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赶去昌平的时候已是三个月后。
还没入城便听得城内人物喧嚣,各种声音皆有。
魏国虽与鄞国相比是一小国,但是国都之内繁华热闹丝毫不输洛城。
国君洛景洵率百官黎民于城门处迎接和乐公主婚驾。
车轮声渐行渐缓,苏浅握着嫁袍袖口紧张地将袖子都握皱了,马上,马上她就不是苏浅,是和乐,是鄞国公主,是魏国皇后,魏国国母。
很快,言临就要走了,他陪她走的所有路都走尽了。
车轱声彻底消失,世界都在那一刹那安静下来,安静地苏浅都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刺眼的光随着透过轿帘的掀开而射了进来,刺的她的眼睛生疼,伸手挡住了阳光。透过指缝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轿帘处,放下挡在脸上的手仰头看去时只见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一袭明黄色龙袍,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而立之年的模样,浅浅的胡渍更添了几分威严。
他看着苏浅微愣的模样遂握住了她的手笑道
“和乐,你到魏国了,将来朕便是你的夫君了。”
拉着她的手将她缓缓地引出轿子,亲自搀着她走下喜驾,街道两旁的臣子百姓同时跪下齐呼皇上万岁,和乐公主千岁。
苏浅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紧张地手心都冒出了汗,她根本不是真的公主,也从未受过如此礼遇,一时间手足无措,不自在地撇到了跪在鄞军中的身影。
手掌突地有些一样,苏浅一抬眼便看见洛景洵含笑的眸子,他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白皙的面容突地便添了几分红晕。
洛景洵执着她的手,同她并肩而立看着俯跪在地上的臣民。
苏浅望着满眼陌生的帝国子民还有她的夫君,突然间觉得恍如隔世,好像在鄞国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汇集了她最好的年华与最痛苦最美好的回忆。
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一切不是梦,都是真的,她再也不可能过上以前那样的生活了,自在无虑,肆意任性。
如今的她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所幸,她所爱的人还在身侧。
苏浅朝着迎娶的仪仗望了一眼,未抵眼角的笑意顿时无比苦涩。
恐怕此时此刻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了,而他连头都不能抬,她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
迎娶帝后是大事,须得择吉日,祭神灵,拜宗庙,授印玺。
并非一朝一夕就可定夺完成的,问卜测算之后封后典礼定于一个月后,封后之前苏浅暂居天华殿,洛景洵命后宫众人不得干扰和乐公主安宁。
苏浅带来的侍卫丫鬟之内择了六个侍卫六个丫头留下侍候,另加魏国皇宫的十个侍卫八个丫头。
其中,没有言临。
鄞国的冬天雪格外多,一重重的,把所有东西都染成了一个颜色,要不是有着树干撑着都没人看得出来那是一棵树。
“阿临,你说我还可以回鄞国吗?”
女子立在高大的千重樱下望着远处喃喃道,魏国的皑皑白雪落满了干枯的枝干。
言临想伸手拍一拍她的肩头,伸出手半晌又拿了回去,走到苏浅身前抚着千重樱树干对他笑道
“阿浅,看看这颗树,是不是觉得它都已经枯成这样,天气也差成这样,它一定会死的是不是,可是我要与你打一个赌,赌它初春的时候照样可以抽枝发芽。”
苏浅眼中的喜悦仅存在了片刻,旋即看着眼前的男子蹙眉不悦道
“阿临,你此时不是应该在回鄞国得路上吗。”
其实一开始听到言临的声音她是开心的,可仅仅片刻就被理智占领。她要谎报些人数并不是难事儿,可是她知道他该回国了,他不像她,他应当前程似锦,一片明媚的。
“可是我还没看见你登上后位,阿浅,我不放心。”
他伸出掸落她肩头的雪花浅笑道
苏浅保持着冷漠别过头望着枝头的积雪闭上双目缓缓道
“走吧,从今以后或好或坏都是我一个人的事,言临,你知不知道如今比起去爱,我更加承担不起失去。所以你走吧,明明不可得就不要让我会心存希冀。”
金丝溜边的袖口下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如果不是紧闭着眼眸她的泪水早已淹过了眼睛。
一宫婢朝着苏浅的方向急切地跑了过来,言临还没来得及说完就一个跃身不见了。
感觉到他的离去,苏浅睁开眼睛任泪水滂沱,婢子匆忙赶至她身后恭敬行礼后垂首道
“公主,皇帝陛下来了。”
皇上来了,洛景洵来了,惊得还浸在悲伤中的苏浅忙伸手去拭脸上的泪水,但是已然来不及,明黄色的身影已不过在几米外处。
仓促弯下身子去行礼不洛景洵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可洛景洵是那样机警的一个人,很快便看出了她的不同,阔步走过来扶住苏浅的手温言道
“和乐公主不必多礼,怎么,是魏宫婢子不知礼数惹恼了公主吗。”
关切的声音倒是十足十像一个体贴的夫君,洛景洵正欲伸一手替她拭泪时,苏浅右脚向后一退躲开了,同时无声息地挣脱了他的手垂首笑道
“魏宫一切皆好,只是今年见魏国落雪想起了鄞国遂失仪落泪,是和乐的不是。”
洛景洵望着空空的双手朗笑了几声心情颇好地凑在苏浅面前好奇道
“朕可是听说和乐公主是女中豪杰,只一句话就吓得我魏国口齿伶俐的使臣只有叩首道歉的份,如今才晓得公主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苏浅不知是因为洛景洵靠得过近还是因为策马之事羞恼脸颊都红了,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声音也带了几分不自在
“皇上说笑了,和乐一介女流怎比得魏国英才,不过是使者们大度不与和乐计较罢了。”
洛景洵望着恭敬纡着身子的女子,眉眼里带着看不透的笑容,勾起唇畔浅笑了一下霎那间日光都黯淡了几分。
“公主旅途劳顿必然乏了,朕便不叨扰公主了,你们仔细些侍候公主若出了差错朕可拿你们是问。”
宫人们一听皇帝吩咐忙跪了下去恭敬道时,苏浅亦觉得送了一口气,欢喜地福了身子道了一句恭送皇上。
洛景洵转身欲走脚步还没迈开又回过首审视了半晌安然立在一旁的苏浅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天华殿的掌事宫女紧张站起来扶着苏浅的手带了几分嗔责道
“公主殿下,皇上御驾走的时候你应当跪下行礼的,怎的忘了。”
苏浅的心突地咯噔了一下,难怪洛景洵走时打量了她半晌,原来是她礼数不全。
她打小在家中长大,身臣子女眷自然见不到皇帝天颜,性子又不是特别温顺家中从未想过送她入宫,所以宫中礼仪她是不知道的。送她来魏国代替和乐成亲定的仓促也未授及礼仪,如今竟然在他面前有些曝露了。
洛景洵不会单从这一点就瞧出了端倪吧,冒充和乐虽在鄞国都是知晓的,可在魏国却是保密得很,若是此事被魏帝知晓以此为借口开战鄞国也是不得民心的。
“嗯,皇上亲自来看我我一时高兴得很忘记了,以后还请姑姑多多提点。”
苏浅勾起了唇畔掩饰着内心的忧惧,温言对身旁的宫女笑道,那宫女自是不敢再与和乐计较虽道乐几句不敢就罢了。
自此那日之后苏浅便再也没在魏宫中见过言临,想着他或许回鄞国了罢,只是心中总是
觉得他还在,还守在她身边,就像来到魏国途中一样,偷偷地替她披衣御寒,偷偷地护着她。
魏国宣政殿内,明晃晃的烛火清晰地映照着棋局前男子俊美的侧脸。
与他对坐而立的是一玄衣男子,玉冠束发,眉眼沉稳。
他们的中间棋盘之上,局势晦暗难明。
洛景洵执了黑子望着棋盘思量着,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玄衣男子玩味地笑道
“皇上前几日去见了和乐公主,可有什么收获?不妨说于臣听听。”
黑子落下正好切断白子的去路,无法进亦无法退。
洛景洵抬首扬起唇畔笑道
“赋卿家,你这个好奇的毛病可是不好,不过此行朕倒是收获颇丰。”
玄衣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白子含笑望着洛景洵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洛景洵的目光仍聚集在棋局上,只眉头松开了些,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顿了一下又道
“这个女子似乎不是和乐公主,传言和乐公主骄纵霸道,才艺无人能及,这样的女子该是极为自负的,可是天华殿得却恭婉得体的很,倒是应了和乐公主这个名号,而且她好像并不清楚宫中礼仪。朕原先还纳闷,鄞国怎舍得将和乐公主嫁予我魏国原来是找了一个替身。”
玄衣男子停了仅片刻讶然旋即脸色上便染了几分忧虑。
“如此一来,魏国岂不是危矣。”
洛景洵亦敛了笑容一拳砸在桌子上,棋子顿时散开了来。没了刚刚温和的笑意,微怒的容颜让人不寒而栗
“若不是朝中那些奸臣妄图用鄞国讨好北宛国颠覆我洛氏政权,朕何至于出此下策求取鄞国公主修补关系。”
玄衣男子的面色亦凝重了起来,垂首捡着棋子,沉思道
“可是如今看来鄞国并不信我们的示好,反而起了诛心?”
洛景洵点头表示赞同,袖口下的手仍攥在一起严肃道
“所以,魏国现在极为艰险,一招不慎,恐怕便是亡国。”
玄衣男子将捡起棋子放进棋盒望着洛景洵
“难道我们不能与北宛国结盟,共同抵御鄞国吗。”
洛景洵闻言站了起来,唇畔勾起几抹苦笑
“结盟?魏国势弱,本就夹在北宛和鄞国之中,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罢了。不过是鄞国和北宛国僵持不下魏国才可在其中生存下来,两国一旦开战北宛国若败,魏国首当其冲下场可想而知。若胜,魏国也必然损耗巨大,要是此时他北宛国不容我这个区区魏国顺势取之又有何难?”
“所以现下不起战火是对我魏国最有利的形式?”
玄衣男子走至洛景洵身侧望着殿内的暗处道
只见洛景洵冰冷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那男子又接着道
“皇上现在有何打算?”
“将计就计,虚与委蛇。”
清冷的声音落在寒夜之中,墨黑的眸子望向窗外的景物。明晃晃的烛火映照的殿内的黑夜如同白昼一般,但是殿外的黑夜依然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第15章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