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轮袍传唐郑还古撰
王维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闲音律,妙能琵琶。游历诸贵之间,尤为岐王之所眷重。时进士张九皋声称籍甚,客有出入于公主之门者,为其致公主邑。司牒京兆试官,令以九皋为解头。维方将应举,具其事言于岐王,仍求庇借。岐王曰:“贵主之强不可力争,吾为子画焉。子之旧诗清越者,可录十篇,琵琶之新声怨切者,可度一曲。后五日当诣此。”维即依命如期而至。岐王谓曰:“子以文士请谒贵主,何门可见哉?子能如吾之教乎?”维曰:“谨奉命。”岐王即出锦绣衣服,鲜华奇异,遣维衣之。仍令赉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岐王入曰:“承贵主出内故携酒乐,奉宴。”即令张筵,诸伶旅进。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立于前行。公主顾之,谓岐王曰:“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独奏新曲,声调哀切,满座动容。公主自询曰:“此曲何名?”维起曰:“号郁轮袍。”公主大奇之。岐王曰:“此生非止音律,至于词学无出其右。”公主尤异之,则曰:“子有所为文乎?”维即出献怀中诗卷。公主览读,惊骇曰:“皆我素所诵习者,常谓古人佳作,乃子之为乎。”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大为诸贵之所钦瞩。岐王因曰:“若使京兆,今年得此生为解头,诚谓国华矣。”公主乃曰:“何不遗其应举?”岐王曰:“此生不得首荐,义不就试。然已承贵主谕,托张九皋矣。”公主笑曰:“何预儿事,本为他人所托。”顾谓维曰:“子诚取解,当为子力。”维起谦谢,公主则召试官至第,遣宫婢传教,维遂作解头而一举登第。
妙女传唐顾非熊撰
唐贞元元年五月,宣州旌德县,崔氏婢名妙女,年可十三四,夕汲庭中。忽见一僧,以锡杖连击三下,惊怖而倒,便言心痛,迷乱莫知。数日稍间,而吐痢不息。及瘥,不复食,食辄呕吐,唯饵蜀葵花及监茶。既而清瘦爽彻,颜色鲜华。方说初昏迷之际,见一人引至一处,宫殿甚严,悉如释门西方部。其中天仙,多是妙女之族。言本是题头赖咤天王小女,为泄天门间事,故谪堕人世已两生矣。赖咤王姓韦名宽第,大号上尊,夫人姓李号善伦。东王公,是其季父,名括,第八。妙女自称小娘,言父与姻族,寻索至此。前所见僧,打腰上,欲女吐泻脏中秽恶俗气,乃得升天。天上居处华盛,各有姻戚,及奴婢与人间不殊。所使奴名群角,婢名金霄凤楼。其前生有一子,名遥见,并依然相识。昨来之日,于金桥上,与儿别,赋诗惟记两句曰:“手攀桥柱立,滴泪天河满。”时自吟咏,悲不自胜。如此五六日,一日忽言上尊及阿母并诸天仙,及仆隶等,悉来参谢。即托灵而言曰:“小女愚昧,落在人间,久蒙存恤,相愧无极。”其家初甚惊惶,良久乃相与问答,仙者悉凭之叙言。其上尊语,即是凡夫声气,善伦语,即是妇人声,各变其语如此。或来或往,日月渐久,谈谐戏谑,一如平人,每来即香气满室。一日,妙女吟唱,空中忽有片云如席,云中有笙声,声调清锵。举家仰听,感动精神。妙女讴歌,神色自若,音韵奇妙,其曲名桑柳条。又言阿母适在云中,如此竟日方散。旬时忽言家中二人,欲有肿疾,吾代其患之。数日后,妙女果背上胁下,各染一肿,并大如杯,楚痛异常。经日,其主母见此痛苦,令求免之。妙女遂冥冥如卧,忽语令添香于钟楼上,呼天仙忏念,其声清亮,与西方相应。如此移时,醒寤肿消,须臾平复。
后有一婢,梁病甚困。妙女曰:“我为尔白大郎,请兵救女。”即如睡状,须臾却醒,言兵已到,急令洒扫,添香净室,遂起支分兵马,匹配几人,于某处捡校,几人于疾人身上,束缚邪鬼,其婢即痊如故,言:“见兵马形像,如壁画神王也。”其家小女子皆见,良久乃灭。大将军姓许名光,小将曰陈万,每呼之驱使部位甚多,来往如风雨声。更旬时,忽言织女欲嫁,须往看之。又睡,醒而说婚嫁礼,一如人间。言女句垂陵子,嫁薛氏,事多不备纪。
其家常令妙女绣,忽言今要暂去,请婢凤楼代绣。如此竟日,便作凤楼姿容,绣作巧妙,疾倍常时,而不与人言语,时时俛首笑。久之言却回,即复本态,无凤楼状也。言大郎欲与僧伽和尚来看娘子,即扫室添香,煎茶代之。须臾遂至,传语问讯,妙女忽笑曰:“大郎何为与上人相扑?”此时举家俱闻床上踏蹴声,甚厉,良久乃去。有时言向西方饮去,回遂吐酒,竟日醉卧。一夕,言将娘子一魂,小娘子一魂,游看去。是夕,娘子等并梦向一处,与众人游乐。妙女至天明,便问娘子梦中事,一一皆同。如此月余绝食,忽一日悲咽而言:“大郎阿母,唤我归,久在世间,恋慕娘子,不忍舍去。”如此数日,涕泣,又言:“不合与世人往来,汝意须住,如之奈何?”便向空中辞别,词颇郑重,从此渐无言语。告娘子曰:“某相恋不去,既在人间,还须饮食。但与某一红衫子着,及泻药。”如言与之,遂渐饮食。虽时说未来事,皆未应,不知其婢后复如何。
潘之恒曰:“此传可续萼绿华梁玉清女仙中佳话也。”
烈女李三行清山阴胡天游稚威撰
女李三者,河南鹿邑县人,父某业田,常以隐事与邑大豪相恨疾。豪阴谋杀之,使客佯与亲,召之酒而药以饮。遂发病,心知豪所为。将死,女从母泣于前。某齘齿切叱曰:“何泣?若非吾子也,且吾为人杀,幸有儿,俟壮或行能复仇。若渺孑茕稚无望也,恨终不吐矣!”女时年十余,闻父言,昼夕愤伤,时时蓄报豪志。
更数岁益长,日誓鬼神往祝某墓,愿魂魄相助。挟利刃候道上,期乘便刺豪,豪出入乘马,从僮奴彪彪然,势不得逞。乃丐人为词,属诉有司大吏咸遍,列于官者三年矣,一人无肯白其事者。女甚恨曰:“此曹虽贵人,实盗隶耳。徒知探金钱,取醉饱,何能为直冤痛者乎?”遂辞其母,竟奔往京师。鹿邑到京师二千里,女孤弱无相携挈,暮托逆旅。主人或怪其独来,疑有他,固不纳,往往伏草间。既至,将击登闻鼓自讼,数为吏所阑,以陈于刑部都察院,交格之,一如有司大吏在河南者。久之,会有新任令于鹿邑者,颇强直任事。女闻乃走还,令方升车出,遮前大呼,且涕且陈,伍伯棰驱不能动。令以某死岁月久,且已验,意其未信。更诘将死时语。及奔京师状,乃受牒。缚鞫客与豪,皆自穷服。令已论正豪罪,未即决,豪死牢户中。豪家滋憎女甚,谛为曾受污。有邑公子独心知女贤,请聘之。其母与长老姆媪皆劝之行,矢不许。及母卒,殓埋,悉召家族亲戚里邻告之曰:“吾痛父见害,楚毒几十年,幸得雪仇,而名为人垢。忍不早死者,伤无弟兄,终奉老母,今吾事大已,其将有以自明!”室而掩之,遂自绞也。于是豪子暮拍之笑,视其面倜犹生然,将举刀断之,有血激诸口类喷怒者,豪子骇仆不能动,左右亟扶负归,亦竟得疾以死。女死康熙中,至今且五十载。岁戊午,予居长安始闻,感当世无能文章扬洗昭暴之,使家说户唱,相为劝勉,乃撰述其事,歌而系之曰:
大海何漫漫,千年不能移。
太山自言高,精卫衔石飞。
朝见精卫飞,暮见精卫飞。
吐血填作塸,一旦成路蹊。
岂惟成路蹊,崔嵬复崔嵬。
女面洁如玉,女身濯如脂。
十四颇有馀,十五十六时。
婀娜环春风,明月初徘徊。
门中姊与姑,邻舍杂姥婺。
人笑女无声,人欢女长啼。
昔昔重昔昔,殁痛不得治。
有似食大鲠,祸喉连胁脐。
阿母唤不应,步出中间闺。
女身亦非归,女心亦非痴。
向母问阿爷,阿爷谁所尸?
昨者门前望,裂眼宁忍窥。
爷仇意妍妍,走马东西街。
我无白扬刃,断作双虹霓。
磨我削葵刀,三寸久在怀。
一心愿与仇,血肉相齑脔。
仇人何陆梁,挟队健如■⑴。
前者为饥狼,后者为怒豺。
小雀抵黄鹞,徒恐哺作糜。
大声呼县官,县官正蠪蚩。
宛转太守府,再三中丞司。
堂皇信威严,隶卒森柴崖。
安知坐中间,一一梗与泥。
何由腐地骨,鬼笑回牙疑。
孤小不识事,闻人说京师。
京师多贵官,列坐省舆台。
头上铁柱冠,獬廌当胸栖。
獬廌角岳岳,多望能矜哀。
局我头上发,缝我当躬衣。
手中何所将,血帛班斓丝。
帛上何所书,繁霜惨蒙埋。
细躯诚艰难,要当自防支。
女弱母所怜,请母毋攀持。
今便辞母去,出门去如遗。
是月仲冬节,杀气争骄排。
层冰塞黄河,急霰穿矛锥。
大风簸天翻,行人色成灰。
夜黑不见掌,深林抱枯枝。
三更叫■⑵鹅,四更嗥狐狸。
五更道上行,踯躅增羸饥。
举头望长安,盘盘凤凰陴。
下着十二门,通洞纵横开。
持我帛上书,鬻我囊中桂。
跪伏御史府,廷尉三重墀。
尚书更峨峨,峨峨唱驺归。
头上铁柱冠,獬廌当胸栖。
獬廌即无角,岂与群羊齐?
李女倚柱啸,白日凋精辉。
结怨弥中宵,中宵盛辛悲。
有地何抟抟,有天何乖乖。
高城不为崩,高陵不为陁。
为遣明府来,明府来何迟。
长跪向明府,泪路江东驰。
女今千里还,女忧终身罹。
女诚不敢结,愿官无见疑。
父冤信沉沉,沉沉痛无期。
一日但能尔,并底生朝曦。
死父地下笑,生仇市中刲。
顾此弱贱躯,甘从釜羹炊。
语终难成声,声如击庖糜。
明府大嗟叹,嗟叹仍欷歔。
翻翻洞庭波,洞庭非渊泂。
崭崭邛崃坂,九折无险巘。
我今为汝尸,滋去行得知。
爷仇意妍妍,举家忽惊摧。
势似宿疹发,骤剧无由医。
同时恶少年,驱至如连鸡。
银铛押领头,毕命填牢陛。
有马空马鞍,永别街西馗。
叩头谢明府,搦骨难相贻。
昔为羝乳儿,今为箭还靫。
遥遥望我里,我屋荒■⑶莱。
寡母倚门唏,唏于杞梁妻。
女去母啖柏,啖柏今成饴。
虽则今成饴,母悲转难裁。
女颜昔如玉,女发何祁祁。
女口含朱丹,女手垂春荑。
哭泣亲尘沙,面目余瘢劙。
宛宛闺中存,黧瘠疑病态。
姑姊看女来,簪笄不及施。
邻老看女来,左右相呼携。
各各自流涕,一尺纷涟洏。
邻姥少别去,媒媪从容来。
三请到见女,殷勤致辞言。
公子县南居,端正无匹侪。
金银列两箱,纤纨不胜披。
□□作贵人,华荣灼房帏。
颇欲得贤女,贤女胜姜姬。
回面答媒媪。身实寒且微。
无弟无长兄,老母心偎依。
所愿事力作,涩指缝裙鞋。
安得随他人,乖违母恩慈。
母年风中灯,女命霜中葵。
须臾母大病,死父相寻追。
棺椁安当中,起坟遂成堆。
一一营事托,姑姊可前来。
为我唤长老,长老升堂阶。
为我召乡邻,乡邻麕如围。
十岁随斧娘,幼小惟痴孩,
十五衔沉冤,灌鼻承醇酰。
二十行报仇,报仇苦且危。
三年走大梁,赵北燕南陲。
女行本无伴,女止亦有规。
皎皎月光明,不堕浊水湄。
斑斑锦翼见,耿光安能翳。
自此旋入房,重阖双双扉。
朱绳八九尺,挂向梁间颓。
鲜鲜桂华树,树好叶何奇。
葳蕤扬芳馨,生在空山隈。
烈火烧昆岗,三日夜未衰。
大石屋言言,小石当连■⑷。
萧芝泣蕙草,万族合一煤。
烧出白玉姿,皎雪光皑皑。
玉以为女坟,将桂坟上栽。
夜有大星辰,其光何闪离!
错落桂树间,千年照容徽。
杜秋传唐杜牧撰
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为李锜妾。后锜叛灭,籍之入宫,有宠于景陵。穆宗即位,命秋为皇子傅姆。皇子庄,封漳王。郑注用事,诬丞相欲去已者,指王为根。王被罪废削,秋因赐归故里。予过金陵,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云: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
其间杜秋者,不劳朱粉施。
老濞即山铸,后庭千双眉。
秋持玉斝醉,与唱金缕衣。
濞既白首叛,秋亦红泪滋。
吴江落日渡,灞岸绿杨垂。
联裾见天子,盼眄独依依。
椒壁悬锦幕,镜奁蟠蛟螭。
低鬟认新宠,窈窕复融怡。
月上白壁门,桂影凉参差。
金阶露新重,闲捻紫箫吹。
莓苔夹城路,南苑雁初飞。
红粉羽林仗,独赐辟邪旗。
归来煮豹胎,餍饫不能饴。
咸池升日庆,铜雀分香悲。
雷音后车远,事往落花时。
燕禖得皇子,庄发绿緌緌。
画堂授傅姆,天人亲捧持。
虎睛珠络褓,金盘犀镇帷。
长杨射熊罴,武帐弄哑咿。
渐抛竹马剧,稍出舞鸡奇。
崭崭整冠佩,侍宴坐瑶池。
眉宇俨图画,神秀射朝辉。
一尺桐偶人,江充知自欺。
王幽茅土削,秋放故乡归。
觚棱拂斗极,回首尚迟迟。
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
潼关识旧吏,吏发已如丝。
却唤吴江渡,舟人那得知。
归来四邻改,茂苑草菲菲。
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
寒衣一疋素,夜借聆人机。
我昨金陵过,闻之为歔欷。
自古皆一贯,变化安能推。
夏姬灭两国,逃作巫臣姬。
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
织室魏豹俘,作汉太平基。
误置代籍中,两朝尊母仪。
光武绍高祖,本系生唐儿。
珊瑚破高齐,作婢春黄糜。
萧后去杨州,突厥为阏氏。
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难期。
射钩后呼父,钓翁王者师。
无国要孟子,有人毁仲尼。
秦因逐客令,柄归丞相斯。
安知魏齐首,见断篑中尸。
给丧蹶张辈,廊庙冠峨危。
珥貂七叶贵,何妨我虏支。
苏武却生返,邓通终死饥。
主张既难测,翻覆亦其宜。
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
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
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
已身不自晓,此餐何思惟?
因倾一樽酒,题作杜秋诗。
愁来独长咏,聊可以自怡。
附:王眉山传
王氏眉山,宝奴号也。当武帝南征,驻跸金陵,选教坊司乐妓十人,备供奉。宝奴为首,姿容瑰丽出众,数得持巾栉,近至尊。班中人,争求■以媚上,或毁妆以自全,左右狼顾,虑随侍无当,祸且不测。宝奴云:“吾侪婢子,非敢当御宿,但率意曲谨,幸无谴责,遑恤其它?饰固无益,毁亦太迂。实命不犹,惟局脊以承恩,无希福矣!”武宗凯旋,各有赉锡。俾无从,惟宝奴还旧籍,咸以贵人呼之。祠部亦宽其数,不以众人畜也,识者称眉山。眉山云:“初眉山倜傥,负丈夫气,挥霍自如,每出,趋奉者载道。一日乘油壁车,经水西刘公庙。球师王悦傅愉,皆负绝技,邀之广涂,诸王娘登场。眉山下车,风度洒然,举趾蹁跹,众皆辟易,叹赏,以为天人。萦而观者如堵,眉山出金一锭,酬二师去,其豪爽类如此。自供奉归后,闭阁不出。乃叹曰:‘婢子获执巾天子前,安得复为人役!’遂结道堂长桥边,长斋诵经,为道人装,不复溷巾帼中矣。”
潘之恒曰:“教坊司,御乐也。国制宫彩奉直,未闻选召邪曲中人。虽三十四楼,歌舞喧填,朝抱乐器,暮或连袂而归,亦惟王公邸第呼之,无僭用舆骑者。至武宗南巡,出意外事,而供奉诸妓,能曲谨不蒙呵让,则王宝奴实主持之。夫卑贱之辈,以近幸为荣,若杜秋宝奴,何有幸有不幸欤!”
王廷陈曰:“《杜秋传》自是牧之自寓其天涯迟暮耳,‘刻意伤秋复伤别,人间唯有杜司勋’,信然。”
苏小小考清钱塘梁绍壬应来撰
苏小小有二人,皆钱塘名倡。一南齐人,人人所知也,一宋人,见《武林纪事》。明郎仁宝《七修类藁》述其事云:苏小小,钱塘名倡也,容俊丽,工诗词。姊名盼奴,与太学生赵不敏款洽二年。赵益贫,盼奴周之,使笃于业,遂捷南省,得官授襄阳府司户。盼奴未能落籍,不能偕行。赵赴官三载,卒。有俸禄余资,嘱其弟赵院判分为二分,一以与弟,一致盼奴。且言盼奴姝小小,可谋致之,佳耦也。院判如言,至钱塘,有宗人为杭倅,托召盼奴。而盼奴已一月前没矣。小小亦为于潜官绢事系厅监。倅遂呼小小,诘之曰:“于潜官绢,汝诱商人百匹,何以偿之?”小小曰:“此亡姊盼奴事,乞赐周旋,非惟小小感生成之德,盼奴泉下亦不忘也。”倅喜其言婉顺,因问:“汝识襄阳赵司户耶?”小小曰:“赵司户未仕之日,盼奴周给,后授官去久,盼奴想念,因是致疾不起。”倅曰:“赵司户亦谢世矣,遣人附一缄及余物一罨,外有伊弟院判寄汝一缄。”乃拆书,惟一诗云:
昔时名妓镇东吴,不恋黄金只好书。
试问钱塘苏小小,风流还似在苏无?
小小默然。倅令和之,和云:
君住襄阳妾住吴,无情人寄有情书。
当年若也来相访,还有于潜绢事无。
倅乃尽以所寄与之,力主命小小归院判偕老焉。
元遗山《虞美人》词云:
槐阴别院宜清昼,人坐春风秀。美人图子阿谁留?多是宣和名笔内家收。莺莺燕燕分飞后,粉淡梨花瘦。只除苏小不风流,斜插一枝萱草凤钗头。
此赵氏之苏小小也。《春渚幻闻》载南齐苏小小墓,在钱塘县廨舍后(县原在钱塘门边,去西冷桥不远)。而元人张光弼诗:
香骨沉理县治前,西陵魂梦隔风烟。
好花好月年年在,潮落潮生最可怜。
注:坟在嘉兴县前,此必苏小小坟耳。院判吴人,安知不住嘉兴耶?竹坨老人力辨小小坟在秀州,以钱塘之墓为妆点,若知此条,则杭嘉各得其一,何必蹈争墩之习耶?
甲癸议清乌程严可均铁桥撰
铁桥学博才高学富,脾睨群流,尝搜辑唐以前文为《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七百四十六卷,手自缮写,历二十七年而后成。以无资未得付梓,着有《铁桥漫稿》十三卷。铁桥为建德教谕时,义乌有高才生某,为忌者所诬,见弃于其父。事闻之官,大吏欲为超度,万难措辞,严闻之,乃为《甲癸议》一篇,致其房师闽抚韩芸舫克均督部,见之大称赏,据其说人爰书,事赖以解,其辞备载稿中。大略谓甲在外二十八年,拥高资归,而其妻先死,其子乙年二十六,既举秀才,仪表出群,丙与乙素有隙,丁睨甲资,党丙而挤乙,称乙奸生子,甲耻之,逐乙而事闻令长,令长以律无文,不能决,上之大吏,大吏入奏,下百官博议,癸议曰:
窃谓乙事寻常耳,可以片言昭雪。人妊十月九月而生者常也,妊七月而生,生而寿考者,世间多有。俗说妊八月而生难育,盖不确。阚泽在母胞八月,叱声震外,见《会稽先贤传》其不及七月者,黄牛羗种,妊六月生,见《魏略》。其逾十月者,荀氏孕十二月生符坚,呼延氏十三月生刘渊,张夫人十五月生刘聪,见《晋书》载记。庆都孕十四月生尧,见《帝王世纪》。钩弋夫人怀昭帝十四月乃生,见《汉书》。附宝孕二十月生黄帝,见《搜神记》。阳翟有妇人妊身三十月乃生子,见《嵩高山记》。太康温盘母,怀身三年然后生,见《异苑》。长人国妊六年乃生,生而白首,见《外国图》。大人国其民孕三十六年而生,见《括地国图》。老子托于李母胞中,七十二年,见《濑乡记》。老子母怀之七十岁乃生,生而白首,见《神仙传》。载籍极博,妊逾十月者,悉数难终。甲在外二十八年而归,而乙年二十六,盖其妊二年,无足为异,宜片言昭雪,丙丁宜不论。
大吏曰:“癸议以谓妊二年,允哉,据以覆奏,于是甲乙复为父子如常。”按:《元史?黄溍传》云:“母童氏,梦大星坠于怀乃有妊,历二十四月始生溍,此尤近而可征者。”
夏闺晚景琐说清汤春生撰
长夏斜阳欲暮,蝉噪柳阴。丽人新浴初罢,小酌玟瑰芳酿数盏,以菱藕诸鲜果佐之。饭余,出坐中庭斑竹榻上。维时炉爇沉水,清风徐来,或花间扑萤为戏,或随意鼓琴一二曲。顷之月色由廊而度画栏,过间阶,渐至窗下。丽人薄醉未醒,颊晕微赪,眼波半溜,似有倦态。乃起步归闼,掀湘帘入。傍妆台,对芙蓉镜,卸鬓边双凤,重绾云髻,插瑶簪,堆茉莉,翘解冰绡。衵衣全露,皓腕滑腻如脂,横遮猩红抹胸,酥乳掩映。次解淡墨百褶裙,下曳皂色纨裤,斜倚床头,脱素罗纨,覆遮鸳鸯绣履,见三寸许软底睡鞋。旋唤小鬟,捧凉茗饮毕,缓步近檀几前,剔起银灯,徐手携碧纱团扇。迎眸一笑,先入香帏。金钩戛声,细若碎玉,此时此境,为之郎者何如也?
世无周昉倩谁描?金屋何从觅阿娇?幸有才人五色笔,写成好景上轻绡(黄晓嵒)。
活色生香,写生妙笔。虽令高年叟净行僧读之,亦必有眼醉魂疾,神酥情痒,而不自禁者。于此叹才人心手,信是绝奇(女史叶双凤)。
悼亡词清仁和沈星炜秋卿撰
亡妇江来归四年,情好綦笃,丁春月吉,举丈夫子,遂得羸疾,渐成不起,病中令余坐榻前,絮话一切。弥留时仅一执手而已,痛定悲来,不能自己,爰作《临江仙》十首:
记得楼头深夜语,几分春到梅花?天寒翠袖薄罗遮。月和人瘦,透影入窗纱。今日琐窗成独倚,无憀忆遍年华。东风依旧满天涯。断肠玉笛,吹梦入谁家?
记得春前江上别,离愁黯尽黄昏。罗巾空惹旧啼痕。香寒被角,应许梦温存。不信浮云吹忽散,而今真个销魂。此情欲语更谁论?迢迢彩石,何处问西昆?
记得沧江归路晚,飞鸿远寄相思。三生恩义少人知。红笺记注,珍重乍开时。一别秋风人隔世,锦书惆怅何之?泪凝鳏枕雁来迟。凄凉心事,望断碧云祠。
记得画眉窗下立,粉香轻浣罗衣。落花消瘦草痕肥。翠分浅黛,一角远山低。痛绝当年京兆笔,柔情巳逐云飞。月中环佩是耶非?空余遗挂,掩幔却依稀。
记得荆花开五树,东风忽殒双枝。谢庭残雪燕归迟。衰亲健在,犹赖汝维持。何事仙云才现影,玉箫又动离思。伤心阿母最堪悲。七年一瞬,三度丧琼枝。
记得良言曾劝我,读书须惜分阴。功名水到自渠成。忍将心力,轻弃十年情。毕竟珊瑚沈断纲,梦花空许相寻。西风无那又飘零。青灯负我,我自负卿卿。
记得天涯逢七夕,掐云初见秋河。可堪经岁别离多。绿窗消息,争奈薄情何!似此星辰原昨夜,剧怜潘鬓蹉跎。阴阴凉月转垂萝。阑干风露,盥水欲生波。
记得绣帘风影细,并刀乍剪轻纨。彩丝无力挽双鸾。絮痕着处,点点唾花寒。几向空房寻旧迹,新愁又上眉端。模糊卷本鼠拖残。年时针线,和泪更重看。
记得凉飙吹碧树,愁心不耐清秋。短衣喜趁薄寒收。遥知临箧,中夜自绸缪。太息年华同逝水,孤蟾影破琼钩。寂寥庭院晓霜浮。茧丝抽尽,双泪冷香篝。
记得伤心临去日,喘丝欲断还连。相持纵有万千言。不成一语,忍痛向重泉。曾是达人应作达,此情何计周旋。茫茫来日快抽鞭。好将心事,同证后身缘。
第9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