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被謫,居茂州,卒於夔,葬於蓮花山下。成化末,蜀府承奉宋昌葬母,鑿獨石屋為槨,垣隧盡擬園寢之制,又大築享堂,有司將以上聞。昌懼,請毀去,眾曰:「盍以藏宋先生乎?」昌欣然應命。因稍削僭飾,啟學士之葬,學士皮肉消盡,骨猶完整,浴加襲衣而瘞焉。享室即以為祠堂,昌以同姓且敬祀守護焉。
太祖平吳後,慮猶有餘孽,城守難其人。與孝慈議,因言惟魏觀可守,已致仕,及同起事有蔡本,忠勇可武衞,今在散地。后勸贊用之,上即命召二臣。既至,引入後宮便殿,賜坐,二臣叩頭謝,且請睿旨所在,上曰:「朕新得蘇州,恐餘枿包毒,朝夕在心。今思其人,唯卿觀公忠疆幹,可為朕一守。」顧本言:「爾本我好弟兄,托得爾,屈爾作(去聲)指揮,其皆毋辭。」二臣又拜。領宸旨,將辭出,上曰:「且住,皇后要見爾。」少頃后出,宮人携酒果以從,上手酌以賜,二臣受飲,拜謝而出。
魏守欲復府治,兼疏浚城中河。御史張度劾公,有「興滅王之基,開敗國之河」之語,蓋以舊治先為偽周所處,而臥龍街、西淤川即舊所謂「錦帆涇」故也。上大怒,置公極典。高太史啟以作新府上梁文,與王彝皆與其難,高被截為八段云。
洪武中,朝命開燕支河。先曾祖臣煥文往役,役者多死,先臣獨生。會工滿將歸,失去路引,分必死,無為謀。其督工百戶者(失名)謂曰:「主上聖神,吾當引汝面奏,脫有生理。」先臣從之。百戶為口奏,上曰:「既失去,罷。」先臣叩頭辭訖方退,上忽呼回,顧之曰:「看汝模樣也似箇本分人,可賞錢二十貫。」先臣受賜,謝恩而歸,鄉里莫不驚羡。
吳中自昔繁雄,迨錢氏奢靡,徵斂困弊。及俶納土,(「及俶納土」,原無「納」字,「土」原作「士」,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改。)宋人沈其賦籍於水,王方贄更定稅法,悉畝出一斗,民獲其惠。蒙古禮隳政龐,民富而僭,汰潰不經,(「汰潰不經」,「汰」原作「太」,據明歷代小史本改。)其後兼并益甚。太祖憤其城久不下,惡民之附寇,且受困於富室而更為死守,因令取諸豪族租佃簿曆付有司,俾如其數為定稅,故蘇賦特重,蓋懲一時之弊,後且將平之也。
洪武三年二月庚午,上問戶部天下民孰富?產孰優?對曰:「以田賦校之,惟浙江多富室者。若蘇州一郡,民歲輸糧百石至四百石者四百九十戶,五百至千石者五十六戶,千石至二千者六戶,二千石至三千八百石者二戶,計五百四十四戶,而歲輸至十五萬有奇。」上曰:「富民多豪強,故元時此輩欺凌小民,武斷鄉曲,人受其害,宜召之來,朕將勉諭之。」於是諸郡富民入見,諭之云云,皆頓首謝,復賜酒食遣之。上顧謂宋濂、詹同、王禕、起居注陳敬曰:「朕諭此輩,祇欲勉之為善耳。」禕曰:「此最得君師教養之道。」
是年五月,戶部奏:「蘇州逋稅三十萬餘,請論守臣罪。」上曰:「蘇州歸附之初,軍民之用多賴其力,今積二年不償,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責之於民,民畏刑罰,必傾貲以輸官,如是而欲其生,遂不可得矣,其并所逋免之。」至十三年二月朔,遂命戶部減蘇、松、嘉、湖重租糧額。(舊一畝科七斗五升至四斗四升者,減十之二,四斗三升至三斗六升者,俱止徵三斗五升,以下仍照舊額。)
其後復命戶部覈實天下土田。而兩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產詭托親鄰佃僕,謂之「鐵腳詭寄」。久之,相習成風,鄉里欺州縣,州縣欺府,奸弊百出,謂之「通天詭寄」。而富者益富,貧者益貧矣。上聞之,遣國子生武淳等往各處,隨其稅糧多寡定為幾區,一區設糧長四人,使集里甲耆民,躬履田畝,以糧度之。圖其田之方圓,次其字號,悉書主名及田之丈尺四止,編類為冊,其法甚備,謂之「魚麟圖冊」。二十年二月,浙江布政司及蘇州等府、州、縣圖成上進,自是以為定賦,然視它邦,終為偏重。周文襄恂如、况侯伯律撫守於茲,皆嘗請免,得除永稅數十萬而猶未大均。其後朝無特命,掌邦計者不敢擅議,以迄於今。
太祖微行至三山街,一媼門有木榻,假坐移時,間媼何許人?對曰:「蘇人。」又問:「張士誠在蘇州何如?」媼曰:「方大明皇帝起手時,張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歸附,蘇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又問其姓而去。翼日,語朝臣曰:「張士誠於蘇人初無深仁厚德,昨見一老婦深感其恩,蓋蘇民忠厚,恐京師百姓千萬無此一婦也。」迨洪武二十四年以後,取富戶實京師,多用蘇人,蓋亦如此。
太祖初渡江,御舟瀕危,得一檣以免,令樹此檣於一舟而祭之,遂為常制。今在京城清凉門外,已逾百四十年矣。有司歲修祀,給一兵世守之,居舟傍,免其餘役。或云即當時操舟兵之後也。
今南京兵部門無署榜。太祖一夕遣人偵諸司,皆有衞宿者,獨兵部無之,乃取其榜去。俄有一吏來追奪,不能得,偵者以聞。上召部官問:「誰當直?」對:「職方司某官某吏、卒。」又問:「奪榜吏為誰?」乃職方吏某也。遂誅官與卒,即以此吏補其官,不復補榜,以迄於今。其後太宗遷都,令諸司各以官一員扈從,兵曹素耻此吏並列,因遣行,後部亦恒虛此席。
初,監生歷事諸司,皆旦往夜歸,號舍往返十餘里。太祖一日命察諸司官吏等,獨戶部歷事監生一人不至。逮問,對曰:「苦道遠,行不前耳。」上始知之,因給歷事監生驢錢,令賃驢而行,然獨戶部有之,今亦無矣。
【趙子富點校】●國朝典故卷之三十二野記二聞之故老言,洪武紀年之末庚辰前後,人間道不拾遺。有見遺鈔於塗,拾起一視,恐污踐,更置階圮高潔地,直不取也。
建庶人國破時,削髮披緇騎而逸。其後在湖、湘間某寺中,(或曰武當山。)至正統時,八十餘矣。一日,聞巡按御史行部,乃至察院,言欲入陳牒,門者不知誰何,亦不敢沮。既入,從中道行,至堂下坐於地,御史問:「汝何人?訟何事?」不對。命與紙筆,即書云「告狀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長孫懿文太子長子」以付。左右持上,御史謂曰:「老和尚事真偽不可知,即真也,吾與汝無君臣分,不得行此禮。雖然,汝老如此,欲復出何為乎?」曰:「吾老也,無能為矣,所以出者,吾此一把骨當付之何地邪?不過欲歸體父母側爾,幸為達之。」御史許諾,命有司守護,飛章以聞。上令送京師。
至,遣內竪往視,咸不識。庶人曰:「固也,此曹安得及事我為?」問吳誠在無?眾以白上,上命誠往。誠見庶人亦遲疑,庶人曰:「不相見殆四十年,亦應難辨矣。吾語若一事,昔某年月日,吾御某殿,汝侍膳,吾以箸挾一臠肉賜汝,汝兩手皆有執持,不可接,吾擲之地,汝伏地以口嚃取食之,汝寧忘之耶?」誠聞大慟,返命言信也。上命迎入大內某佛堂中養之,久而殂云。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