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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回

  四匹马在曙光乍露,人影依稀可辨时,已驰出近百里路。此问,凡遇村、乡、镇、县,一律越过,马不停蹄,唯恐追兵赶上。
  此刻,大家在一个山野树丛旁停脚。路,夹在青山绿枝中,一条浅浅亮晶小溪,傍着山径淙淙缓流。大家下马,都掬一捧溪水润喉。然后,在一高耸茁壮如塔、繁枝茂叶如伞的大青树下休憩。
  三宝安排万、鲍二人去附近镇中购买一些食品,义命婉贞去林外放哨巡风。然后,奇异地问:“如锋贤侄,中途相助,不知如何来到此地?”
  文如锋微然一笑,说:“我奉岳父之命,到谢庄了解目前情况,听说冯叔父率众追赶车囚,因此小侄暗暗寻踪至此,幸好营救了大龙弟!”
  三宝致谢:“多谢贤侄古道热肠。”那两个被救的人也如泣如诉地陈述了本人的遭遇。三宝安慰说:“你们被花言巧浯蒙骗出来,那两件文物也是他们用威逼手段弄来的,这些情况我早已知晓,请二位放心,我决不让你们再落入虎口!”二人听了,感激涕零,再三谢拜。
  正在叙话中,万、鲍二人购买食品归来,大家早已饥肠辘辘,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三宝喜悦之余又生忧虑之情:“我们回去后,恐官府不会就此罢体,一定怀疑是我们干的,从而搜查我们的民团各处,大家看该怎样应付?”
  文如锋眉宇陡然一耸,扬起一股英气,慷慨说:“请贤叔放心!此乃癣疥之疾,不足为虑。我想,事已如此,不妨先将大龙和两位先生、两件文物,由小侄护送至青崖寨,躲避一时。贤叔如回去后,不能在谢庄立足,可迅速到我青崖寨安家落户,与我寨共举大事,您看如何?”
  三宝轻吁一口气:“就只有如此了。”膳罢,三宝向义如锋、童大龙告别:“南辕北辙,分道扬镳。祝贤侄等人一路小心,平安到达肯崖寨。”于是,双方依依而别。
  三宝等人赶回谢庄,将情况告诉了王兴帮,义把家中金银细软收拾停当,准备一旦情急,俟官府前来搜捕捉人时,就反而抗之,奔赴青崖寨落脚。因此,三宝等人口日夜夜枕戈以待。
  这日,裘师爷领着残兵败将垂头丧气地急匆匆返回县城,向钱县爷禀报了童大龙等人被劫过程。不过裘师爷为了减轻、推卸失职罪过,已和随身上下统一了口径。说什么劫持者人多势众,不下四五十人,并有众多武林高手参与劫持等等。钱县爷询问其它人,也都是异口同音,不差分厘。
  钱县爷眼见正在做着的一场黄金车载斗量、品位连升三级的美梦,已成幻境泡影了,直气得嘴角痉挛,双顿抽搐,捏拳狂叫:“我要把冯三宝抓起来,解散民团,童大龙捻匪一案追查到底,不达目的誓不为人!”
  钱县爷深知一旦完成英、法洋人的使命,外国军队攻占京、津,在洋主子强大力量支持下,不久即可“脚下响惊雷,头上佛光现”。但如今终成镜中花,水中月,他岂能不羞恼成怒?于是,他命令明日火速行动,包围冯宅,拘捕冯三宝,索要人犯童大龙。
  夜静人稀寂,月转花影移。当夜,钱县爷和裘师爷在内室中秘密谈话。俩人唧唧喳喳低语一阵后,钱县爷上牙咬紧下唇,狠毒地说:“无毒不丈夫!只有破釜沉舟,方能最后败中取胜!”
  裘师爷嘴角一龇:“县爷,民团的生命系于您的指间,您是朝廷命官,大笔如椽,掌握生杀大权。如若真正做到了勒令民团解散,关押、制罪冯三宝,那么,您的官运财运,在洋人面前还是垂手可得的!反之,我们就鸡飞蛋打了。”
  语音刚了,只听门外轻轻一声冷笑。二人站起厉声问道:“谁?如此大胆!”珠帘响处,一个人闪身进来。二人一望,不由啊地一声惊叫,瘫坐在椅上。
  但见此人身着一身紫衣紫裤,腰扎紫带,脚蹬短腰薄底紫靴,面蒙紫巾,射出的目光,如两道掣闪飞星,手持一柄闪耀白光的锋利短剑,缓缓步行直逼桌前。
  钱县爷仗着几分官胆,下巴颤栗着喝问:“你是……谁?胆敢行刺本官!,来人上前凶狠地一把掐住钱县爷的喉咙,钱县爷立刻眼球上翻,口吐白沫。然后,来人松手一搡,操一日山西方音说:“我乃紫衣怪侠!你可知否?
  二人听了,魂飞魄散,脸色煞白,汗水从额角渗出。他们深知此人嫉恶如仇,手下无情,专杀洋人、赃官、土棍,威名远慑江湖、官府。”
  钱县爷战战兢兢地问:“不知大侠到此有何贵干?”紫衣怪侠哈哈一声尖啸:“是非全由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警告你,不准动民团一根毫毛!否则,我就掏出你的心、肝,砍下你的脸袋!”
  说着,手中白光一闪,咔嚓一声,桌上一个厚厚的圆形铜制笔筒,削成两段,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向一边。接着,抬起左臂,左手五指弯曲如爪,猛地向桌面戳去,只听咔的一响,声如裂帛,五指完全插进木桌。
  钱、裘二人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口应允:“一定照办,一定照办。”紫衣怪侠目光如芒,声色俱厉:“胆敢出尔反尔,背弃前言,就以此为例!”钱、裘二人汗如一雨下,躬揖说:“不敢,不敢。”
  紫衣怪侠又斥问:“宝物‘二龙戏珠’在哪里?拿出来!”钱县爷双手瑟瑟索索,从抽屉中取出方匣。紫衣怪侠收起后,从腰间摸出一张纸来,向钱、裘面前一亮,嘿嘿冷笑说:“请二位看看这张牙、不堪卒读的东西!这是你们和英、法洋人签定的卖主求荣的证据!如果你们背信弃义,我就将它交给成丰皇上,让你们遭到祸灭九族的击顶之灾!”
  钱县爷抖瑟着枯瘦身子,定睛看去:果真是藏匿于九夫人粉桃房中的那份自己亲手签字的协议书,不知怎么落在对方手里?他,登时脑袋如火药爆炸一般,轰的一声,几乎昏厥过去。他强打精神,语无伦次说:“我……好汉……一言即出,绝不改悔……”
  紫衣怪侠冷笑:“人心黑白众难猜。告诉你,我时刻不离此县,象一缕幽灵缠在你的左右。你要话符前言,好自为之:如若诚心不死,背后做手脚,我随时都可取你项上首级!”
  钱县爷噤若寒蝉,喏喏连声。裘师爷在旁早已吓得上牙打下牙,说不出话来。紫衣怪侠冷漠一笑:“这一剂苦药,你们就认真吞吃下去吧!”说完,身躯退至门旁,掀帘一闪,早已不见踪影了。
  钱县爷悲怆地苦笑一声,自言自语:"我惨淡经营的一盘棋,算是彻底输了。”
  这几日,三宝等人虎视耽耽,操戈以待事变。但一丝异象没有发生,而且裘师爷代表县爷亲躬家中,讲了一番褒奖民团办得卓有成效的话。最后,还代表县衙犒赏了民团五百两银子。三宝大为惊诧,怀疑钱县爷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便请来了东方萌询问。东方萌神色舒坦,呵呵笑说:“我探听到钱县爷为了躲避临头大难,不得不违心地如此做啊。”三宝询问:“什么大难?”
  东方萌摇摇头,诡秘一笑:“我也不清楚。既然我们民团多次经磨历劫,如今前途又露曙光,危难已过就没有必要知晓这些了。”然后,他脸色严冷地说:“三宝贤弟,外国洋人为了侵略中国,是善于制造借口、寻衅挑事的。譬如,前年,“东水师检查了停泊在黄浦港附近的一艘名叫‘亚罗号的走私船,逮捕了船上得两名海盗和几名水手。本来这条船的主人是中国人,为了便于走私,曾阳英国当局领取了一张为期一年得执照,但在检查时已经过期。因此,广东水师搜捕一事,完全属内政之事,与英国毫无关系,可是,英国驻广州领事巴夏扎,硬说‘亚罗号’船是英国船,并捏造说大清水师曾扯下了英国国旗,所以,悍然曩袭广州。此外,法国天主教神甫骂赖,非法潜入广西西林县行凶作恶三年多,后被当地官厅处死。法国便以‘马神甫事件’为口实,打起‘保护圣教’的旗号,和英军勾结闯进大沽口,直犯天津。三宝贤弟,我们也应引以为训,抓紧时机操练民团,届时就不再怕洋鬼子在此滋事生非了。”
  三宝点点头,脸上浮上一层既怅惘又安适的笑容。日月穿梭,时间如水流逝。
  秋天到了,瑟瑟秋风阵阵吹来,“如泣如咽。树叶箫箫落下,铺满大地,随风飘荡;田野上的青草,于枯衰败,失去了往日青翠的丰韵;争芳斗妍的花朵也纷纷叶落蕊凋。那空中的行行大雁排成阵势,飞过头顶向南迁徙;翩翩起舞的蝴蝶和嗡嗡作响的蜂儿,均都声迹灭绝;地下腐草中的蟋蟀嘶嘶哀鸣;旷野中的秋蝉更吟出了唧唧的悲歌。
  可是,大地上的高梁,举起了盏盏红灯;广阔原野的大豆,挎上了条条腰刀;块块水田的麦海,翻动起金黄波浪;一望无际的棉田,如白絮似的层层云海飘浮地面。
  这一成一败,一熟衰的迥然不同的景象,多么象人世间无情、冷酷的沧桑变化!
  冬天到了;空中飘起纷纷扬扬的漫天雪花,在盘直飞舞。田原沟壑都变成了一片白皑皑的银粉玉屑世界:山如玉簇,树披羽衣,河似水晶。那一串串雪条,那一团团雪松,那一片片雪褥,在这镶银点翠,混沌迷蒙的环境里,多么象腊梅普绽,梨花遍开!正是这冰凝雪积、素裹玉砌的萧杀气氛。才孕育促发着新颍、清秀的春天到来。
  果然,春天姗姗来到了。万物开始苏醒、萌发,世界呈现出一副轻妆淡抹、雅致清新的画面。那广阔原野变得松软,那冰冻的河床开始融化,那干枯的枝尖长出幼芽,那沉寂的花枝挺出新窗;那起伏连绵的远山,坦荡如砥的平愿,弹指间铺上了一一层毛茸茸的绿草。
  再看那飘飘洒洒、淅淅沥沥的霏霏细雨,似纱幔,似丝帘,如珠玑,如云烟……放眼望去,春山如黛,杨柳飞花,燕语呢喃,垂柳丝长。
  这一冷一暖,一白一绿的更迭,多么象人世问必然以新代旧的不可抗拒的发展趋势。
  这年正是咸丰庚申十年的春天。
  夕阳斜悬西山,民团操练完毕,王兴邦和万碧鹏跨马甩缨,往县城赶去。进城刚到闹市中心,便碰见白登峰迎面反剪双手走来。二人滚鞍下马,王兴邦向前一揖:“久违了,白贤弟今日为何如此闲情逸致,在街上游逛?”
  白登峰烦闷不乐说:“心绪不快,哪有情致?”王兴邦邀请说:“多日不见,难得今日相遇,请贤弟到洒楼一叙,以解心中不快。”
  白登峰与王兴邦虽然意见不一,各有所主,但是,往日多年友谊尚存。虽然不愿攀谈,但碍于旧情不得不答应,便随着二人登上了附近的郁金香酒楼。
  三人在对酌中,无非是淡今论占,讥讽、抨击大清的弊端等。此问,白登峰锁盾敛色,言语寡淡,低头闷闷饮酒。
  王兴邦知道他长时问兄仇未报,耿耿于怀而不畅,便劝解说:“贤弟,是敌是友,是功是过,这一悬而未决之事,定有昭之于世的一天。贤弟长年牵肠挂肚,郁闷不乐,是会有损心神的!”
  万碧鹏也直言相劝:“白贤弟,关于此事我看孰仇孰友,还望再拭双目,重新审度,不可轻信人言啊!”
  白登峰脸色一沉,语出不逊:“二位一我不愿听这些腥膻骚臭之辞!”,万碧鹏勃然变色,将要发作,但被王兴邦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住。
  忽然,一阵登登登上楼脚步声,上来两个顾客。万碧鹏’低头撩起眼皮觑去,见前边是个脸色腊黄,中短身材,瘦枯如猴的人。后面是个面庞紫褐,身材魁梧,背匾腰粗,胯下悬刀的官府打扮的人。
  这二人选个临窗位置坐下,要了四个菜便边谈边饮起来。万碧鹏蓦地看到黄面人的左耳残缺不全,不由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当日用峨眉刺射下刺客半只耳朵的往事,就忙用双手托腮,用十指虚掩面孔,恐被对方认出。并向王,白二人递个眼色,便共同全神贯注地侧耳听去。
  就听黄面人间:“不知牛千总到本县有何公干?”牛千总眯着双眼说:“丁贤弟,我受济南府萄守备之命而来,要向羊城三妖交代一件秘事。”
  黄面人间:“什么秘事?我们多年交情,还不能告诉我吗?”牛千总哈哈一笑说:“都是自家人,有何不能谈?苟守备令我告诉三妖,立即把白登……”话至此处,戛然而止,自掩其口小声说:“此事机要,非同小可,我们回去细谈吧!”
  这稍纵即逝的半截话,引起了白登峰的极大疑惑。片刻,这二人吃完付帐后,走了出去。白登峰请求说:“二位贤兄,我要了解个究竟,请陪劣弟走一趟。”便付了酒钱跟踪出去。
  白登峰等三人远远盯着前边两个踪影,走过一段曲曲弯弯的街道后,就见二人进了一座小小庭院。此时,四处迷迷蒙蒙,混浊不清。太阳已坠入地平线下。三人轻轻越过墙头,见对面房间中灯火闪耀,便灵如狸猫纵窜,轻似猿猱穿跳,绕到后窗隔着漏窗向里望去。
  就见那二人又摆上了酒菜,牛千总啜下一日洒,悄声说:“丁贤弟。我们苟守备令三妖尽快杀掉自登峰!”
  窗外的白登峰心中一震,凝神屏息,仔细听下去。黄面人惊问:“他到此处找冯三宝报杀兄夺嫂之仇,和苟守备均是自己人,为何这样做?”
  牛千总龇牙嘿笑,压低声音说:“你哪里了解底情?我们苟守备十七八年前在济南城当千总时,为了得到白登峰嫂嫂周六菊,用药酒暗中毒死了她的丈夫白登榜,然后将她抢到千总府中。殊不知好梦未成,被过路的冯三宝入宅救了出去。待白登蜂归家后,苟守备便本末倒置,把这事栽赃于冯三宝名下。白登峰这傻小子果然中了计,坚信不疑,到此报仇。如今,他和羊城三妖发生了纠葛,苟守备唯恐此事败露对已不利,因此,欲借三妖之手杀掉他,以除后患。”
  白登峰听此,双眼喷焰,怒火胸烧,欲破窗动手,被王兴邦止住。接着又听牛千总问:“我耳闻冯三宝为了独揽民团,曾用毒镖暗算了王兴邦的侄儿童大龙,此事可真?”
  黄面人嘿嘿一阵狡笑,仰起涨红的黄脸,将嘴探到牛千总耳边,说:“我过去在众人面前被冯三宝驱逐,使我黄面狼丁长占丢了丑,一气之下,我暗中投靠了钱县爷,听命裘师爷的指挥。他们指挥我盗出冯三宝的斤镖,喂上毒药,乘机令我暗算童大龙,陷害冯三宝以离间冯、王之间的关系,‘破坏民团的成立。”
  二人酒后吐真言。王兴邦心中也怒涛高溅,仇波飞卷,欲冲进杀死二人。可是,万碧鹏用手拦住,以目示意将二人领至暗处,献策说:“现在不是动手时刻,此二人不过是马前卒、河边兵罢了,罪魁祸首应属苟、钱、裘三人。如果现在将他们杀了,虽然发泄了私愤,但却打草惊蛇,为了惩罚元凶,二位不妨忍耐一时,在他们狼奔豕突中等待、寻找报仇时机。”
  王、白听之有理,压下心头之火。在归途中,王、白二人心中卷起千重波浪,深感对不起冯三宝,既愧又悔,想马上去冯家负荆请罪,但被万碧鹏拦住说:“今日之事,暂时不必公开,一切如常,以麻痹钱、苟,暗中协助三宝贤兄之大业。”
  过了几日,从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炮声,有络绎不绝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和携子抱女的逃难百姓,从天津方向逃了过来。三宝不知何故,拦住了难民打听。逃难者说英法两国联军调集了两万多兵力,二百多艘战舰,已攻占了舟山,并且从北塘登陆,闯进大沽口,占领了天津,已向北京杀去。
  三宝听了心如火炙,坐卧不安。这时,东方萌匆匆赶来,神情大异,对三宝说:“英法侵略军已攻占北京城,清军节节败退,咸丰皇上已带着后妃、大臣逃往热河。留下恭亲王奕诉和钦差大臣载垣,准备和洋人签定和约,向洋人求和投降。那经过一百五十多年扩建经营的圆明园,也被这帮强盗洗劫一空,烧成一片焦土,可叹那园中各种无价珍宝、稀世典籍与珍贵的历史文物,均被洋人烧的烧,抢的抢。”说罢,枪面哽咽,泣不成声。
  三宝脸色严峻,热泪夺眶涌出。内心的波澜如翻江倒海,深深叹息着说:“生不能保家卫国,枉为七尺男儿。这不是我民团为国出力之时?”
  东方萌收住悲声:“英法强盗一路上烧杀抢掠,对沿途乡、镇进行骚扰。天津一带的民团组织,奋起反抗,终因寡不敌众,顶不住洋枪、洋炮的轰击而死的死、伤的伤。”三宝虎目大眦:“明日即召民团各路首领,前来商议。”然后,命人分路飞马报信。
  翌日中午,各路分团首领均驰马扬鞭赶至谢庄,团团聚集于三宝的中心客厅内。大厅内正面高蠹一幅“狮吼民团”大旗,气氛庄重、严肃。团总冯三宝和王兴邦身居大厅正中,东方萌、冯婉贞、万碧鹏、鲍恩、童大龙、冯婉珠、冯婉灵坐于右;华中扬以及十一分团首领坐于左。
  三宝虎目晶晶,声如击钟,嗡嗡作响:“各位首领,目前英法强盗,兵临城下,国家危难当头,百姓残遭蹂躏,我们民团多月操练,旨在卫国保家,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知各位在刀戈相见之前,有何高见?”
  一位分团首领腾地立起,激昂陈辞:“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们应以一人之技成万人之福,一户之武造千村之幸。我愿率领民团打击洋人强盗之骚扰,哪怕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又一位分团首领手击桌案,厉声疾呼:“成人有志花应碧,杀敌留红土亦香。我们民团决不后退一步生,要全力抵抗洋人强贼,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随之,其它分团首领先后一一气愤填膺地发表看法,支持民团抗击洋人强盗的主张。他们纷纷表示,头可掉血可洒,扶消灭洋的志气不可丢。
  可是,华中扬帚眉一挺,豹眼一翻,说:“冯团总,我们民团的刀枪盾牌,能抵挡过洋人的洋枪、洋炮吗?我们可不能为了逞一时刚强,葬送广大民团的生命啊!”
  三宝一愣,万没料到这位江湖豪客一反常态,说出这样辱志丧气的话,便高声质问:“一八四零年虎门焚烧鸦片的爱国官吏林则徐曾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华贤弟,国家的前途、命运应是第一位,个人的生死有何足惜?我们应当志存当高远,鼎力救余生。你过去抒发的凌云壮志,究竟哪里去了?”
  华中扬鼻子重哼一声,不服气地说:“冯团总,明日请到我处,我再和你细谈我的具体意图!”
  三宝慨允:“如果贤弟另有高策,我明日定去拜望!”,然后嘱咐各分团首领回去后,马上组织、安排民团武装,为广大村民安全枕戈待命,伺机,出战。于是,众人拜辞三宝,各自回村进行布署。
  次晨,三宝单骑越过崎岖小路,来到二十余里路外的张庄中,停蹄在一座大院前。
  但见垂柳绕宅,白墙乌门。宅院门前台阶下,左右各有一头威武的石狮,两侧分站着十余名庄客僮仆,个个垂手肃立,气派不凡。三宝下马,坐骑由庄丁牵过,另由一名庄客领路。三宝昂然而入,顺石板小径,曲折地向深宅走去。
  三宝游目环望,见这所庄院范围不小,有花园、厅堂、厢房、灶房、柴屋、马厩、练武场等,最后跨过一个月亮门,到了一座大大的书房前。
  华中扬已立于檐下相迎,二人室内落座后,见书房中四壁图书,紫擅木桌椅洁净非常:椅上均铺着蓝丝绣的缎垫。一侧桌案上列放文房四宝,架陈瑶琴古板,甚是新雅占朴,利落别致。
  仆人献上香茗,二人闲谈几句后,华中扬豪情甚爽的呵呵笑说:“冯团总初次光临舍下,敝人当以酒宴迎风,请团总笑纳。”三宝再三推辞不下,只好应承。
  三宝十分精明,但思量彼此过去毫无一丝嫌隙,不必猜疑多虑,所以便在华中扬的盛情敬酒下,举杯一饮而下。二人对叙几句家常后,三宝将要问及昨日之事,突然感到头晕脑眩,地转天旋。内心一悸,知晓上当,但为时已晚,立刻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三宝醒了过来,见天色已晚,自己已被铁链捆缚在一座大厅的粗大紫柱上,厅门口站着十名精壮大汉,手中各执宽刃鬼头刀。自己的左右站着两名壮汉,其中一名双手托一圆盘,上摆一杯清水,一柄锋利牛耳尖刀。个个面貌凶恶,躯体僄悍。厅内充满沉默,饱含一派杀气。
  华中扬端坐于大厅正中太师椅上,嘴角微露得意笑纹。旁坐羊城三妖沙鲛、沙鲲、沙鳅,脸显惬意的怒容。左右叉腰站立八名民团团兵,均腰挎钢刀,威风逼人。
  三宝无名怒火填胸,喝问:“华中扬!你这是为了什么?”
  华中扬向后仰首哈哈狂笑,豹眼一瞪:“冯三宝!我实话对你说吧!当初我认为你是个正义之士,因此,我率众参加了民刚。可是,据羊城三兄弟揭发,你是一个杀他人之兄。夺别人之嫂的恶棍。另外,你为了独霸民团_义用毒镖杀伤副团总王兴邦之侄。可见。你是一只披着羊皮皮的狼,是江湖中一个武林败类!如今我用小计将你捉住,要为无辜死者,受害者报仇,为除掉民团中一害而伸张正义!”
  三宝嘿嘿一阵蔑笑:“道听途说,偏听一面之辞,你算得什么绿林豪侠!”
  华中扬用掌猛击桌案,豹眼射出恶光:“一面之辞?今日我剖你腹控你心,让你死而无怨!”然后,向屏风后呼唤:“请二位出来作证!”音止,两个人从后面缓步走了出来。三宝一见吃惊不小,正是与已为敌已久的白登峰和内心耿耿于怀未释的王兴邦。
  华中扬戏弄地嘲问:“你可认识这二位受害的家属?”他目光如针似芒:“请二位作证!”
  王兴邦瞟了一眼三妖,向前迈进一步,说:“华贤弟,你投书我们二人到这里证实羊城三兄弟之说,我一定本着人的良知和事实真象作证,如有半句假话天地不容!”说罢,脸色猝变,作证说:“我的侄儿童大龙被毒镖暗算,发观毒镖系冯三宝所用之镖。可是,最近我已查证出害人者并非是三宝贤弟,而是钱县爷指使丁长占暗中盗取了三宝贤弟之镖,喂上毒药暗算了我的侄儿,妄图挑拨、离间我与三宝的,关系,以达破坏成立、组建民团之卑劣目的。”
  羊城三妖听此,脸色突变,沙鲛以掌击案,唰地立起:“王兴邦,你这个软骨头!你惧怕冯三宝,竟编织假话谎言欺骗华首领,真是气壮如牛,胆小如鼠!”
  华中扬喝道:“坐下!事实胜于雄辩,请勿多言!”沙鲛慑于华中扬的武威,以前就畏惧三分,便服服贴贴坐下了。
  白登峰向前跨了一步,映了一眼三妖,说:“关于冯三宝害我兄夺我嫂之事,我从外地归来后才知道。但听当时济南城苟千总讲,是冯三宝所为。因此,我千里迢迢到此寻冯报仇。但是,最近我也查证出这,事根本不是三宝贤兄所为,而是如今已升迁为守备的苟安平害死了我的兄长,抢走了我的嫂子!当时,三宝贤兄从苟千总府中救出了我的嫂子和孩子,刺伤了苟某以示惩戒,因此,苟千总怀恨在心,借我不明真相之机,将此事栽赃于三宝贤兄身上,以达陷害、报仇之险恶目的。”
  羊城三妖脸色大变,沙鲛争辩说:“白登峰出尔反尔,瞬息万变,纯属一派胡言!你和我们兄弟早已不和,怀恨在心,欲借华首领之手杀我兄弟三人。敬请华首领明察秋毫!
  华中扬思忖片刻,豹眼一转,盯住白、王二人问:“二位所说之‘查证’究竟可有?”白登峰、王兴邦微然一笑,向厅外一指:“就在这里!”
  这时,见厅外的对面房上飞身跃下二人,每人肋下夹着一个反绑双手,嘴被堵塞的人。此二人直奔大厅内,将人扔在华中扬寨前,大家举目一望,原来是万碧鹏、鲍恩俩人。
  白登峰说:“华贤兄,请您亲自审问!”王兴邦说:“华贤弟,这就是我们二人所查证的人!”
  此刻,羊城三妖如坐针毡,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华中扬命人将二人口中涤布取出,然后,从腰间拨出雪亮匕首,咔的一声扎在桌子上,喝问:“你们把冯三宝一事如实讲来,如有半句谎话,我就宰了你们!”
  随后,那苟守备派来的牛千总和黄面狼丁长占,便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先后一五一十把栽赃、诬陷冯三宝之经过,详尽供了出来。
  华中扬听罢,猛地站起,如拔地高峰,脸色铁青,沉喝一声:“羊城三妖!看来不是白登峰、王必邦想借我手杀你们,而是你们想偕我手杀掉冯三宝!你们狼狈为奸。借刀杀人,手段该是何等狡猾、毒辣!”
  羊城三妖霍地站起,拔出腰刀,目闪凶光:“既然你轻信他人之言,那我们就告辞了!”言尽,三妖抬身纵出,直奔厅门。
  忽然,从厅外房脊上一个人如一片云絮,纵落至厅门前,横剑拦住三妖去处,大家一看,原来是婉贞突降。王、白、万、鲍、四人抽出兵刃,欲捉拿十恶不赦的三妖,只听华中扬震撼云霄的一声大喝:“住手!三个区区鼠辈,何必你们动手?只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从团兵手中接过一对单脚铜鼎离座赶上前来。羊城三妖扭过身,目喷凶残狼光,分三路挺刀用“力劈华山”式;向华中扬迎头砍去。华中扬举双鼎用“野马分鬃”式向上猛力一搪,就听咔地一声巨响,沙鲲、沙鳅手中钢刀脱手飞出,登时二人感到两臂酸麻,虎口剧痛。这时,沙鲛的钢刀已离华中扬头顶半尺余,就见,华中扬右腿倏地向后抬起,一个“倒踢紫金冠”,迅如驰光,正中沙鲛心口处。他的双鼎也疾如飞电,向其它二妖砸了过去。
  几声凄厉悲怆渗叫,如狼嚎,似狐鸣,顷刻,三具尸体横栽地上,一个口吐鲜血,两个脑浆迸裂,已一命乌呼一,气绝身亡。
  大家一见,华中扬果然名不虚传,身手不同凡响,仅一招一式,便将罪恶罄竹难书的三妖置于毙命,不出得人人拍手称庆。华中扬哈哈火笑。爽快地说:“恶贯满盈,死有余辜!”随后命庄丁将死尸收拾下去,抛在深深的枯井中,打扫干净后,兰宝已被婉贞等人解救下来,扶坐于太师椅中。
  华中扬脸色菢赧,内疚于心,走至三宝面前深深一揖,惭愧地匀责说:“冯团总,本人愚懦无知,粗鲁莽撞,不辨是非,听信小人馋言,实属委曲了贤兄,请兄处罚我吧!”
  王兴邦也过来,羞惭地说:“冯贤弟,为兄也是糊涂透顶,枉为人一世。”
  白登蜂两眼含泪,更是无地自容,说:“冯贤兄,为弟双跟也是被迷雾所障,始终不知醒悟,给您带来了无穷危害,真是悔恨莫及。请您随意制裁吧!”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三宝忙起身扶起白登峰,对三人温和地说:“请各位坐下,不必如此。古语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们不能求,全责备,一切事物均事出有因,我不能过分责怪大家。只要各位识大局顾大体,明确了是非,不再人妖颠倒,我冯某就心安理得了。”
  这时,华中扬转首觑了一眼被刚才流血场面吓瘫了的牛千总、丁长占,问:“冯团总,您看如何处置这两个家伙?”
  三宝谦虚地说:“我在贵庄,不能以客犯主,请华贤弟自行处理吧。”
  华中扬拔下桌上,匕首,双目逼视二人:“你们二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该当何罪?
  二人叩头求饶,涕泪交流。华中扬目视三宝,还是意在征求处理意见。三宝恻隐之心萌动,说:“这个官府人是奉主子之命而采。与我并无恩怨,又如实招供。可以放掉他。”华中扬一脚弹出,说:“滚吧!”牛千总被蹋出一丈多远,爬起逃了出去。
  三宝目似剑光,直逼黄面狼:“你这吃里扒外的武林败类,丧心病狂地勾结官府,于出此等坏事,罪过当诛。但念你年纪还轻,既不是罪魁涡首,又如实供出真相。所以,给你一次痛悔之机,但是,死罪可饶,活罪难免!”
  华中扬手上银光一闪,丁长占另一只瘦耳被匕首削掉。黄面狼痛嚎一声,手捂着血污的脸连滚带爬地夺门逃出。
  处理完毕,三宝望着厅外夜幕中的远远繁星,不禁浮想联翩,慨然长叹:“回忆起建立民团的前后始末,可见这场明争暗斗,真是烽烟炮火不见,胜似征战厮杀。”
  三宝神采飞溢地接着说:“如今,燃眉之急是为反抗英法强盗的侵扰,我们应该团结一致,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华中扬神志飒飒,语似断金:“冯团总,您放心!我华某在国难当头时,绝不后退一寸,哪怕肝脑涂地,也要抒报国之情!这次误听奸言,险些上当坏了民团大事,多亏王、白二兄挑明真象,愚弟今后定要跟隧团总以巨鸟翔万里、长鲸吞百川之气势,狠狠打击洋寇的进犯!”
  大家热血鼎沸,纷纷大声地向冯三宝请战。
  三宝神气盎然,情绪激昂,大声地说:“好!各位壮志凌云,何愁外患不除,然洋鬼子有洋枪洋炮,当需认真对待,以究必胜之道。言罢逐与众人细商对策,至夜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