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风词话诠评(不归按:人文本《惠风词话》无此评,乃唐圭璋作。)
临桂况舍人夔笙,最善于论词。虽其所作之词,亦不能尽符其论词之旨,要其所论,类多名言。兹择其《蕙风词话》中之有关作词旨要者,加以扩充阐明。其所说未惬吾意者,亦加以辨正。
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南渡诸贤不可及处在是。又曰:重者,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又引半塘云:“宋人拙处不可及,国初诸老拙处亦不可及。”
按况氏言,重、拙、大为三要,语极精粲。盖重者轻之对,拙者巧之对,大者小之对,轻巧小皆词之所忌也,重在气格。若语句轻,则伤气格矣,故亦在语句。但解为沉着,则专属气格矣。盖一篇词,断不能语语沉着,不轻则可做到也。一篇中欲无轻语,则惟有能拙,而后立得住,此作诗之法。一篇诗,安得全是名句。得一二名句,余皆恃拙以扶持之,古名家诗皆如此也。名家词亦然。北宋词较南宋为多朴拙之气,南宋词能朴拙者方为名家。概论南宋,则纤巧者多于北宋。况氏言南渡诸贤不可及处在是,稍欠分别。况氏但解重拙二字,不申言大字,其意以大字则在以下所说各条间。余谓重、拙、大三字相连系,不重则无拙大之可言,不拙则无重大之可言,不大则无重拙之可言,析言为三名辞,实则一贯之道也。王半塘谓“国初诸老拙处,亦不可及”。清初词当以陈其年、朱彝尊为冠。二家之词,微论其词之多涉轻巧小,即其所赋之题,已多喜为小巧者。盖其时视词为小道,不惜以轻巧小见长。初为词者,断不可学,切毋为半塘一语所误。余以为初学为词者,不可先看清词,欲以词名家者,不可先读南宋词。
张皋文、周止庵辈尊体之说出,词体乃大。其所自作,仍不能如其所说者,则先从南宋词入手之故也。大凡学为文辞,入手门径,最为紧要,先入为主,既有习染,不易涤除。取法北宋名家,然后能为姜、张。取法姜、张,则必不能为姜、张之词矣。止庵谓问涂碧山,歴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乃倒果为因之说,无是理也。
词中求词,不如词外求词,词外求词之道,一曰多读书,二曰谨避俗。俗者,词之贼也。
多读书,始能医俗,非胸中书卷多,皆可使用于词中也。词中最忌多用典故,陈其年、朱彝尊可谓读书多矣,其词中好使用史事及小典故,搬弄家私,最为疵病,亦是词之贼也,不特俗为词之贼耳。
词笔固不宜直率,尤切忌刻意为曲折。以曲折药直率,即已落下乘。昔贤朴厚醇至之作,由性情学养中出,何至蹈直率之失。若错认真率为直率,则尤大不可耳。又曰:词能直,固大佳。顾所谓直,诚至不易,不能直,分也。当于无字处求曲折,切忌有字处为曲折。诗境以直质为上,词境亦然。此云直,当谓直质也。直质者,真之至也。曲直之直,又是一义。此二条措辞甚不明白,当分别说之,方能明显。
词笔不宜直率,尤忌刻意为曲折。以曲折药直率,即已落下乘,曲折须出之自然也。
词求曲折,当于无字处求之。切忌有字处为曲折。曲折在意,不在字句间也。
词能直质为上乘,顾大不易,昔贤朴厚醇至之作,由性情学养中出,故真率之至。真率乃直质也,不可误直率为真率。
如此分别,则语意明显。
词中转折宜圆。笔圆,下乘也。意圆,中乘也。神圆,上乘也。又曰:词不嫌方。能圆见学力,能方见天分。但须一落笔圆,通首皆圆。一落笔方,通首皆方。圆中不见方易,方中不见圆难。
转折笔圆,恃虚字为转折耳。意圆,则前后呼应一贯。神圆,则不假转折之笔,不假呼应之意,而潜气内转。方者,本质,天所赋也。圆者,功力,学所致也。方圆二字,不易解释,梦窗,能方者也。白石、玉田,能圆者也。知此可悟方圆之义。方中不见圆,盖神圆也,惟北宋人能之。子野、方回、耆卿、清真,皆是也。
词过经意,其蔽也斧琢。过不经意,其蔽也褦襶。不经意而经意易,经意而不经意难。又曰:“恰到好处,恰够分量,毋不及,毋太过,半塘老人论词之言也。”又曰:“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m.kanbaapp点com"。但看梦窗何尝琢,稼轩何尝率,可以悟矣。”
此三条,反复申明不琢不率之道,乃炉火纯青之功候也。梦窗学清真者,清真乃真能不琢,梦窗固有琢之太过者。稼轩学东坡者,东坡乃真能不率,稼轩则不无稍率者。况氏从南宋词用功,所说多就南宋词立论,前条明方圆之义亦然。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且易脱稿。
处当前之境界,枨触于当前之情景,信手拈来,乃有极妙之词出,此其真,乃由外来而内应之。若夫以真为词骨,则又进一层,不假外来情景以兴起,而语意真诚,皆从内出也。
词人愁而愈工。真正作手,不愁亦工,不俗故也。不俗之道,第一不纤。寒酸语,不可作,即愁苦之音,亦以华贵出之,饮水词人,所以为重光后身也。
此二条可互参,皆谓士大夫之词也。读书多,致身为士大夫,自不俗。其所占身分,所居地位,异于寒酸之士,自无寒酸语。然柳耆卿、黄山谷好为市井人语,亦不俗不寒酸。史梅
第8章 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