵车里听过,才产生了这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我突然没来由地晃了晃头,感觉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想起之前是在什么时候听过这首诗了!
第35章 哀怨的诀别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