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已能看到山脚下的小屋。逆无尘向上颠了颠,将柳千蝶瘫软的身体扶扶正,手臂传来一阵抽痛,让他咬了咬牙。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冲动愚蠢?
自他们离开良城之后已过四日,为了逃避官兵的追捕,逆无尘尽挑些偏僻的山路前行。因为事发突然,他身上所有“价值连城”的珠宝配饰全被留在了客栈,还好,悬池还带在身上。现在的二人身无分文,风餐露宿,即使有钱,现在客栈也住不下去了吧。柳千蝶一直昏迷不醒,这四日逆无尘过得可谓是惨不忍睹。好几次,逆无尘真想就这么把她扔在路边,自已一走了之,但每次都会回头重新将她背起,往目的地一路前行。
眼前山脚下的这个小屋便是他的目的地。
想必官兵们现在已经在良城及周围的城镇布下了各种网线,正在到处搜索他们的踪迹,带着柳千蝶去城镇的医馆疗伤,无非是自投罗网。看来唯一能找的人就只有他了。
晨间的薄雾笼罩在这个看似破旧的小屋之上,一种奇特的紫色藤蔓密密麻麻地爬在墙壁上,一直延伸至屋檐的下方,露出墙壁灰色的一角。小屋的前方有个四四方方的庭院,虽小,却种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花草,完全不讲究格局,花草的排列甚是凌乱。植被丛中依稀可见一白发老者正一起一伏地为脚边的花草浇灌,一只鸟影掠过半空,落在屋檐上,来回东张西望着。
背着柳千蝶的逆无尘在庭院门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跨进门去。
花丛中的老者闻声却没有抬头,继续专心致志地低头浇着花,对进门的二人丝毫不予理会。
逆无尘轻轻皱了下眉,眼中显出一丝不悦。
“她怎么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老者提着一只空桶来到庭院正中的水井旁,一边打着水,一边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却始终没有看二人一眼。
“背部受了刀伤,途中我试着帮她止了血。现在伤口化脓发炎,她连着四日高烧不退,所以来……”
“四日?你们从哪里而来?”
“良城。”
“良城?”
老者停住手中的活,抬头看了逆无尘一眼。此人虽是满头白发,身躯岣嵝,却生的一副十几岁少年的面容,双颊红润,神采奕奕,显得比逆无尘都还要年幼。若非那一头发白和老人的身形声音,外人很难判断他的真实年龄。
“你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一直背着她?”
“是。”
“愚蠢!”
白发“老者”嘴中发出一声不悦的轻哼,提着水桶回到花丛中。
考虑到身后性命垂危的柳千蝶,逆无尘强压住内心的怒火,硬生生地从嘴中挤出一句话。
“请你救救她。”
“请?我都不知你还会说这个字。”
逆无尘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良城大大小小的医馆有几十间,为什么不背她去医馆,偏偏来找我?她又不是受了什么治不了的伤。”
“因为…一点原因…已经不能去城镇的医馆了,我们现在正在被官兵通缉。”
“通缉?我早说过跟你一起,她早晚会倒霉。想不到这么快就惹祸上身,现在都快把命给搭进去了!”
“你到底救是不救!”
“如果我拒绝呢?你是不是又要以死相胁?”
说罢,老者提起手中的水桶,向庭院的另一个角落行去。逆无尘紧抿双唇,只觉得自己需动用全身的气力才能控制得住心头那团燃燃怒火,哪怕再多说一字,便会爆发。
正午的烈日让逆无尘全身上下都是汗,手臂上的抽痛愈演愈烈。身后的柳千蝶较前一日情况更加严重,呼吸更加急促,周身发烫,双唇发白,原先还能时不时听到她的轻吟,现在已经彻底安静了。白发老者结束了浇灌的活之后,独子进到屋内,将二人关在门外,完全没了动静。整个院子全是花草,没有半点树荫,头顶的热浪滚滚而至,让逆无尘内心越发地烦躁起来。
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心软?这女人虽自称有门路帮自己寻到草间云,这大半个月来一点消息都没有,也许她根本就没这个能耐,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她?就算没有她的帮助,他自己也可以去找。虽说被她救过一次,这背上的刀伤也是因自己而起,但如今已将她送至此地,也算是还过了人情,不如就直接把她留下。至于这老头愿不愿意救她,不关我的事。这老头只是跟我过不去,跟她还似乎有点交情,不会见死不救的。来表界后,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寻找草间云。
逆无尘挑了园中一块阴凉之地,将柳千蝶小心翼翼地放下,松了手。柳千蝶双目紧闭,无力的脑袋歪向身体一侧。逆无尘来到井边,打上一桶水,用手接了一拨,来到柳千蝶面前,喂下几口,起身,看着她,犹豫了片刻,便转身向庭院外走去。
“怎么?这就要走了?她于你的恩情就值这么点?”
行至门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讽,逆无尘回过身,白发老者立于屋前的石阶上,一脸嘲讽地注视着逆无尘。
“当初你迷失森林,找不到人家,饿个半死的时候,是她把你带回来的吧。好歹她也救过你一命,你现在就把她往这里一扔,准备走人?”
“你跟她有交情,现在她正处于危难之中,相信你定会出手相救。”
“我有说过会救她吗?”
“我知道前些日子冒犯了你,你与我的恩怨不要算在她头上。”
“我有说过不救吗?”
逆无尘强压住怒火。
“让我救她也未尝不可,但你得帮我做件事。”
“我从不帮人做事!”
“不做也行,我就拿她做花肥好了,你走吧!”
“等等…什么事?”
白发老者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缓缓走下台阶,来到柳千蝶的身边,俯下身,将她翻了个身,开始细细查看起伤处。
“你学过医?”
“只学了两个月的药术。”
“我血医仙可不是什么济世救人的大圣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以物易物,等价交换。人命当然要用人命来换。”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拿另一条命来换她的命,我要让你去帮我杀一个人。”
逆无尘望着眼前的这个老者,沉默不语,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见逆无尘没有作答,血医仙继续说道:“自打你第一次进入这扇门的时候,我就从你身上闻到了很浓的血气。想必你以前杀过不少人,才沾染了这一身的血腥。这也是我当初反对她救你的原因。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丰功伟绩”,杀人对你来说跟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样简单吧。而我现在只要求你杀一个人。”
“我是伤过不少人,但我不喜欢随便乱杀人,我也没有听从他人命令的习惯。”
“随你怎么说,我看在跟她有点交情的份上,肯给你这个机会。至于做是不做,那全看你自己了。只是日后别说是我见死不救。”
“只要我把那个人杀了,你保证能救活她吗?”
“世上没有我救不活的东西,也没有我毒不死的东西。”
“说吧,你要我去杀谁?”
血医仙放开柳千蝶,起身,慢慢走到逆无尘跟前,一双眼里满是仇恨。逆无尘知道,这个仇恨是冲着另一个人来的。
“一个女人!”
“女人?”
“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是什么恶人,不会让你去滥杀无辜的。不过我想即便是无辜的人,对于你这种冷血杀手而言,也不会多犹豫吧。”
“老头子,我再说一遍,我不随便乱杀人,下次你在口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血医仙毫不理会,继续往下说。
“这个女人曾经抛夫弃子,与杀夫仇人斯通,是个不忠不洁的恶妇,罪有应得,现在让你只一刀轻轻松松了结了她,已经是很宽宏大量了。”
“我对她犯过什么罪不敢兴趣,你直接告诉我去哪寻她。”
血医仙直视逆无尘的一双冷目,嘴角撇出一丝笑意。转身背对逆无尘,用手指了指躺在一旁的柳千蝶,道:“你准备让她就这么暴晒于烈日之下吗?先帮我把她抬进屋。”
背起柳千蝶,逆无尘尾随着血医仙进到屋内。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屋内与屋外几乎没什么区别,大大小小,凌乱摆放的架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很多都是逆无尘以前从未见过的。地上也摆满了形状各异、盛满草药的竹篓,让人寸步难行。除了那满屋的竹篓架子之外,其他家具却是一件都没有,唯有内屋中央一小块空地上铺了一张破旧凉席,似乎就是这位医仙的休息之处了。
在血医仙的指示下,逆无尘将柳千蝶轻轻放在凉席上。慢慢侧过她的身躯,不让她背部与凉席接触。
“你对她也挺好的嘛。”
逆无尘没有应答,从地上站起,回到血医仙面前。
“你到底要我杀谁?”
“这座山右侧的山脚下又个叫王家村的村子。我要你杀的人就住在那个村上,她叫姬尸。”
“村子那么多人,也许会有同名同姓者,我怎么知道你要我杀的是哪个姬尸?”
“怎么?你还怕杀错人?”
血医仙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逆无尘的视线,来到屋内的一个角落,开始整理起地上的药筐。
“这你放心,姬尸这个名字很少见,那个村子只有一个叫姬尸的女人。”
“事成之后,我要如何证明给你看?”
“带她的项上人头来见我。”
“那你又如何证明给我看?”
“无须证明,我血医仙活了一百多年,从未失信过。如若你能帮我除掉此人,我定会救柳千蝶。你若信不过我,现在就带她离开吧,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了。至于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我从不受人命令,这次只是跟你做个交易而已。给我记住,如果你食言,第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你。”
说罢,逆无尘离开了小屋,开始朝山下的小树林走去,边走,边把一面狐狸面具戴在脸上。
第25节血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