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国去向魏国路途遥远,喜驾走了两个多月才至魏鄞边境。
苏浅近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谁在看着她似的,可是到处都是鄞国的士兵并无不妥之处,她以为是自己疑心过重遂作罢了。
仪仗在抵达魏国之前在都城昌平外一百里休整停顿,苏浅倚在轿内浅眠,迷糊中一人将狐裘小心翼翼地披到她身上,女子突地睁开眼睛正对上男子心疼温柔的眼神。
男子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苏浅抓住了手
“阿临,你是阿临?”
她清浅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颤抖和不确定,墨黑的眸子里染了几分晶莹。
苏浅看见他面容的时刻,内心的欢喜都要涌出身体,言临,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子,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的男子,教她如何不欣喜。
言临自知再也隐藏不过,叹了口气回过头,其实他早在半个月前就追上了仪仗,只是未现身,一直守着她的身边。
苏浅嫁入魏国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如果他此刻带她走魏鄞两国必起战火,他知道即便是他可以,苏浅也是不愿的。
所以即使苏浅知道他在也会赶他走,她打小就是一个仗义的姑娘,绝不会让别人为她犯险。
可是那个傻气的姑娘哪里知道高位者的谋略,哪里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险,可即使全天下都抛弃她他也要护她的周全,哪怕到了最后她会是别人的妻子,只要她安然无恙,开心快乐也足够了。
“阿浅,是我,是阿临,我来迟了,对不起。”
他将她的手置于手心,心疼地看着他心爱的姑娘温柔道。
苏浅再也忍不住内心积压已久的情绪扑到男子怀中失声痛哭了出来。
家破人亡之痛,亲人生别之殇,远离故土之恨,所爱刚刚见面又要分别的无奈。在她还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突地在她的生命里接踵而至,一个个都如致命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扎在她的心上。
而她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那样真切地经历了生死别离,却要为了活下去受尽苦楚,没有人可以安慰她的悲伤,没有人可以抚平她的不安,所以她只能故作坚强,只能隐忍着泪水,掩藏着伤口。
言临温柔地抚过她的青丝下颚抵在她的头上轻柔到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阿浅,自此之后,无论前路再怎么艰险坎坷阿临都会伴你左右,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没有依靠了,你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他紧紧抱着怀中哭到颤抖的人儿,用他的拥抱无声地给她传递温暖和力量。
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她是一个多逞强的姑娘,用凶悍掩饰她的脆弱无助,她亦想成为她姐姐苏颜那样温婉的才女,可是很多事情她即便尽了全力也无法做好。
她被人嘲笑,被夫子责罚,被母亲叹息,还要故作欢颜,假作无畏。
他多么庆幸他是可以让她在他面前哭的那一个人,可以卸下盾牌伪装真实相对的那个人。
她的一生若有泪水,便让他来替她拭干,若缺欢颜,就让他来给她笑靥。
魏国的寒风呼啸在耳际,异国的城墙寒冷而陌生,他已做好了所有打算,算计了一切,只是为了带他心爱的姑娘,回家。
“不,言临你走啊,回鄞国去,我即将成为魏国的皇后。我与你,再无任何干系。”
苏浅突地推开他冷言道,言临也不上前只立在轿口处望着故作冷漠的女子满眼疼惜道
“阿浅,让我再陪你一程好不好,等到了昌平,看着你登上了后位,看着你平安喜乐的我就走,回鄞国,自此以后与魏国皇后再无干系,好不好?”
苏浅极力咬着下唇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转过身背对着言临咬着自己的虎口哭得全身颤抖。
许久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她知道这样是错的,她知道她与他迟早会分离,可就是自私地想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说一句话那样的话,就会有足够的勇气支撑着她走得更远一些。
言临缓缓放下轿帘,立在轿外冰天雪地中,他看不到,听不见,可是他知道,他心爱的姑娘在哭,很难过,很痛苦。
可是他只能这样守在她的轿外,无言地陪着她,仅仅只是那样短的一点距离,他们恐怕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也无法靠近了。
马车车轮滚动在魏国的疆土上,入了冬的魏国开始落下簌簌的雪花。
孟秦下令仪仗队加快速度,快些抵达昌平恐雪势变大生了变故耽误了行程。
以前苏浅不愿走出轿内,如今下了雪反而愿意出来了,有几次还打算乘马而行。
魏国的使臣自然是不会答应,说什么于理不和有失体统。
“公主文治武功皆是当中翘楚豪杰,而且她将来为魏国皇后自是与天下女子不同,当有担当天下的气魄,况且乘车终究不如马快,公主愿纡尊上马更是显出对魏国的敬意。”
孟秦挡在魏使前坚定道,话至此处已经表明所有的鄞国臣子都支持和乐公主的举动。
然而魏使依然不依不饶,一个脸颊消瘦,双目有些凹陷但显得炯炯有神,下巴留着长长胡须,看起来约莫只非之年的男子也不理会孟秦对着苏浅恭敬揖了一礼道
“我们魏国兴礼仪,广教化,女子应当温婉贤淑,作为魏国国母更该为天下女子典范,骑射是男儿行为,还请和乐公主三思而行。”
言罢一众魏使还跪了下来,苏浅峨眉办蹙心下已有几分厌恶,她自小便痛恨对女子的诸多束缚,反之男子就可以百无禁忌。
一时间血气上涌原本只是立于马前此刻却翻身上马,自上而下看着那些将膝盖搁在雪堆里的人不悦道
“魏国是礼仪之邦,鄞国却是以战事誉天下,既如此,大人又何苦千里迢迢来娶我这蛮横粗鄙之人,我若为了魏国国母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大人,耽误了魏国臣民。”
苏浅一口气说完后也不做停留猛地一嘞马绳,骏马嘶鸣了一声,前蹄高扬吓得跪在地上的几个魏使差点向后倒了过去。
苏浅的马刚刚跑出孟秦还没反应过来去追赶只见和亲的鄞国侍卫中已有人飞驰追了上去。
孟秦哼笑了一声,垂首看着地上有些哆嗦还不明情况的魏使半眯了眼眸冷言道
“我鄞国有心将最尊贵的公主嫁予魏国,岂不料竟被人嫌为粗鄙,几位大人,事已至此,我想此亲若是不成,天下人也不会诟病我鄞国吧。”
刚刚还与苏浅大言不惭的老臣仰头看着孟秦的面容全然没了开始的气势张扬,眼睛里还有几分悔意。
魏鄞联姻是大事,若是因为他一句话砸了他只怕是万死也是难辞的。
可他亦不过是不让和乐公主骑马而已怎就料得闹到了如此局面,看了孟秦半晌也没道出一句反驳的话。
孟秦冷笑了一声便策马向苏浅的方向追了过去。
苏浅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驾着骏马在雪地里飞快地跑者,身后的男子离她愈来愈近,眼看着只要一拍马背就可赶上他却始终在她身后走着。
约莫跑出了两三里,马有些疲了人也累了遂慢了下了,换做了在雪地里缓缓走着。
苏浅一手将马绳在手中缠着圈儿,一面望着远处不自在道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浅浅的红晕在女子脸上漫延开来,言临走到与她并肩处望着她笑道
“世上能拦住阿浅的人恐是没有的,而且我也觉得阿浅做的是对的,痛快,不是吗?”
苏浅瞥了言临一眼突地扑哧地笑了出来,欢快道
“嗯,委实是痛快,那几个冥顽不灵的臭顽固就该这样教训教训他们。”
欢快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轻松,得意地眉毛都挑了起来。言临温柔地看着她,好久了,已经好久不曾看到过她如此高兴的模样了。
苏浅察觉到言临的异样,方知他是故意逗她高兴,唇畔的弧度小了些,言临突然拱手道
“苏女侠,不知在下可否有这样的荣幸与你一较高下。”
苏浅敛起眼里还没露出来的悲伤,一扬马绳挑了眉眼豪气道
“好,今日我便奉陪到底,看看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话音刚落两匹马便驰跃了出去,一时一前以后,难辨胜负。
苍茫无际的雪地里,空余一串马蹄印和不绝的策马声。
似乎通向海角天涯,再不回来。
冰雪寒风扑打在脸上,言临看着身旁马背上英姿飒爽,笑意都写在脸上的女子,看着她的笑靥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眼前的人儿突地滑了下去,马蹄踩中了空雪洞,前腿跪折了下去,苏浅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摔下,言临一松手放下手中的缰绳,跃身抱住差一点就要摔下马的人儿。
马跪在了雪地了,两个人也摔在了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儿,言临紧紧地将她揽在怀中生怕她受了一点儿伤害,结果自己浑身沾满了雪。
待到稳住了身子,顾不得自己慌张看着苏浅紧张道
“阿浅你怎么样,摔到了吗,受伤了吗?”
苏浅还未从刚刚的一切反应过来,眸子中一片迷惑,言临看着她可爱的面容开心地展颜笑了,替她掸了掸衣服上的雪渍拥着她立起来。
转头看向前蹄还在雪中的马,低头对怀中的女子笑道
“这下算谁输谁赢呢?”
苏浅循着他的方向看去,不由得亦噗嗤笑了起来,仰头看了一眼眉眼温润的男子大气道
“平手。”
漫天飞雪间,他将她护在怀中,她倚在他的怀间,如一对神仙眷侣,两人都不曾察觉不对,那一刻,她是真的动了心思随他远走天涯,不管不顾一切。
第14章再见已是前缘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