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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2

  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的动机和目的,不是一般的传奇志怪,而是以传统的传奇志怪
  的形式和手法,来表现他长期郁积于心底的“孤愤”之情,是对当时社会的抗争,也是为重
  振文言小说所作的抗争。蒲松龄生活在一个激烈动荡的大变化的时代。他经历了明朝的灭
  亡,经历了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大起义,经历了清朝入关前后的虏掠和镇压,经历了清初民族
  的和农民的反清抗争。在清朝相对稳定的统一和巩固以后,他又幻想着通过科举制度的途径
  出仕,然而初显才华以后,紧接着而来的却是屡遭挫折,最后也只得到了一个“岁贡”的虚
  名。他除了短期到江苏给人做幕僚外,终生在山东农村生活。他始终没有放弃高升的幻想,
  然而随着幻想的破灭,他这个处于下层的小知识分子,直接地广泛地观察到了社会生活的各
  个方面,从这种观察里自发地产生了“孤愤”之情,并且把这种“孤愤”之情自觉地体现在
  他的小说创作中。上溯千余年以来的文言小说的发展,有哪一位作家象他这样?唐传奇的作
  者大都是有较高地位的知名文人,而且传奇的产生还与投献干谒有关,说得不客气点,还是
  一种求名的工具。蒲松龄写了《聊斋志异》,还抵不上科场中三篇八股文,而他自己却认为
  是一生最重要的著作,何所为也?他虽写传奇志怪之文,心中未必完全以前辈作者为同道
  的。他心目中追随的是“二十四史”的开山祖司马迁。《聊斋志异》中很多篇末缀以“异史
  氏曰”,议论横生,表面看是仿“太史公曰”的写作方法,究其底里,恐怕还是把自己的小
  说当“史”来看待,这是高出了以前任何一位文言小说家的。当然,他还不懂形象的历史之
  类的说法,可他反映的是历史的真实面貌,提出了尖锐的社会问题。
  概括说来,《聊斋志异》突出地提出了几个重大的社会问题。在蒲松龄的笔下,当时的
  政治是非常黑暗残暴的,转别是中下层的封建官吏以及与之相勾结而受到庇护的豪绅恶霸,
  他们象一群恶狼一样吞噬着弱者的生命,用蒲松龄的话说,就是“花面逢迎,世人如鬼”,
  “官虎而吏狼者,比比皆是也。”《席方平》一篇就集中而典型地揭露了那种吃人的社会关
  系和官吏制度。蒲松龄幼而聪颖,却屡试不第,他虽然长期没有破除幻想,醒悟过来,但是
  从他亲身的经历和对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广泛观察中,看穿了科举制度是一种坑害知识分子
  的制度,这种制度不仅不能充分发挥知识分子的聪明才智,反而培养出了各种各样庸碌无能
  的废物。在蒲松龄看来,封建社会提倡的所谓“学而优则仕”根本就实现不了,因为考场已
  经成了腐败的交易所,瞎眼衡文,无才得中而有才被黜,这也实际上回答了蒲松龄为什么没
  有通过考试关的原因。在蒲松龄的笔下,还多方面地反映了妇女问题,如父母包办的婚姻制
  度的不合理,由于妻妾制而造成的家庭不和,嫡庶之争。更可贵的是他创造出了众多的朦胧
  的渴望着自由的青年妇女的形象,如婴宁、青凤等,她们已经在幻想的形式中初步冲破了封
  建礼教的牢笼和束缚,向着另一个新世界探索和追求。
  除这三方面外,蒲松龄还象画风俗画一样,广阔地描写了各种各样的社会生活,转别是
  中下层的人们的生活和农村的生活,创造了众多的风彩各异的人物形象。越是下层的生活和
  人物形象,越是令人感到亲切、生动、真实、朴素,具有泥土的芳香气,这同蒲松龄对农村
  生活的深刻观察和朴素的审美观有着密切的联系。就《聊斋志异》反映社会生活面之广阔,
  提出社会问题之重要,创造出的人物形象之众多,创作高水平的短篇小说之量大,艺术风格
  之独特而言,就他毕其一生的精力致力于此而言,在文言小说史上,有哪一位小说家堪与他
  相比?在文言小说衰颓之风“弥漫天下”的环境中,《聊斋志异》力挽残局,既继承了优秀
  的传统,又开拓了新局面,达到了文言小说的最高成就,就这种意义讲,说蒲松龄是最杰出
  的短篇小说家并不过分,不仅文言小说如此,写白话短篇小说的,又有谁能超过他?即使拿
  到世界小说史的范围来考察,在那个时代,也是寥寥无几的。世界短篇小说大师莫泊桑还未
  出世,契诃夫比蒲松龄还晚二百余年。除了带有传说色彩的东方巨著《天方夜谈》之外,我
  想,拿《聊斋志异》同西方乔叟的《坎特伯雷的故事》、西万提斯的《惩恶扬善集》、薄伽
  丘的《十日谈》等名著作一番比较研究,也未必是使人汗颜的事。这样说也并不是为了耸人
  听闻,因为西方的那些名著,是在新的历史潮流的推动下,由短篇小说开始,开辟了西方小
  说史的一个新时代,而在中国,却是以《聊斋志异》为始,开辟了中国小说史上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