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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悬赏令

  到底荀沭还是没能抵挡住这颠簸的困意。醒来的时候她的身上还披着凤长戈的罩袍,揉了揉惺忪的眼,荀沭忽而一个激灵坐起来。等等!她昨晚不是待在船尾吗?怎么睡着了?还睡在这里?
  瑰玉还在睡,睡姿极其难看,还不忘说几句梦话,梦话不是有关今日吃些什么就是有关凤长戈。一边的曲未央则是靠在柱子上闭眸小憩,即便是睡着了,面部的表情也甚是严肃,他双手环胸,剑还握在手中。
  荀沭撩开帘子,偷偷瞥了眼摇船的凤长戈。他头也没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启唇:“快把罩袍给我披上,这一路还真是冷的紧。”她于是把身上的罩袍拿过去,可她才不过到他的肩头,踮着脚也没能把带子系上。
  他一面半开玩笑揶揄了她一句个儿矮,一面蹲下身好让她能系到。荀沭将手绕到他面前,三四遍才勉强把结打好,她同他靠得这样近,几乎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她蓦地想到昨晚在船尾的事,触电般的收回手走进了船里。
  在船上颠簸了许久最终是上了岸,皇城以北,树木苍劲,瑰玉长这么大都未曾离开过皇城,一路上兴奋得像是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
  黎城位于南朝的最北方,过了山就是北朝。前些年南北两国交战,黎城百姓倍受折磨,现今南北两朝宣布暂时停战,黎城这才从一片狼藉慢慢恢复过来。路过一家茶铺,凤长戈便叫了几杯茶,四人停下来稍作歇息。
  荀沭沉默了一路,抬眸望见曲未央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中分明满是不愿。
  这里不知距皇城多远,也不知她是否还回得去。
  瑰玉抿了口茶,觉得这茶好喝得很,连忙催促身侧面无表情的荀沭也尝一尝。荀沭接过茶杯,瞥了眼凤长戈,他两指捻着茶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末了,荀沭站起身,小声嗫嚅道:“这里想必不会有九皇子的追兵了。”
  闻言,凤长戈偏过头来,也不答话。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荀沭生怕他再以自己被他买下为借口扣着她不让她走,“我欠你的这些银子。”
  凤长戈啪的一声将茶杯摔在桌上,冷冷地道:“想走就走,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你要走?!”瑰玉嘴里还塞着桂花糕,两只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子好像都要跳出来,她抓住荀沭的袖子,不可置信地大声问,“你要走去哪里?要去做什么?阿沭,你该不会还心心念着那什么顾家少爷吧。”
  荀沭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她转过身望向凤长戈,只见他大手一挥:“你若想走,我不留你。我凤长戈不缺女人,亦不缺银子。同你这么一个小女子计较那几个银子岂不显得我斤斤计较?你走,银子不用你还。只是从今往后消失在我眼前,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说得毫无波澜,但以往嘴角含着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话说得太过冷漠,大抵他是生气了。那他究竟是在气些什么呢?她不明白。一想到昨夜他说的话,句句不走心,却是字字扎心。
  她本就没有什么非要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她本就是被他困住无法脱身的,可是真当孑然一身之时,昔日的种种浮上心头,片刻间就又放不下了。
  尽管如此,荀沭还是转过身,干脆地迈开步子就没有再回头。
  她的茶还留在桌上,一口都没喝,凤长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是啪的一声摔在桌上。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这个时候究竟闹什么脾气!也罢,她从一开始就想逃,她若是想逃,他哪还拦得住。
  他为何就想把她留在身边呢?
  大抵是为了还债吧。是为了填补六年的愧疚,仅此而已。
  外头有些飘雨,荀沭抱着身子跑得极快,像一只漫无目的的小兽。耳畔呼啸而至的风声席卷着她脑海中翻滚着的画面,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绘制着这些画面的卷轴统统撕烂,又放了一把大火,烧得就如同那一夜天际的海棠。
  如此艳烈。
  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顾惜笛的名字,似乎这样,她才能离他更近一些。
  而后她跑累了,又被身前身后水泄不通的人挤得不能动弹,她这才发现城墙上张贴着一张悬赏令。
  “这是宫里发来的悬赏令?”
  “是啊,据说找到那个人能拿十万两黄金呢!”
  “当真?”
  “可不是,九皇子下的令绝不会假的。”
  不断有人议论着,九皇子三个字像是利刃一下狠狠插在她的心上。荀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人群的最前端,果然,凤长戈的画像就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悬赏金额,十万两黄金。
  这九皇子为了抓凤长戈倒是费尽了心思,如此大动干戈地抓他回去做什么?凤长戈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南朝九皇子煞费苦心至此!他莫不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
  “哎呀,别想了,朝廷花了十万两黄金悬赏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能抓到的?这雨下大了,还是赶快回去歇着吧!”
  四周围观的人都散了,徒留荀沭一人还立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墙上的悬赏令,荀沭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停留在空中虚幻的一点。凤长戈兴许还不知道现在自己处在何种境地,此时若是来几个江湖高手,只怕他插翅也难逃。
  真是!她管他做什么!那个薄情的风流浪子,就让他被抓回去得了!也正好挫挫他的锐气!荀沭愤恨地咬牙,再不管这些,循着南方前行。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好歹他也是救过她几次的人,若是他当真被抓了,她能逃过良心的谴责?荀沭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继而她转念一想,她好不容易才离开,若是现在回去通知他,岂不丢人!况且他武功高强,不至于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抓了吧?再说,她自己有这么些事,哪还有心思去管他啊!
  就是,谁爱搭理他!
  可是没走几步,他那张笑得邪气的脸又无端闯入她的心里。
  你就这样搂着我,让我怎么离你远些?你凑我这般近,莫不是舍不得我?
  你再动一下,小心你这条腿就一辈子残废着。
  呵呵,我倒也想看看,究竟是谁,敢动我凤长戈的人。
  不哭了。
  这些,尽管他全盘否认,可在荀沭眼里,那就是他的好,是她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好。
  凤长戈两盏茶下肚,辗转有些不适。再看瑰玉,已然倒头趴在桌上。邻座几桌茶客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这里,细声细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凤长戈站起身,头昏昏沉沉,隐隐作痛。曲未央深深吸了几口气:“长戈,蒙汗药。”
  “我知道。”话音未落,凤长戈就丢过去一只银瓶,说时迟,几个彪形大汉从四面冲上来,凤长戈一个回眸,身下的椅子当即飞了出去,后面的两个大汉顷刻被拍倒在地。他转过身,一袭白衣微微拂动,还来不及探究他的行踪,刷的一下,一个白影从眼前闪过,那剩下的几个彪形大汉全部倒地。
  眼看这形势不利,一旁摩拳擦掌的几个剑客早就按捺不住,齐刷刷地冲上来。茶水的药力还在,凤长戈还未解毒,身子不稳眼看就要站不住。
  又是唰地一声,木桌上的银剑出鞘,剑光一闪,那几个江湖剑客的剑就都碎成了两半。那几人惊恐地朝后退,仍有好些不怕死的前赴后继,寡不敌众,曲未央服药不久,功力大大受损,凤长戈也中了毒,手脚险些就要支撑不住。
  “你带她走!”不给曲未央反应的工夫,凤长戈把被迷晕的瑰玉扔过去,“留下记号!我会找着你!”
  “长戈!我怎能留你一个人!”
  “你若是现在不走,我们都得被抓!这几个人都对付不了,本公子岂不是徒有虚名了!”说罢,他一抬眸,将气势汹汹冲来的两人撂倒在地。曲未央没再犹豫,抱着瑰玉冲出茶铺。
  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呼啸,吹得他青丝四散,尔后他猛地睁开眼,袖间飞出几根银针,钉在周围几人身上,不出一句话的工夫,那几人轰然倒地。
  “这人会使暗器!”
  “快当心!”
  虽是财迷心窍,却还不曾有谁以性命相换,都抖抖索索地站在原地不敢向前靠。凤长戈的内力受损,若不是如此,他定不会以暗器相伤。再不敢有人靠近,凤长戈一甩手,三两步踏出茶铺。
  谁知忽的传来一声叫唤,是个女人的声音,凌厉无比。
  “凤长戈!你快跑,有人要抓,唔!”
  糟糕!这女人不是走了么!现在回来作甚?!
  荀沭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钳制住。凤长戈方欲脱身,就因这“不速之客”寸步难行。
  抓住荀沭那人长得五大三粗,对着凤长戈叫喊:“听着,你若是再走一步,我就捏死她!”
  “唔,唔唔唔!”荀沭被捂着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清。
  凤长戈立在原地,大雨将他身上浇湿。纤长的睫毛淌着水,让人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荀沭摇着头,拼命挣扎,凤长戈的目光陡然一紧,却早已使不出气力来。
  “趁本公子发怒之前,赶快放了她!”他几乎是吼的,吼完,整个人往下坠,半跪在地。目测这形势无力回天,方才那几个被撂倒在地的大汉冷哼着朝他扑过去。凤长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却无法动弹。
  荀沭急得跺脚,张开嘴猛地在那大汉的手上咬了一口,那人疼得嗷嗷直叫,在原地打转,荀沭趁着空隙跑上前去扶住他虚弱的身子。
  “凤长戈,你怎么了。”荀沭见他脸色苍白,定是受了伤。
  他微微抬首手,抓住了她的衣裳,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本公子不是让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废话!要不是为了救你鬼才懒得回来!”
  他陡然一僵。他本是想责怪她,可被她这么一吼,整个心霎时间都疼了起来。方才她离开时的怒气转眼烟消云散,唯独那颗心,跳得那么强烈。
  “凤。”
  没等她犹豫,凤长戈一把扑在她身上。那几个大汉对着他拳打脚踢,白衣被泥水染脏,他护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噗”他一口血喷在她身侧。
  “凤长戈!”她瞪大眼睛,凝视着他嘴角的血迹,心都揪成了一团,“住手!别打了!我们跟你们回。”
  他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你给我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本公子的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气力将她丢出去,自己则瘫倒在地,再无回应。
  “凤长戈!你醒醒!”她执意不走,又扑过去无力地拉扯着那几个大汉的裤脚,被其中一个大汉一脚踢出老远。
  这场惊天动地的闹剧聚集了不少围观之人,也有匆匆路过的公子,闻见她一声吼蓦地停下了脚步。
  “门主,你怎么不走了?”
  那人打着油纸伞,纤瘦的指骨捏得发白。
  “门主?我们还要赶路。”恭敬的随从小声提醒道。
  他伫立许久,滂沱大雨打湿了他碧绿色的长袍,他闭眸侧耳,极力在这暴雨声中分辨出方才让他陡然一惊的声音。
  随从还在催促,他问:“方才你可有听到什么女声?”
  “不曾。”
  他摇摇头,苦笑道:“也罢,怕是我过于念想,听错了。”他迈开步子往前走,忽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叫喊。是个女声,声音不大,却凌冽得吓人。
  那种近乎声嘶力竭的吼叫,他听过。
  “停下!”他的心来回翻滚着,直到触碰到那只冰冷的玉笛,他这才感到一丝心安。
  “门主。”
  他微微有些愠怒,低吼道:“停下!”
  “是。”
  他握住笛子的手颤抖着。
  这女声他闻见过,是在那场令人绝望的大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