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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菽园赘谈(节录)清海澄邱炜萲蔽园着
  缠足考
  康熙元年,有诏禁妇女缠足,违者罪其父母家长。是时某大员上疏,有奏“为臣妻先放大脚事,”一时闻者,传为笑柄。后以讦告架诬,纷纷而起。七年,副宪王熙奏免其禁,从之。嗣后关内旗人,亦有尤而效者。纯皇帝恶其变乱旧制,乾隆间屡降旨严责,不许旗人女子裹足,而汉人自若也。考缠足之始,前史不知起于何时,而世率多引用金莲新月故事,则以齐东昏侯尝凿金为莲华,令潘妃行其上,谓之步步生莲花。南唐李后主尝令宫殡窅娘以帛绕脚,纤小屈上,作新月形也。然前此亦有述者。《史记》临淄女子弹弦缠屣。又云:“揄修袖,蹑利屐,缠也,利也。”皆非天足可知。要之,此风自寡而众,自长而短,自庸而奇,亦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者乎?《襄阳耆旧传》:“盗发楚王冢,得宫人玉屐。”将毋缠足之起,与细腰互宠,其滥觞于列国之时乎?《琅环记》:“马嵬老岖拾得杨妃袜一只,长仅三寸。”据此以较今制,差为近之。其盛行于唐人之俗乎?至若“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焦仲卿诗也;“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晋清商曲也。此则步列国之后尘,而导唐人之先路也。特去古未远,虽属缠足,犹存椎鲁之风,当与唐人有异。顾或谓唐人并不缠足,援李白“可怜谁家女,临流洗素足,”韩握“六寸肤圆光致致”之句为证。意者二公亦偶就所值而言,非唐人并不缠足。如唐人并不缠足,吴均诗“罗窄裹春云”,杜牧诗“钿尺裁量减四分,碧琉璃滑裹春云”之谓何矣?
  僧道与娟妓等
  宁都魏季子曰:“娟妓以色技媚人,僧道以祸福惑人,其非先王之法一也。欧公本论,既不能行,则僧道不必除,娟优不必禁。”此言殊中肯綮。余谓娟妓僧道,虽斯民之蟊贼,亦天下之苍生。吾儒立身植品,求不为陷溺焉斯可矣。倘必屏而去之,与豺狼虎豹而一视,惟娟优僧道之是除,转非胞与同春之义,而所以矜恻斯民之意亦微。胡忠简公于黎倩,韩文公于大颠,皆往事之可信者。盖为有矜恻之真情,然后免陷溺之滋惧也。
  梳头篇
  《厚甫诗话》有《梳头篇》一首,文甚细腻风光,余酷爱诵之,今录于此:
  绿云蓬松罗帏开,呵欠不胜春梦回。
  丫鬟十二捧盘立,洗妆拭面迟未毕。
  薄敷宫粉轻点脂,巧持玉蓖梳云丝。
  回环临镜秋波转,宝钗试上盘龙软。
  重提侧照双引光,斜窥不觉眉频展。
  铜盘易水盥纤手,缠臂硁声止犹有。
  银泥着体试弓鞋,半日无言自怜久。
  却临书案重添香,小步仍归坐象床。
  芙蓉褥上一尘绝,眼看绣枕横鸳鸯。
  或谓是书出广东一方姓孝廉手笔,其称厚甫陈氏者讹也。然《香奁集》嫁名韩冬郎,从古已有其例矣。
  小青
  小青,虎林冯氏姬也。本姓冯,因归冯,故讳之,但称曰小青。以不容于大妇,辗转而卒,亦可悲已。或曰:“小青者,情之拆字也。本无其人,特文人寓言八九”云。然吾谓古之伤心人,挑灯闲看《牡丹亭》,一若痴魂在望,呼之欲出者,其始亦不过“光照临川之笔”耳。此外访丽娘墓有诗矣,梦丽娘魂有记矣,妙绪澜翻,层出不竭,又何疑乎小青?钱塘陈云伯大令(文述)曾为小青营墓于孤山之麓,以菊香云友附焉,且建兰因馆以实之。添湖山之掌故,增词苑之清谈,诚解人哉!(当日方稚韦孝廉咏句有云:“乐府好歌三妇艳,乡亲况有六朝人”以西泠有苏小坟也。)
  东门女士
  昔东坡先生闻其妇“春月秋月”之论,亟许为能诗,实其妇不知诗也。余则谓红裙不必通文,但能识趣,已是诗人。东坡妇语,所谓诗趣也。没字碑固可作无弦琴抚耳。亡室王氏,名阿玖,小字玫官,字璋舍,居近郡之东门,又自号东门女士。龙溪人王玉墀游戎长女。幼入蒙塾,粗解文义。归余后,授以唐宋诗词,渐获妙悟。灯下观余作韵语,辄戏为之。平仄虽调,押韵时复出入。淌假以年,必斐然者。何期结缡二载,遽陨昙花。(以光绪辛卯十一月来归,壬辰九月卒于鼓浪屿舟次,存秋一十有九)殁后思之不置,瞑想姿仪,属画师图之。稿数易而未就,始叹生时不为留真之疏,然悔已无及矣!
  偶阅红楼梦有咏
  斑斑哀怨至今存,日夕潇湘见泪痕。
  莫讶芳名僭妃子,湘君何必定王孙。(林黛玉)
  绣到鸳鸯种夙因,扑来峡蝶见精神。
  此中倘有传神手,千古肥环是替人。(晴雯)
  一刹人间事渺茫,前生幻境认仙乡。
  如何尽领芙蓉号,不断情缘反断肠。(莺儿)
  柳条穿织啭黄莺,结络余闲说小名。
  偏是飞琼人未识,翻从梦里唤分明。(薛宝钗)
  梦神女非襄王事
  词赋家多以巫山神女之梦属之楚襄王,其实非也。按宋玉《高唐赋》云:“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愿荐枕席。’”所谓先王者,怀王也。《神女赋》云:“楚襄王与宋玉游云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梦与神女遇。”所谓王寝者,玉寝也。《文选》刻本于“玉寝”二字,既讹为“王寝”,以下“玉异之”,“玉对曰”,“哺夕之后,玉曰茂矣美矣,”诸“玉”字,则不得不承讹作“王”字。“明日以白王,王曰:其梦若何,”“王曰,状如何也,”诸王字,又不得不率易作“玉”字,以顺其势。此襄王梦遇神女之谰言所由本欤?宋?洪迈着《容斋随笔》,讥襄王既使宋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梦与神女遇,父子皆与此女结识,近于聚鹿之丑,则未尝深考之过也。盖“明日以白玉”,既无以君白臣之理,且于下文“王曰:若此盛矣,试为寡人赋之”之句难通。唐人沈佺期云:“为问阳台客,应知入梦人。”王无竞云:“徘徊作行雨,婉娈逐荆王。”皇甫冉云:“云藏神女馆,雨到楚王宫。”李端云:“悲向高唐去,千秋见楚宫。”四诗皆不指襄王言,诚为有见。宜白傅过巫山神女祠,读之且为搁笔也。(前半本青浦胡鸣玉说)
  龚芝麓娶顾横波
  顾横波词史,自接黄石斋先生后,有感于中,志决从良。后为明故尚书龚芝麓所得。甲申流寇李自成陷燕京,事急时,顾谓龚若能死,己请就缢,龚不能用,有愧此女矣。后人议龚失臣节,自是正论,至并其纳顾氏而亦讥之,则未免过刻。有以诗为之昭雪者云:
  怜才到红粉,此意不难知。
  礼法憎多口,君恩许画眉。
  王戎终死孝,江令苦先衰。
  名教原潇洒,迁儒莫浪訾。
  林蕉棣眉史
  张亨甫(际亮),吾闽才士也。尝仿《板桥杂记》例,着《南浦秋波录》一书,专言榕垣南台妓院之胜。余未之见,闻其书殊过艳冶。大吏某,有爱女见而溺之,竟致瘵卒。搜箧得书,因毁其板,并禁翻者。外间传本绝少。
  余以癸已试省闱,后友人拉往南台选胜。至则歌院比邻,层台傍水,香巢小结,深巷垂杨。见夫陈设之华丽,梳掠之入时,举止之大方,应酬之温雅,未曾真个,已觉魂销。老于是乡者,每谓南台乐户,排场略逊于申江,若言情意之缠绵,周旋之侠洽,举各郡之繁丽情场,亦无以加之。想必有见而云然矣。余愈以未见亨甫所著为恨,盖博访于见闻难周,意浏览于纪载毕贯也。回念时距亨甫,已越四十余年。昔之艳帜高张,今皆西陵松柏,即垂髫小女,谅亦梦醒春婆,竟无踵亨甫后成南部之新书,续板桥之杂记者,又何也?岂承平点缀,抒写从容,当夫时事孔艰,士亦有所不急者耶?独是世孰无情,人孰无遇?雪泥鸿爪,各证因缘;凤泊鸾飘,同深沦落。借彼艳迹,写我闲情,当必有之,特未之见耳。故余目遇,不乏娟娟,兹乃无所撰述者,虽曰看花雾里,末由端详,何敢附会?亦意以此邦之人,必有亨甫其人者,而为风流月日也。彼盛名鼎鼎者可无虑矣。予所必千回百转而为是烦言者,盖意中有极不能忘情之一人在焉,请追录之,以告后之修花史者。
  蕉棣自言氏林,本良家子,幼为人诱卖。既长,身材燕瘦,喉嗝莺清,桃靥迎春,柳眉入画,姊妹行多哀怜之。余初识之德裕胡同,芳名犹未着也。盈盈十五,已解愁思,宛转随人,可掌上舞,恒终日依依肘下不忍去。曾昵余兄妹相呼,故余每至其家,婢媪辈必疾呼曰:“阿姑,哥哥来者。”一日,余宴客集,指谓座上:“此虽樗桂不如耳。”命之歌,当筵发声尽一折,忽而儿女,忽而英雄,悲壮淋漓,敲戛金玉。客大惊,为之引满。继以曼声诵余《问桃诗》十首,则复抑扬抗坠,箫振微风,回视四座,玉山颓矣。
  诘旦其事遍传,咸欲一识面为快。枇杷巷底,车马盈门,而眉史自若也。悄语余曰:“果爱妹乎?得为婢役,固所愿也。”余诿以榜后再决,遂寡应觥纠之召,有杜门意,惟日以金钱投卜榜花之至。
  适余获家报,先期归澄。揭晓寂然,眉史懊恼万状,逢人必寄声起居,询后约。甲午再至,则迁新居,芳誉藉甚,定花榜者至以第三人位置之,侪于三妹红梅之列矣。(二人皆彼时翘楚,三妹尤珠圆玉润,明艳绝伦)数请往过,余恐见时,反牵绮障,终不肯往。归途闻捷,柬之以诗,有“题笺急欲谢云英,夸婿由来口可凭。”又“一事独怜人索解,君犹未嫁我成名”之句。自此经年不相闻问。或告余有为眉史梳拢者,拟营金屋,聘以明珠。想一朵秋莲,必不致久行坠落耳。
  漳州闺秀纪略
  世言女子无才便是德,非也。礼称女人四德,原不废言。圣人赞易离为中女,系之以文明;兑为少女,系之以朋友讲习。若言女子有才,其所好者多风云月露之辞,其所感者,必耳目心思之欲,则尤不通之论。诗三百篇,半出闺中之手,贞者自贞,淫者自淫,于才不才乎何与?古今来荡检踰闲,败名失节之妇,何可数计!其不尽出于有才者可知。然吾不敢知有才者之尽属昭质无亏也。其有抱兰蕙之质,具柳絮之才,而又克兼松柏之操者,尚已。即不幸隳行于冥冥,随风而飘荡,犹得以才华所蕴,补救于末路者有之,相庄于白首者有之,识士于未遇者有之,勖子以克家者有之。此其志趣,则亦有超乎流辈之外矣。况乎彤管有炜,韵我湖山;国风不淫,同其好恶。凡兹所录,闺秀之克擅才德者,搜而存之,当为大雅所乐闻也。
  吾漳女子以节烈着最多,闺秀反寥寥罕睹,明旧志书惟载李氏一人而巳。嗣后逐有增修,亦不过数人,岂当时之有遗漏耶?抑才难之果信耶?则甚矣传文之匪易也。宝之宝之,谁曰不宜。李氏,名久佚,漳浦云霄人。雅善风韵,有《汲水诗》云:
  汲水佳人立晓风,青丝辗尽辘护空。
  银瓶触破残妆影,零乱桃花一井红。
  又《书怀》云:
  门对云霄碧玉流,数声渔笛一江秋。
  衡阳雁断楚天阔,几度潮来问故舟。
  (姊大李亦能诗,独不传。)
  大妹张氏,平和人,张一栋进士孙女。全集三百余首,皆不传,仅传其《书感》诗云:
  寒月穿林薄,寒泉出涧悲。
  寒花无意绪,还逐寒风吹。
  又
  寒风动秋草,愁人向谁道?
  重忆少年时,所悲人易老。
  颇清脆可诵。
  杨氏,失其名,适漳浦蔡而烷进士。幼聪慧,通音律,尝抚琴动操,听者为之志和,固不歉君家中郎女也。尤工于诗,稿多散佚,余欲诵其全首而不可得。可得而诵者,惟《晓起》诗:“径留残夜月,帘卷落花风。”一联而已。然见凤一毛,谓之见凤不可得也,谓之未见凤毛不得也。
  明龙溪陈太常慧山先生族女,有号贞淑者,归莲池林氏。林氏子早卒,女不二,有《孀居吟》一作,几百余言,其略云:“嗟此奄奄待逝人,为君朝暮为君辛。只将白骨淋霜雪,休把红颜泣鬼神。”闻者哀之。今志书载其事。
  耀霜,诸氏,适长泰戴钾。着《冰心集》六卷,今皆佚,传者惟五言《寄弟》云:“书回燕市月,人醉酒家楼。”《别妹》云:“相逢无一语,别后有千思。”《发湖口》云:“云连江上树,露暗水边扉。”七言《金陵道中》云:“对酒客谈桃叶渡,题诗人羡凤凰台。”《春日遣怀》云:“穿林明月花三径,隔岸青山水一湾。”《早春即事》云:“侵檐夜月依霜白,隔水寒梅点雪红。”俱楚楚有致。
  《希行刘氏稿》为长泰戴达室作。稿今佚,世传其佳句,如《咏花影》:“非描非绣非人写,朵朵轻盈月送来。”如《咏腊梅》:“寿阳近日嫌脂粉,洗尽宫妆学道妆。”如《咏虞美人》:“血溅乌江原上草,花开犹带泪痕重。”皆极力追摹,不肯放松之作。余尤爱其咏花影后七字,颇极含蓄之致。
  梦玉周氏,平和人,适海澄郑白麓名进士之孙廷璋,着有《清宁里集》。乾隆甲戌死于水,集亦不传。文人多穷,波及红粉,殊可悲也。其子升如每向人诵其遗句,五言有“风高盘马地,雪霁射雕天。”七言有“草短花残蛩近榻,风清露冷鹊窥楼”之句。当时得不与全集俱湮者,亦不幸中之幸矣。
  又珪苏氏,郡中黄上公配。诗喜用事,如《咏莲》云:“清芳君子品,超逸谪仙才。”《来雁》云:“归时人每后,落处曲难终。”《眉柳》云:“难工京兆笔,欲扫汉宫春。”皆佳。旧刻《瑞圃诗钞》不着。(《瑞圃诗钞》多试帖,是其一病。)
  仲姬,周氏,适龙溪李蓟门。旧刻有《二如居集》,不着,惟《读周忠愍传》云:“后死七人无复恨,先生千载有余悲。”《双节庙》云:“为厉欲歼生吊眼,捐躯才信死齐眉。”为跌宕可喜。
  近世闺秀以诗闻者,必推谢氏浣湘。谢字芸史,诏安人,谢声鹤明经女。适邑沈氏,好以诗自娱。着《咏雪斋稿》。殁将十年,始获林太史二有为之锓板,友人曾以一卷遗余。中多七律,然非其所长。七绝咏梅诸作,颇脍炙人口,亦非其至。惟五律二首,空诸依傍,当为平生得意书。诗云:
  竹外雪消时,孤高见一枝。
  仙姿真绝俗,我相可如伊。
  流水逢今日,空山订后期。
  寒中多少韵,难遣世人知。
  隐约来姑射,冰容浅淡妆。
  自然超众卉,不是藉春光。
  冷伴邀明月,幽邻结翠篁。
  欲持尊酒访,到处只闻香。
  恨不起芸史而问之。
  之十人者,皆有文可征,其不随烟云俱灭者幸也。外此若蔡氏(黄石斋先生继室)、林氏(林次崖先生女,适龙溪杨氏)。皆博览知书,节行盖一时。迄今求其稿,乃不复只字之存,而要之盖棺论定,无间人言一也。并附于此,使乡人有所观感焉(闻乡人传说,漳郡吴君廷杰有女工诗,余尚未见)。
  绣鞋诗
  唐以后咏绣鞋者多矣,能工切,未必能入情。明人徐秉衡平有是题云:
  几日深闺绣得成,着来便觉可人情。
  一弯暖玉凌波小,两瓣秋莲落地轻。
  南陌踏青春有迹,西厢立月夜无声。
  看花又湿苍苔露,晒向窗前趁晚晴。
  能得情中三昧。若近人沈小山(济清)句:“昨夜肩头今夜酒,不曾孤负可怜宵。”黄笛楼(鹤秋)句:“湿到凤头非是酒,刚才风露立中宵。”则又兼绣鞋杯,而非专咏绣鞋矣。
  再嫁
  宋世士大夫,最讲礼法,独于此一事,不甚讲究。如范文正公,幼随其母吴国夫人改适朱氏,遂居长山,名朱说。既贵,乃复范姓。凡遇推恩,多与朱姓子弟。前事曾不以为嫌。又公长子纯佑,与公门生王陶为僚婿。纯佑早卒,陶亦丧偶,寡妇鳏夫,遂相配合,实为陶之长姨也。文正亦不之禁。更有事之可怪者,如王介甫怜媳未寡嫁人是也。夫再醮之事,律无明条,先王不禁。岂不以男女之别,虽不可不严为之防,至于情欲所关,则亦难以抑勒者乎?宋人知之,亦曰:“与其坠行于冥冥,毋宁小过之不拘也。”至若有夫之妇,而再嫁人,苟非七出之宜,便干三尺之禁。媳而曰怜,其非犯七出可知。不谓文章经术如王介甫,而竟毅然为之,且不于其子而于其躬也。两引之,以见彼则有非有是,此则终非无是,固不可同年而语云。
  戚里早寡者,或不安于室,始焉求牡,终且居鸠,率以招夫养子讏言为口实。此等恶俗,不知起于何时。甲午岁,家君仿范文正公义庄之例,集赀鉅万,以赡族之穷民。倘仍不安于室者,听其改嫁,毋浊我径。村邻则之,遂将千余里百年来之陋习,一旦革除,诚快事也。而所以相与有成者,实赖录章、振祥二老辈之力。
  破瓜解
  或解乐府“碧玉破瓜时,”为“月事初来,如瓜破则红见”者,非也。盖破瓜字为二八,指十六岁解耳。观李群玉诗:“碧玉初分瓜字年,”可证。又《谈苑》载吕嵒赠张泊诗云:“功成当在破瓜年。”后泊以六十四岁卒,亦作二八解。此二字男女可用,其不作月事解可知。或又以破瓜为女子破身者,乃市井之谈,更不待辨。
  吊马湘兰
  葛箔亭吊马湘兰句云:“天教薄命为官妓,人实谁堪作丈夫。”佳则佳矣,移置薛校书,亦何不可?诗所以贵切题也。
  沪游旧诗
  炜萲乙未春仲偕计北上,道出沪江,小住侠旬,感成四律云:
  昔年蛮激剩诗囊,(余少侍家君客新嘉坡者八年)今日征帆望帝乡。
  海上有山疑缥缈,巫峰成梦本荒唐。
  沈郎十载从教瘦,杜牧三生未敢狂。
  正是春申春色好,朅来此地问苍茫。
  盈盈一水占风流,花月春江据上游。
  西国输琛来食货,南方作镇此襟喉。
  出城芳草连天碧,拔地层台得气秋。
  欲问卅年前往事,不堪榛莽说从头。
  子野闻歌唤奈何,繁华无着叹狂波。
  果然知己天涯少,未觉苦人世上多。
  流水似车龙是马,散花有女梦称婆。
  剧怜走遍章台容,知否春光日易过。
  载酒寻花事事非,谁家双影下重帏。
  横塘梦入文鸳稳,明月魂惊杜宇归。
  乍别乡园愁自易,试谈身世事偏违。
  放怀且作逢场戏,珍重吴娘金缕衣。
  龋蹈无铸,自鸣寡和,亦复置之。意有未尽者,续得四绝,托之罕譬。《海市》云:
  地通南北往来安,天使东西户牖宽。
  舟揖楼台成海市,祗愁海市逊奇观。
  《屋楼》云:
  城阙芙蓉幻紫霞,氤氲偏抱远风嗟。
  珠帘十里分明见,错被人疑气是花。
  《花天》云:
  翻怜织女阻银河,长笑琼楼住素娥。
  数到西方称极乐,西来翻觉美人多。
  《酒地》云:
  休将醒眼看人忙,人世偏宜鲍老场。
  我自欲眠卿且去,醉乡争似黑甜乡!
  附录于此,以志旧因。
  花间冠首楹对
  古人楹联,通无冠首,试翻撷《楹联丛话》,及国朝人诸杂着可见。俗虽重之,亦惟百工之肆,乡僻之塾为然,大雅不尚也。若施诸妓室,则用合其宜。以妓女之名,率纤桃小巧,取而联之,不见其拙,祗见其趣。钱塘袁翔甫大令,好为此体,今据《沪游杂记》摘入。五言如雪兰云:“雪是天公戏,兰为王者香。”七言如凤云云:“凤箫式按求凰曲,云锦新裁叠雪衣。”二宝云:“二月莺花三月燕,宝儿风貌雪儿歌。”素卿云:“素面真堪朝玉阙,卿心难得鄙金夫。”十全云:“十分春色有如此,全部烟花合让卿。”阿三云:“阿子歌宜纤口唱,三辰酒待小鬟催。”五宝云:“五铢衣称轻盈体,宝相花宜绰约姿。”醉香云:“醉我不关数行酒,香君自有千载名。”少卿云:“少年几辈趋香国,卿相何人抵艳名。”等联,并皆佳妙。
  花间楹对,不必拘拘冠首也,即仅嵌芳名于句中亦佳。盖此等联式,并无定体,只取纤巧而已。忆昔壬辰夏秋间,偕亡室东门女士避暑鹭门,地多流莺,即俗所谓档子班也。有吴冬莲者,工大小曲,颇饶声誉。友人嬲余访之。貌可中人,而酬应殊雅。陈设亦复爽洁,壁上楹联甚多。初有拟长句云:“是人物祗管风流,切莫唱大江东去;任菩萨能空色相,也有时并蒂莲开。”冬莲请于余曰:“侬名冬字,非东字也。有以联赠侬者,率嫌误书。先生肯补一联,以正相沿之误,斯免墨池久浸耳。”余额之,忽忽未就。他日返我乡居,辄书二语以寄。句曰:“冬山如睡春山笑,莲子为心凤子腰。”人还,访悉香巢已徙,燕去梁空矣。余其负此一诺哉!
  子同生解
  《两般秋雨庵随笔》谓见作灯谜者,“公与文姜如齐,齐侯通焉。”射四书一句:“然则有同与。”因案《春秋经》于十一公之生皆不特记,而独于桓公六年九月丁卯庄公之生记之,其中岂无深意?文姜淫乱,越境成奸。恐后之读史,或有赢吕之嫌,故特于夫人姜氏如齐之前,大书特书“子同生”,明其的系吾君之子也。《谷梁传》曰:“志疑”者,盖非传疑,乃以释疑云云。似此读书有识,可与论古。(朱竹咤先生旧说与秋雨庵同,可知善读书者,无不别具只眼也。)
  天然足
  余于第一卷作缠足考,第二卷录弓鞋诗,亦云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矣。而六寸肤圆,则鲜然无述。得无笑我拙者之将议其后乎?请补述之,以资谈助。蜀江古号佳丽地,文君、薛涛,实产是邦。故多瑰姿殊色,独至裙下双钩,恒不措意。居恒辄跣其足,无膝衣,无行缠,行广市中。闻之,初颇尚弓弯,自流贼之乱,惨遭茶毒,(张献忠屠四川,刖妇人纤足,聚成山尖,以为笑乐)故至今群以为戒。以余所见,粤俗亦然。除广州三数大县,缠足不缠足叅半外,馀县咸不贵缠足。闲则曳屐,两足白如霜,不着鸦头袜也。潘兰史曾有诗云:
  姗姗响屧出回廊,底用金莲贴地香?
  解识肤圆光致致,怜香吾独爱冬郎。
  比玉能红比雪香,不笼藕覆昵檀郎。
  一番合德温黁过,敢信昭阳有异香。
  细腻熨贴,情景俱到,固知非过来人,不能作此隽语。他若津门雏莺有讹为旗妆者,沪上佣妇,有来自苏州者。榕垣歌妓,其籍隶渔户者,同一白足,各具丰神,较诸行缠矫揉,索索然一无生气者,不更征天然之足贵乎?至若斗帐微酣,温生素玉,正自可令人销魂也。外此与国,均不缠足。光致圆润,自以东洋女子为第一。秀削轻健,莫如欧洲诸国。降及南洋群岛,环如列星。其俗土人,虽皆白足,姿首黎黑,无足可观,姑置勿论。惟外国尝以中国缠足为非,思有以易之。集同志妇女百数十人于沪上,博论此事,美其名曰“天然足会”。此去岁乙未间事。其意藉以易俗行仁,有足称者,尤吾国士大夫所当自为提倡者也。
  袁芗亭香奁诗十三首
  钱塘袁芗亭太守(树)《红豆村人诗稿》,效《疑雨集体》十三首,尝见采其兄简斋先生《随园诗话》。浓情绮思,络绎行间,笔笔如画。或讥其过于丽淫,殊失齐梁艳体正轨。余谓古有无题诗,有香奁诗。无题须风格性情并茂,乃不卑靡。若一味缘情而作,风流靡曼,取悦听者,是香奁也。芗亭太守明言效《疑雨集体》,其词或过绮靡,自所弗检。然至第十三首忽以庄论结之,尚知曲终奏雅之意。想其当日编集,亦经几许参详,而未肯割爱者乎?随园云:“愚兄阅历柔乡一世,能体贴到此,亦未能传神到此。”倾倒至矣。宜其脍炙人口,传诵至今也。谨翻原稿,为之备载左方。
  其一
  碧城锦瑟恨偏长,咏到无题事渺茫。
  明月未妨呼作姊,青山原可唤为郎。
  诗笺罪孽留遗稿,襟袖嫌疑惹暗香。
  朝暮阳台神女梦,古人词赋已荒唐。
  其二
  回廊百折转堂坳,阿阁三层锁凤巢。
  金扇暗遮人影至,玉扉轻借指声敲。
  脂含垂熟樱桃颗,香解重襟豆蔻梢。
  倚烛笑看屏背上,角巾钗索影先交。
  其三
  窗下停针竹下吟,暂时小别亦追寻。
  羞闻软语情犹浅,许看香肌爱始深。
  他日悲欢凭妾命,此身轻重恃郎心。
  须知千古文君意,不遇相如不听琴。
  其四
  一帘花影拂轻尘,路认仙源未隔津。
  密约夜深能待我,吃虚心细善防人。
  喜无鹦鹉偷传语,惟有流莺解惜春。
  形迹怕教同伴妒,嘱郎见面莫相亲。
  其五
  窗外闻声暗里迎,胆娘有胆亦心惊。
  常防过处留灯影,偏易行来触瑟声。
  条脱光寒连臂颤,流苏春暖放钩轻。
  枕边梦醒低声唤,消受香郎两字名。
  其六
  闻说将离意便愁,驻郎无计泪交流。
  身非精卫难填海,心似齐纨怕及秋。
  散影落花随马勒,系情香饵在蟾钩。
  锦衾角枕凄凉味,从此相思又起头。
  其七
  同心巧叠寄书函,字字簪花细细缄。
  紫凤已飞空记曲,青蝇虽小易生谗。
  一襟秋水怀新月,遍体馀香惜故衫。
  安得射来双孔雀,教他带绶一齐衔。
  其八
  为恋恩深取次过,佳期屡卜总蹉跎。
  不如意事机偏巧,但有心人恨便多。
  强别难抛初热酒,含愁怯渡未填河。
  清溪桃叶迎双桨,一寸相思百尺波。
  其九
  碧桃花下访临邛,流水溪边夜色溶。
  带一分愁情更好,不多时别兴尤浓。
  枕衾先自留虚席,衣扣迟郎解内重。
  亲举纤纤偎颊看,分明不是梦中逢。
  其十
  知郎无赖喜诙谐,刻意承欢事事偕。
  学画鸳鸯调翠黛,戏签蝴蝶当荆钗。
  减他绣事来磨墨,助我诗情坐向怀。
  百种温柔千婉转,不留踪迹与同侪。
  其十一
  惺惺最是惜惺惺,拥翠偎红雨乍停。
  念我惊魂防姊觉,教郎安睡待奴醒。
  香寒被角倾身让,风过窗棂侧耳听。
  天晓馀温留不得,隔宵密约重叮咛。
  其十二
  见面欢娱背面思,百年能得几多时。
  盟心好订他生约,啮臂难生薄命词。
  未必倾城皆国色,大都失足为情痴。
  生知不免风流罪,甘堕泥犁不负伊。
  其十三
  惭愧题桥乏壮才,枉将心事诉妆台。
  津非少妇偏能妒,山嫁彭郎易起猜。
  底事妄传仙子降,何曾亲见洛神来。
  劝君莫结同心结,一结同心解不开。
  结发二字男女常时可用
  俗以结发称正室,实本苏武五言“结发为夫妇”之句。然此二字男女寻常,皆可通用,不必定于一称也。如《史记?李广传》云:“广自结发与匈奴战”可证。
  嫁归宁男子亦可称
  妇人往夫家曰嫁,不知男子亦可称之。《列子》云:“国不足,将嫁于卫”。注:“嫁,往也。”妇人返父家曰归宁,钱起诗云:“才子欲归宁,棠花已含笑。”则归宁二字,亦可以称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