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苑根本没接过这瓶药,也不敢接,目光灼灼,肆无忌惮地盯着这只沾血的手,那手的主人一腔孤勇,寻着她身上特殊的药味找到了她。
之前给她喝的那些止痛药,便有这种效果。
寒冷之中,她像一坛尘封已久的佳酿,墨染的纤长睫毛簌簌看着江和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和裕往前伸着手,很有耐心,嘴角还张着原来的弧度。
“拿着吧,答应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办到。”
许是夜间太冷了,路清苑冷得浑身都在抖,问:“你到底图什么?”
药瓶直接塞进了她手里,冰凉的感觉让她顿时清醒过来。
江和裕道:“你就当我是没事干吧。”
年少时,江和裕很喜欢流连烟花柳巷,赌坊也不在话下,时常赚得盆满钵满,可更多的时候,他会被赌场的打手轰出去,因为他太痞了,看起来就像去捣乱的。
有几次,直接被人乱棍打出来,落了一身伤,没家可去,那些伤口至今都不知道是怎么痊愈的,巴掌大小的淤青遍布全身,揍得他身上每一块好。
那群打手看他好欺负,踩着点,找到他歇脚的地方,抢了他身上所有钱。
从那以后,江和裕再也不赌了。三年后的大半夜,他独自一人,烧了那家赌坊,把新兴豪华的场地烧成灰烬。
至于那些对他下过手的,都被他一刀抹开喉咙。
这一次面对路清苑,他又在赌。
他就是想知道,人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路清苑想的就完全不一样,如果不喝,对方恐怕会在这行凶。抱着赴死的心态,路清苑开启瓶口喝了下去,没有想象中的苦涩味道,反倒像清凉油那样,冰冰凉凉的,喉咙还透着薄荷味。
“这才乖。”江和裕满意一笑,后退一步,似乎了解到对方有多嫌弃自己。
他身上的血味浓重,仔细看的话,整个后背都鲜血淋漓。
“贺明甫死了吗。”路清苑冷静问。
以江和裕的身手,杀贺明甫是绰绰有余。
本以为事情办妥了,江和裕却摇头了,似笑非笑的:“被暗算了。”
路清苑诧异道:“你不是杀手吗?警惕性应该比别人要高,还会被暗算?”
江和裕有些悲伤的点头:“杀手就不能被暗算吗?”莫非在她心里,自己所向披靡?
这个想法让江和裕心情好转些,不过他仍旧跟路清苑保持着一丈的距离。
两人在昏暗中,像两头刚出世的野兽,警惕,防备,又忍不住对这个世间好奇。
路清苑很累,站不住脚,忍不住撑着滑落坐下,又坐在湿哒哒的叶子堆上,道:“总之谢谢你了。”
这不亚于千里送解药……
江和裕也学着她坐下,仿佛她做什么,他就学什么。他好奇的问:“你是不是觉得杀手都是没有心的呀?”语气欢快,像在问什么轻松的问题。
路清苑点头,又摇头:“我不了解,所以不想评判。”
重生后,她杀心浓重,没什么好说的。
空气渐渐沉默,路清苑趴在膝盖上,眼皮沉重,朦胧的听到了一声晚安。她没想太多,再次睡了过去。
天渐亮时,阳光最先从山背后洒落,为其披上一层金缕衣,穿过层层林叶,洒落大地。
很久以前,江和裕还太年轻,他不知道什么叫难逢知己,也不知道什么叫凭此怀念。不满五岁时,父亲便带着他叛出巫族,逃到外面生活。
他从小混迹在市井中,听的都是些粗俗的话,偶尔去听书楼蹭两杯热茶,便能坐在能听一下午,比别的孩子都要乖巧。后来父亲死了,他也就没人管,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
风淡淡拂过江和裕眉峰,他忽然懂得那群酸腐的书生说的怦然心动,是什么感觉。
他们说一生中只有一次一见钟情,称之为怦然心动。
他看见路清苑时,心里就跟擂鼓似的,声音震天。
耳边云涛舒卷,匆匆山巅上林海摇曳,刷出“沙沙”声。路清苑醒后,见到他坐在悬崖边,双手撑在后面,十分恣意的晃着腿。
她看着都怕,起身拍了拍衣裳,发现自己昨晚真的没有痛!欣喜之余,对江和裕的信任似乎多了一分。
“谢谢你。”
江和裕回头,于天色封喉一线中,朝她一笑——
“醒啦。”
轻快的语气让他变得活生生起来,真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轻盈的起身,衣摆落落,没因为疲倦而懈怠,总把自己的外表打理得很好。死去的爹说了,在喜欢的人面前,要体面些。
虽然衣裳全是污泥和血,但丝毫不影响他耍帅。腰刀飞出,砍下几颗野果,他挑了个最大最红的给路清苑。
“很红,应该很甜。”
路清苑微微一愣。吃完后,两人下山,耗费了半天时间。
江和裕负着手走,调整好眼罩,转头笑着跟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很讨厌这种大山,爬起来费劲,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不过与你在一起时,便觉得这山也没那么讨厌了。”
路清苑缄默着,绣鞋上全是泥,她走得有些累了,不太想说话。
江和裕的声音总回响在她耳边,有时候指着一棵树跟她说,“这树长得太难看,砍掉最好。”
有时候又嫌树上的鸟太吵,想断了人家翅膀。或者是路边的野花,颜色他不喜欢,想踩死。
路清苑忍不住道:“你为什么对这个世间这么多戾气,方才还说喜欢这座山。”
她终于开口了,江和裕喜不自胜,道:“要不妹妹给这座山起个名字,或许,我会真的喜欢这座山!”
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路清苑问:“这山头不是你的,万一人家早就有名字呢?”
“这山头已经被我买下啦。”江和裕眯眼笑着。
路清苑才回想起此人腰缠万贯,满脸写着“小爷有钱”四个大字。
想了想,引经据典,路清苑:“春山,如何?”
“春”字浸在他唇齿间,他反复品味着这个字,修养不足,蹩脚道:“为何不是秋山、东山、夏山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