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里传来钝物坠地的声音,听到响动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过了半晌,宫门口守着的太监见到茫茫夜色中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太监赶忙迎上去,“皇上你出来了。”
皇上半张脸都掩进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不出来,还在长春宫留夜吗。”
太监满脸堆笑道:“皇上你出来就好,再不出来奴才怕里头有事,就要带人冲进去了。”
皇上沉声道:“你那么着急干什么,里面什么事情都没有。”
太监诺诺地点点头,“那奴才明早叫人进去。”
“嗯,”皇上若有所思地说,“朕今晚去长春宫的事情别说出去。”
“是,奴才会告诉今晚当值的所有人。”
“你明天去了长春宫之后,就把宫殿封起来吧,”皇上轻轻说道,“就像是鸾凤宫,任其荒废。”
太监问道:“皇上今晚还要去别的娘娘宫里吗?”
皇上不耐烦地摇摇头,“不去了,打道回御书房。”
薛荣华失神地望着桌上一杯清茶,神思已经游离到别处。
“你怎么了,”楚纵歌推了推她的胳膊肘,微笑道,“最近闷闷不乐的。”
薛荣华一愣,哑哑开口道:“你那个妹妹……还真是棘手。”
楚纵歌安抚地冲她笑笑,“她那日过来,不过是给我一个下马威罢了,把你从屏风后请出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就走了。”
薛荣华抿嘴一笑,“她的下马威挺厉害,与你有的一拼。”
楚纵歌挑眉道:“我何时与你下过马威,初次见面之时你对我可是百般警惕,万分防备。”
薛荣华回忆起二人初次见面的情形,不禁弯起唇角,“突然出现一个和我一样重生的男人,我怎么会不警惕呢。”
楚纵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你警惕的对,要是遇上了别的男人,我还真是会遗憾死……”
薛荣华眼中闪过一抹担忧,轻轻用手指抵在他的嘴上,“你别轻易提起这个字,宫中有太多人殒命,我怕触霉头。”
楚纵歌满脸欢欣地在她指尖啄了一下,“你在担心我?”
薛荣华眸中眼波流转,噘嘴嗔道:“除了你,我还能担心谁呢。”
“你别怕,”楚纵歌唇边笑意渐浓,“我不会成为下一个的。”
“世事变幻,谁又能知道下一个会是谁,”薛荣华垂下双眸,“薛琉华死得太过蹊跷,陈皇后被扳倒后会不会有下个人登上权力的巅峰,这样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的。”
“宫中只剩下楚灵芸了,她现在已经投奔于我,虽然还是有些犹疑之态,到底是她一人也无法掀起什么风雨来,除去她,就是刚刚怀上龙胎的福妃,”楚纵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福妃敦厚稳重,不是陈皇后那样的人,你我都可放心。”
薛荣华思忖片刻,莞尔一笑:“不知怎么回事,我最近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一下子不放心楚灵芸,一下子又忙于揣测圣上心意,真是要魔怔了。”
楚纵歌亲了亲她的额头,“怪不得坠儿说你近来睡得不大安稳,我叫宫里的御医给你开点定神药。”
薛荣华突然问道:“我们都还不知道朱彤是怎么消失的呢。”
楚纵歌想了想,答道:“朱彤消失得诡异,就算是遭人毒手,也不会连尸首都找不着,不过能够肯定的一点是朱彤是在宫中消失的。”
“难道宫中有人跟我过不去,所以拿朱彤开刀了吗?”
“不对,坠儿比朱彤更亲近于你,即使是要拿个人开刀,也应该是坠儿,”楚纵歌摸摸下巴,眼底蒙上一层雾气,“朱彤身世诡异,她是有备而来。”
薛荣华狐疑道:“该不会是西戎皇宫里的人吧?”
“西戎皇宫?”楚纵歌脑海间显现出他皇兄那张阴鸷的脸,“西戎皇宫里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就是当初参与夺嫡之人?”
“如果朱彤是西戎派出的细作,那她潜伏到你身边的理由,就与你是不是西戎人无关,”薛荣华危险地眯起眸子,“她是想通过你来接触到大秦皇室机密,你可是端王啊。”
楚纵歌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西戎皇帝的手还伸得真长,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薛荣华冷静分析道:“现在宫里有谁是西戎来的?”
“西戎并未与大秦有过联姻,所以只有一个人是西戎来的,”楚纵歌沉声道,“鄱阳公主可是西戎生活了三年,她一直都是住在西戎皇宫里。”
“还有她身边的丫鬟,那个叫缃荷的,”薛荣华眼眸一亮,“那可是个彻头彻尾的西戎人。”
“是,和朱彤一样。”
薛荣华犹豫道:“鄱阳公主会不会与西戎皇室有关?”
楚纵歌坚决地摇摇头,“鄱阳公主诡谲了些,但是绝对不可能里通外国的。”
“我也认为公主不会干出背叛国家的事情,”薛荣华缓和了脸上紧张的神情,笑道,“那谁又知道你那个冰雪聪明的妹妹在背地里想些什么呢?”
楚纵歌低头想了一会,说道:“你已经确定了朱彤的消失,与西戎来的那两位有关吧。”
“目前想法是这样,我推测不出其他的去向,”薛荣华继续说道,“还有,薛琉华惨死和朱彤离奇失踪都是疑点重重,我们是先与公主合作揣摩圣意,还是先弄清楚疑团。”
“疑团怕是等不及处理了,依你看,这幕后人有力量抗击我和公主吗?”
薛荣华释然笑道:“怎么可能。”
“那就是了,先揣摩圣意吧,”楚纵歌优哉游哉地舒展了一下筋骨,“至于那些谜团,我们不弄清楚也没有关系。”
“如果你想清楚的话,那我们就再约见公主吧,”薛荣华喝了口茶,“公主上次到访信阳殿,可是耍足了威风,以后要见也容易许多。”
楚纵歌噙着淡淡的笑意,说道:“你以后要给她使个小绊子吗?”
“我都多大了,还和她计较,”薛荣华哑然失笑,“你别太纵着她就好。”
“那是自然,”楚纵歌含笑道,“福妃有孕,你会去承欢殿看望她吗?”
“打算过几天再去,去的次数多了怕是暴露身份,”薛荣华低头一笑,“没想到儿时凑在一起的伙伴现在都有孩子了。”
“皇上知道福妃有孕之后,很是高兴。”
“他刚失去了华妃的孩子,现在又来了一个,当然开心,”薛荣华心中隐隐不安,“只是福妃毕竟是异族女子,我怀疑皇上高兴之余另有想法。”
“这个我也考虑过,”楚纵歌眼神一黯,“皇上现在在筹划和亲公主的事。”
“是谁?”
楚纵歌扬了扬下巴,“一个宫女的孩子,我都没有听过有这个公主。”
李俢瑟站在窗户边上,外面雪花纷飞,像是散落在空中的纸片一般,被呼啸寒风吹动着飘向远方。
“娘娘,”瘦香取了狐皮大氅披在她的肩上,“快来喝安胎药吧。”
李俢瑟想起那碗苦涩难忍的汤药就头疼,“御医交代过天天都要喝些这样的东西吗?”
“是啊,”瘦香笑道,“娘娘不要觉得厌烦,从前的佟妃娘娘和华妃娘娘都要喝呢。”
“可是她们的孩子都没有生下来,”李俢瑟幽幽地叹了口气,“本宫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任何闪失。”
“她们的孩子生不下来,是前皇后下的毒手,”瘦香抿抿嘴唇,“皇后娘娘昨晚自裁了。”
李俢瑟浑身一惊,讶异地张开嘴,“怎么可能,这么快。”
“前皇后犯下这么多不可饶恕的罪孽,是在劫难逃了,与其被困在长春宫等死,不如自己了解,”瘦香舒心地笑道,“咱们也受了她不少气,这次皇后和华妃都走了,娘娘就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主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上面还有皇上呢,”李俢瑟对这些并不在乎,“本宫一个大齐来的福妃,只是联姻的外族人罢了,现下只盼望着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
瘦香软语安慰道:“娘娘的龙子一定能福寿齐天,有端王和王妃在呢。”
“端王……”李俢瑟有些失神地抚摸着柔软暖和的狐狸毛,“这是端王送给本宫的吧。”
“是,端王怕娘娘到冬天身子凉,就送一件新进贡的狐皮大氅过来了,”瘦香笑眯眯地说,“不过现在是不需要了,娘娘有孕之后,皇上让内务府里的人送了好些皮毛大氅过来,生怕娘娘受了风寒。”
“雪中送炭最为可贵,”李俢瑟唇边泛起温暖的笑意,“皇上不过疼惜自己的孩子罢了。”
瘦香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娘娘也清楚,宫中众人仰仗的是皇上的恩泽,而非端王的恩泽,还是取悦皇上要紧。”
李俢瑟微微挑眉,“你说太子早逝,端王会入主东宫吗?”
瘦香摇了摇头,“皇上正值壮年,也没有另立储君的意思,端王还是会历练几年,”她顿了顿,笑道,“娘娘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也许是位皇子,也会有当太子的希望啊。”
李俢瑟扬起一抹酸涩的笑意,“本宫没有这样的妄想,皇上也不会让异族女子生下的孩子当一国之君的,他们以后得个什么爵位过过清闲日子就好了。”
瘦香飞快地瞟了一眼窗外,如烟正在宫门边扫雪,“娘娘,如烟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李俢瑟皱了皱眉,“什么处置,华妃已经走了,不还是留在我承欢殿中。”
瘦香面色凝重地说:“这女的不能留啊。”
李俢瑟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怎么不能留,她一个没了舌头的奴婢还能闹起风雨?”
“如烟能够背叛华妃向陈皇后告密,光是这点就让人不得不防备,”瘦香眯起眸子,“没了舌头还有命在,有命就有她折腾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意迟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