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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恃君览1

  恃君【正文】
  一曰:
  凡人之性,爪牙不足以自守卫,肌肤不足以扦寒暑①,筋骨不足以从利辟害②,勇敢不足以却猛禁悍。然且犹裁万物③,制禽兽,服狡虫④,寒暑燥湿弗能害,不唯先有其备,而以群聚邪!群之可聚也,相与利之也。利之小于群也,君道立也⑤。故君道立则利出于群,而人备可完矣⑥。
  昔太古尝无君矣⑦,其民聚生群处,知母不知父,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⑧,无上下长幼之道,无进退揖让之礼,无衣服履带宫室畜积之便⑨,无器械舟车城郭险阻之备。此无君之患。故君臣之义,不可不明也。
  自上世以来,天下亡国多矣,而君道不废者,天下利之也。故废其非君,而立其行君道者。君道何如?利而物利章⑩。
  北滨之东,夷秽之乡,大解、陵鱼、其、鹿野、摇山、扬岛、大人之居,多无君;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敝凯诸、夫风、余靡之地,缚娄、阳禺、兜之国,多无君;氐、羌、呼唐、离水之西,僰人、野人、篇笮之川,舟人、送龙、突人之乡,多无君;雁门之北,鹰隼、所鸷、须窥之国,饕餮、穷奇之地,叔逆之所,儋耳之居,多无君。此四方之无君者也。其民麋鹿禽兽,少者使长,长者畏壮,有力者贤,暴傲者尊,日夜相残,无时休息,以尽其类。圣人深见此患也,故为天下长虑,莫如置天子也;为一国长虑,莫如置君也。置君非以阿君也,置天子非以阿天子也,置官长非以阿官长也。德衰世乱,然后天子利天下,国君利国,官长利官。此国所以递兴递废也,乱难之所以时作也。故忠臣廉士,内之则谏其君之过也,外之则死人臣之义也。
  豫让欲杀赵襄子,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于其妻之所。其妻曰:“状貌无似吾夫者,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以变其音。其友谓之曰:“子之所道甚难而无功。谓子有志则然矣,谓子智则不然。以子之材而索事襄子,襄子必近子。子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让笑而应之曰:“是先知报后知也,为故君贼新君矣,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失吾所为为之矣。凡吾所为为此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非从易也。”
  柱厉叔事莒敖公,自以为不知,而去居于海上。夏日则食菱芡,冬日则食橡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故去,今又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异别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而弗往死,是果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人主之不知其臣者也,所以激君人者之行,而厉人主之节也。行激节厉,忠臣幸于得察。忠臣察则君道固矣。”【解说】
  《恃君览》八篇,主要论述君道,即具体论述应该如何当君主。
  本篇试图通过论述君道产生的原因,证明君道的必然性、合理性。文章认为,就人自身来说,不能单独抵御各种自然灾害,然而,人却能主宰万物,这是由于群居的缘故。人之所以能够聚居在一起,是由于相互都能获得好处。为生存而群居,并从中相互获得好处,这就是君道必然产牛的根基。文章在列举了太古时代无君的祸患之后,提出了“君臣之义,不可不明”的主张。文中记述的豫让自刑变容谋剌赵襄子,以及柱厉叔虽不被知遇仍死君难的事例,都足为了说明这一主张的、文章认为太古时代人类曾经历过“无君”的阶段,“知母不知父”,没行礼、道等观念,这些看法是历史的、唯物的。但是,文章却由此得出君道是天经地义的结论,则又反映了作者的唯心史观。【注释】
  ①扦(hàn):也作“捍”,抵御。
  ②辟:躲避。这个意义后来写作“避”。
  ③裁:主宰。
  ④狡虫:指毒虫。狡,凶暴。
  ⑤利之出于群也,君道立也:古人把能群聚百姓作为君主的职守,而能群聚,百姓自然彼此都有利,所以这里说“利之出于群也,君道立也”。
  ⑥人备:人事方面的准备。
  ⑦太古:远古时期。
  ⑧亲戚:近亲,这里指父母。
  ⑨畜积:蓄积。
  ⑩利而物利章:意思是,为君之道,应把利民而不自利作为准则。物,通“勿”。章,章则,准则。
  北滨:当即北海。
  夷秽:“夷”指东方少数民族,“秽”是国名。
  大解、陵鱼、其、鹿野、摇山、扬岛、大人:未详。疑皆为部族名。
  扬:扬州。汉:汉水。
  百越:“越”是古代部族名,居于长江中下游以南,部落众多,故称“百越”。
  敝凯诸、夫风、余靡:未详。疑皆为部族或国家名。
  缚娄、阳禺:未洋。疑皆为古国名。驩兜之国:疑即“驩袌袌头之国”,传说中的南方国名。《山海经·大荒南经》:“有驩头之国”。又作“头国”。《山海经·海外南经》:“灌头国在其南,……或曰驩朱国。”
  氐、羌:都是古代我国四北方部族名。呼唐、离水:呼唐,未详,疑为水名。离水,古水名,黄河的支流,在西方。
  僰(bó):古部族名,居住在川南及滇东一带。野人:未开化之人。篇笮(zuó):当为水名。
  舟人、送龙、突人:末详。疑皆为古部族名。
  雁门:雁门山,即句注山,在山西省代县西北。
  鹰隼、所鸷、须窥:未详。疑皆为古国名。
  饕餮(tāotiè)、穷奇:未详。疑皆为占部族名。
  叔逆:未详。疑为古部族名。
  儋耳:古部族名,在北部边远地区。
  休息:止息,停止。
  尽其类:灭绝自己的同类。
  阿(ē):私。
  利天下:以有天下为己利。利,用如意动。下两句结构同此。
  豫让:晋国人,智伯的家臣。赵、韩、魏三家共灭智氏后,他为给智伯报仇,几次谋刺赵襄于,被俘后,求得襄子之衣,拔剑击衣后自杀。
  所道:所由,所选取的道路。
  索:求。
  所欲:想做的事,指刺襄子之事。
  先知:即先知己者,先了解自己的人,这里指智伯。后知:即后知己者,后了解自己的人,这里指赵襄子。
  故君:过去的主人,这里指智伯。贼:杀害。新君:新主人,这里指赵襄子。
  无此:即无如此。
  所为为之:这样做的目的。前一个“为”是介词,后一个“为”是动词。
  柱厉叔:他书或作“朱厉附”,人名。莒敖公:他书或作“莒穆公”,春秋时莒国君主。莒,古国名,在今山东省莒县。
  不知:指不为菖敖公所知。
  去:离开。
  菱:植物名,俗称“菱角”,生于水中。芡:植物名,也称“鸡头”,生于水中。
  橡栗:橡树的果实,即栎实,形状似栗子。
  死之:为他而死,即殉难的意思。
  这两句意思是,如今莒敖公死了,而我却不去殉难,这样就表明莒敖公果然知道我为不忠不义之臣了。
  丑:惭愧。这里用如使动,使……惭愧。
  察:知,了解。
  长利【正文】
  二曰:
  天下之士也者,虑天下之长利,而固处之以身者也①。利虽倍于今,而不便于后,弗为也;安虽长久,而以私其子孙,弗行也。自此观之,陈无宇之可丑亦重矣②,其与伯成子高、周公旦、戎夷也③,形虽同④,取舍之殊,岂不远哉?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而问曰⑤:“尧理天下,吾子立为诸侯⑥。今至于我而辞之,故何也⑦?”伯成子高曰:“当尧之时,未赏而民劝⑧,未罚而民畏。民不知怨,不知说⑨,愉愉其如赤子⑩。今赏罚甚数,而民争利且不服,德自此衰,利自此作,后世之乱自此始。夫子盍行乎?无虑吾农事!”协而耰,遂不顾。夫为诸侯,名显荣,实佚乐,继嗣皆得其泽,伯成子高不待问而知之,然而辞为诸侯者,以禁后世之乱也。
  辛宽见鲁缪公曰:“臣而今而后,知吾先君周公之不若太公望封之知也。昔者太公望封于营丘之渚,海阻山高,险固之地也。是故地日广,子孙弥隆。吾先君周公封于鲁,无山林溪谷之险,诸侯四面以达。是故地日削,子孙弥杀。”辛宽出,南宫括入见。公曰:“今者宽也非周公,其辞若是也。”南宫括对曰:“宽少者,弗识也。君独不闻成王之定成周之说乎?其辞曰:”惟余一人,营居于成周。惟余一人,有善易得而见也,有不善易得而诛也。’故曰善者得之,不善者失之,古之道也。夫贤者岂欲其子孙之阻山林之险以长为无道哉?小人哉宽也!”今使燕爵为鸿鹄凤皇虑,则必不得矣。其所求者,瓦之间隙,屋之翳蔚也,与一举则有千里之志,德不盛、义不大则不至其郊。愚庳之民,其为贤者虑,亦犹此也。固妄诽訾,岂不悲哉?
  戎夷违齐如鲁,天大寒而后门,与弟子一人宿于郭外。寒愈甚,谓其弟子曰:“子与我衣,我活也;我与子衣,子活也。我,国士也,为天下惜死;子,不肖人也,不足爱也。子与我子之衣。”弟子曰:“夫不肖人也,又恶能与国士之衣哉?”戎夷太息叹曰:“嗟乎!道其不济夫!”解衣与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活。谓戎夷其能必定一世,则未之识。若夫欲利人之心,不可以加矣。达乎分,仁爱之心识也,故能以必死见其义。【解说】
  本篇通过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以禁后世之乱”、周公受封于鲁以避免子孙“阻山林之险以长为无道”、戎夷解衣救活弟子“以必死见其义”等事例,阐明“天下之士也者,虑天下之长利,而固处之以身”的主张。作者从统治阶级的长远利益出发,也批评了像陈无宇那样贪图眼前利益,只顾子孙私利的错误做法。【注释】
  ①固处之以身者也:这句意思是,必定要身体力行。
  ②陈无宇:齐国大夫,谥“桓子”。丑:耻辱。按:陈无宇与鲍文子攻打栾氏、高氏,栾、高出奔,陈、鲍乃分其土地财产,所以这里说他“可丑”。
  ③伯成子高:相传为尧、舜时的诸侯。戎夷:当作“式夷”(依梁玉绳说),齐国的仁人。《汉书·古今人表》作“视夷”,颜师古谓即“式夷”,见《吕氏春秋》。
  ④形:身形。
  ⑤趋就下风:快步走到下风头。这样做是为了表示谦卑。下风,风向的下方,喻下位或劣势。
  ⑥吾子:对人的敬称。
  ⑦故何也:什么缘故呢。(庄子·天地》作“其故何也”。
  ⑧劝:勉力向善。
  ⑨说(yuè):喜悦。
  ⑩愉愉:和悦的样子。
  数(shuò):频繁。
  作:起。
  盍:“何不”的合音词。
  虑:乱,打扰。
  协:和悦。耰(yōu):播种后用土盖上种子。
  佚乐:安乐。
  继嗣:后嗣,继承人。泽:恩泽。
  辛宽:他书或作“辛栎”,鲁穆公臣。鲁缪公:即鲁穆公,战国时期鲁国君主,前407年—前376年在位。
  后“知”字,明智,聪明。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智”。
  营丘:古邑名,齐国国都,在今山东省临淄北。渚:水边。
  弥:益,更加。隆:兴旺,兴盛。
  杀:衰弱。
  若是:如此。
  少者:指年轻无知之人。
  识:知道。
  成周:古邑名,在今河南省洛阳东北。周初成王时,为防止殷顽民作乱,周公营建成周,迁殷顽民于此。
  余一人:古代帝王自称。
  诛:责备。
  爵:通“雀”。燕雀皆为小鸟,喻胸无大志目光短浅者(此处喻辛宽)。鸿鹄:即鹄,天鹅。凤皇:俗作“凤凰”,古代传说中的鸟名。鸿鹄凤凰喻志向远大之人。
  翳(yì)蔚:遮盖。翳,遮蔽。
  “则不至其郊”下疑有脱文(依孙锵鸣说)。
  庳(bē):低下。
  固:执一不通,固陋。诽訾:诽谤。
  违:离开。如:往,到……去。
  后门:后于门。门,用如动词,关城门。
  惜:爱惜,舍不得。
  爱:与“惜”义同。
  恶(wū):何,怎么。
  道其不济夫:道大概行不通啦。济,成功。夫,语气词。
  未之识:不能知道是否是这样。之,代词,是“识”的宾语。
  加:超过。
  达乎分:指达乎死生之分,意思是,通晓生和死的区别,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识:当为“诚”字之误(依陈昌齐说)。
  知分【正文】
  三曰:
  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达乎死生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①。延陵季子②,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喜③,三去令尹而不忧。皆有所达也。有所达则物弗能惑。
  荆有次非者④,得宝剑于干遂⑤。还反涉江,至于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次非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见也。”次非攘臂祛衣⑥,拔宝剑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⑦!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⑧!”于是赴江刺蛟,杀之而复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荆王闻之,仕之执圭⑨。孔子闻之曰:“夫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其次非之谓乎!”
  禹南省,方济乎江,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仰视天而叹曰:“吾受命于天,竭力以养人。生,性也;死,命也。余何忧于龙焉?”龙俯耳低尾而逝。则禹达乎死生之分、利害之经也。
  凡人物者,阴阳之化也。阴阳者,造乎天而成者也。天固有衰嗛废伏⑩,有盛盈蚠息;人亦有困穷屈匮,有充实达遂。此皆天之容、物理也,而不得不然之数也。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俞然而以待耳。
  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俯而饮血,仰而呼天曰:“不与公孙氏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说,直兵造胸,句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则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枚。凯弟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崔杼曰:“此贤者,不可杀也。”罢兵而去。晏子援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抚其仆之手曰:“安之!毋失节!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于山,而命悬于厨。今婴之命有所悬矣。”晏子可谓知命矣。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举错者,不得与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国士知其若此也,故以义为之决而安处之。
  白圭问于邹公子夏后启曰:“践绳之节,四上之志,三晋之事,此天下之豪英。以处于晋,而迭闻晋事,未尝闻践绳之节、四上之志。愿得而闻之。”夏后启曰:“鄙人也,焉足以问?”白圭曰:“愿公子之毋让也!”夏后启曰:“以为可为,故为之,为之,天下弗能禁矣;以为不可为,故释之,释之,天下弗能使矣。”白圭曰:“利弗能使乎?威弗能禁乎?”夏后启曰:“生不足以使之,则利曷足以使之矣?死不足以禁之,则害曷足以禁之矣?”白圭无以应。夏后启辞而出。
  凡使贤不肖异:使不肖以赏罚,使贤以义。故贤主之使其下也必义,审赏罚,然后贤不肖尽为用矣。【解说】
  本篇旨在论述明辨死生之分、据义行事的必要。文章一开始就指出:“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达乎死生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全文就是围绕这一中心论点展开论述的。文中列举了次非舍身刺蛟、禹渡江黄龙负舟而色不变、晏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等事例,力图阐明“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命受于天的道理。这一观点与儒家宣扬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思想是一致的。文章指出,“以义为之决而安处之”,这才是对待“命”,对待死生的正确态度。作者论述“知分”的目的正在于此。文章结尾告诫君主,“使不肖以赏罚,使贤以义”,这样,则“贤不肖尽为用矣”。【注释】
  ①晏子:名婴,字平仲,齐国大夫。历仕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朝。崔杼:齐国大夫。他与庆封杀庄公,立景公,劫持齐国将军大夫等盟誓。
  ②延陵季子:季札,吴王寿梦少子,受封于延陵,故号“延陵季子”。季札贤,寿梦欲立之,季札不受。后吴人固立季札,季札于是弃其室而耕。所以下文说“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
  ③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人,名敖,字叔孙,官令尹。
  ④次非:人名,他书或作“佽非”、“兹非”、“佽飞”等。
  ⑤干遂:又作“干隧”,吴邑名,在今苏州市西北。
  ⑥攘臂:捋衣出臂,表示振奋。祛(qū)衣:撩起衣服。
  ⑦腐肉朽骨:次非自指,表示自己决心与蛟龙以死相拼。
  ⑧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大意是,如果丢弃剑而能保全自己,我何必要舍不得这剑呢。言外之意是说,即使丢弃剑,亦不得保全自身,故决心赴江与蛟拼死。
  ⑨执圭:春秋时期诸侯国爵位名。以圭赐给功臣,使持圭朝见,因称“执圭”。
  ⑩嗛(qiàn):通“歉”。不足,亏缺。废:毁坏。伏:伏藏,隐蔽不明。
  蚠:通“坌”(bèn)。坟起,聚积起。息:繁殖,生息。
  屈(jué):竭尽。匮:缺乏,不足。
  物理:当作“物之理”(依谭戒甫说)。
  俞然:安然。
  与:亲附。公孙氏:齐群公子之子,故称“公孙氏”。此指齐公室而言。
  饮血:即歃(shà)血,古代盟会时的一种仪式,口含牲血表示信誓。
  直兵:矛一类兵器。造:到,触到。
  句(gōu)兵:戟一类兵器。句,弯曲。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勾”。
  下引诗句见《诗经·大雅·旱麓》。
  莫莫:繁茂的样子。葛藟:植物名,木质,藤本。
  凯弟(tì):今本《诗经》作“岂弟”,皆通“恺悌”。和易近人。
  回:邪曲,邪僻。
  惟:思,思考。
  绥:车上供上车拉扶的绳子。
  节:节度,礼仪。
  悬:系,这里是掌握的意思。
  这句意思是,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指崔杼)手里。
  举错:举止。错,通“措”。安置。
  与(yù):参与,在其中。
  邹公子夏后启:夏后启是邹公子之名。邹,古国名,本作“邾”,在今山东省邹县东南。
  践绳之节:未详。高诱注为“正直”。如此,似指正直人士之节操。践,踏,履行。绳,墨绳,木工用以取直。
  四上:义未详。俞樾谓当作“匹士”,指普通平民士人。
  三晋之事:战国初期,韩、魏、赵三家专晋国政,最后分晋而自立为侯。“三晋之事”即指此而言。
  凡使贤不肖异:使用贤者与使用不贤者应采用不同的方法。
  召类【正文】
  四曰:
  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①。故鼓宫而宫应②,鼓角而角动。以龙致雨,以形逐影。祸福之所自来,众人以为命,焉知其所③。故国乱非独乱,有必召寇④。独乱未必亡也,召寇则无以存矣。
  凡兵之用也,用于利,用于义。攻乱则服,服则攻者利;攻乱则义,义则攻者荣。荣且利,中主犹且为之,有况于贤主乎?故割地宝器戈剑,卑辞屈服,不足以止攻,唯治为足⑤。治则为利者不攻矣,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为利则固为名也。名实不得,国虽强大,则无为攻矣。
  兵所自来者久矣⑥。尧战于丹水之浦⑦,以服南蛮;舜却苗民⑧,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骜、有扈⑨,以行其教。三王以上,固皆用兵也。乱则用,治则止。治而攻之,不祥莫大焉;乱而弗讨,害民莫长焉。此治乱之化也,文武之所由起也。文者爱之征也,武者恶之表也⑩。爱恶循义,文武有常,圣人之元也。譬之若寒暑之序,时至而事生之。圣人不能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于时者,其功大。
  士尹池为荆使于宋,司城子罕觞之。南家之墙于前而不直,西家之潦径其宫而不止。士尹池问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为鞔者也。吾将徙之,其父曰:‘吾恃为鞔以食三世矣,今徙之,是宋国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吾将不食。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为是故,吾弗徙也。西家高,吾宫庳,潦之经吾宫也利,故弗禁也。”士尹池归荆,荆王适兴兵而攻宋,士尹池谏于荆王曰:“宋不可攻也。其主贤,其相仁。贤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荆国攻之,其无功而为天下笑乎!”故释宋而攻郑。孔子闻之曰:“夫修之于庙堂之上,而折冲乎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谓乎!”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子罕之时,无所相侵,边境四益,相平公、元公、景公以终其身,其唯仁且节与?故仁节之为功大矣。故明堂茅茨蒿柱,土阶三等,以见节俭。
  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后反,赵简子曰:“何其久也?”史默曰:“谋利而得害,犹弗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鰌佐焉,孔子为客,子贡使令于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涣者贤也,群者众也,元者吉之始也。‘涣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贤也。”赵简子按兵而不动。
  凡谋者,疑也。疑则从义断事。从义断事,则谋不亏。谋不亏,则名实从之。贤主之举也,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察其理而得失荣辱定矣。故三代之所贵,无若贤也。【解说】
  本篇思想内容与《应同》篇大致相同,文字亦多有重复,可看作对《应同》篇的补充。本篇论述“类同相召”,重点放在国家的治乱兴亡上。文章认为,外患是由内乱招致的,国家有了内乱外患,必亡无疑。因此,要想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只有把国家治理好。文中列举了子罕持守仁节而宋不可攻、群贤聚于卫而赵简子按兵不动等事例,说明治理好国家的关键在于君主贤明,任用贤良,据义行事。这样,就可以“修之于庙堂之上,而折冲乎千里之外”了。文章能够提出“圣人不能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于时者,其功大”这样的观点,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注释】
  ①比:并,相近。应:和。
  ②鼓宫而宫应:敲击宫其他的宫则跟着振动。下句“鼓角而角动”谓敲击角其他的角则跟着振动。宫和角在这里都指宫音、角音的乐器。
  ③焉:哪里。
  ④有:通“又”。下文“有况于贤主乎”之“有”亦通“又”。寇:外敌。
  ⑤足:这里是足以止攻的意思。
  ⑥兵:战争。
  ⑦丹水:又称“丹江”,在今河南、陕西两省间。浦:水滨。
  ⑧却:退。苗民:即“有苗”、“三苗”,古部族名。
  ⑨曹、魏、屈骜、有扈:都是远古时期的国名。
  ⑩表:标志,表现。
  元:这里是根本的意思。
  为时:指创造或改变时令。
  士尹池:姓上尹,名池,楚国人。
  司城:即司空,官名,掌工程。宋国因武公名“司空”,故改官名司空为司城。子罕:乐喜,字子罕。觞:向人敬酒。
  (chōu):突出。
  潦(liǎo):地面的积水、雨水。径:经过。宫:室,这里指庭院。
  工人:工匠。
  鞔(mán):本指鞋帮,引申指鞋。
  为是故:因为这个缘故。
  庳:低。
  用人:人为之用。
  释:舍弃。
  庙堂:指朝廷。
  折冲乎千里之外:意思是,制胜敌人于千里之外。折冲,指击退敌军。冲,战车。
  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宋国南有楚国,北有晋国,东有齐国,所以这样说。万乘,指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
  相:偏指一方,这里指宋国。
  边境四益:指四方边境因不受侵犯而得到好处。
  平公(前575年—前532年在位)、元公(前531年—前517年在位)、景公(前516年—前451年在位):都是宋国君主。
  茅茨:用茅草覆盖屋顶。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蒿柱:用蒿秆做柱子。按:《大戴礼记·明堂》:“周时德泽洽和,蒿茂大,以为宫柱,名蒿宫也。”
  等:级。
  史默:晋史官。《应同》篇作“史墨”。
  蘧(qú)伯玉:名瑗,字伯玉,卫大夫。
  史鰌(qiú):字子鱼,也称“史鱼”,卫大夫。
  子贡:孔子的学生端木赐,字子贡。
  下引文见《周易·涣》。
  涣其群,元吉:大意是,贤者很多,大吉。
  凡谋者,疑也:凡是进行谋划,都是因为有疑惑。
  偾(fèn):仆倒。
  达郁【正文】
  五曰:
  凡人三百六十节①,九窍、五藏、六府②。肌肤欲其比也③,血脉欲其通也,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矣④。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郁也⑤。故水郁则为污,树郁则为蠹⑥,草郁则为菑⑦。国亦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国郁处久,则百恶并起,而万灾丛至矣⑧。上下之相忍也⑨,由此出矣。故圣王之贵豪士与忠臣也,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
  周厉王虐民,国人皆谤。召公以告⑩,曰:“民不堪命矣!”王使卫巫监谤者,得则杀之。国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败人必多。夫民犹是也。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谏,好学博闻献诗,矇箴,师诵”,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下无遗善,上无过举。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王弗听也。三年,国人流王于彘。此郁之败也。郁者不阳也。周鼎著鼠,令马履之,为其不阳也。不阳者,亡国之俗也。
  管仲觞桓公。日暮矣,桓公乐之而征烛。管仲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君可以出矣。”公不说,曰:“仲父年老矣,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请夜之。”管仲曰:“君过矣。夫厚于味者薄于德,沈于乐者反于忧。壮而怠则失时,老而解则无名。臣乃今将为君勉之,若何其沈于酒也!”管仲可谓能立行矣。凡行之堕也于乐,今乐而益饬;行之坏也于贵,今主欲留而不许。伸志行理,贵乐弗为变,以事其主。此桓公之所以霸也。
  列精于高听行乎齐湣王,著柬布衣,白缟冠,颡推之履,特会朝而祛步堂下,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列精于高因步而窥于井,粲然恶丈夫之状也。喟然叹曰:“侍者为吾听行于齐王也,夫何阿哉!又况于所听行乎?”万乘之主,人之阿之亦甚矣,而无所镜,其残亡无日矣。孰当可而镜?其唯士乎!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也功大。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
  赵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爱我。厥之谏我也,必于无人之所;铎之谏我也,喜质我于人中,必使我丑。”尹铎对曰:“厥也爱君之丑也,而不爱君之过也;铎也爱君之过也,而不爱君之丑也。臣尝闻相人于师,敦颜而土色者忍丑。不质君于人中,恐君之不变也。”此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简子不贤,铎也卒不居赵地,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解说】
  所谓“达郁”,就是排除壅塞,使其通达的意思。本篇从“达郁”的角度论述了君主应当重视贤臣的道理。文章由人体精气郁结就会生病,水、草木郁结就会腐臭生虫,进而论及国家。文章指出:“国亦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而国家长期郁结,就会“百恶并起”、“万灾丛至”。因此,文章主张君主应该重视忠臣豪杰,因为只有他们才敢直言劝谏,排除国家的壅闭。文中列举了周厉王弭谤而被国人流于彘、管仲谏桓公而使之称霸诸侯等事例,从正反两方面阐明了上述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