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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何间妇传
  柳子厚《河间妇传》,遣词猥亵,昔人曾讥之,然其文固有为而作。其记游戏之所,一则曰浮图,再则曰浮图,可知佛庐之贻害甚烈。而妇人之喜入庙者,可以警矣。
  琵琶亭
  琵琶亭在九江府城外江边,乾隆癸亥观察潘阳唐公英重修。增建高楼,题额曰“江天遗韵”,壁刊白傅遗像,是南熏殿本,嘉庆中歙人方体所摹。登楼四望,前临大江,后对庐山,左则古木千重,右则人烟万井。楼上回廊旋绕,境极幽旷,游人题咏甚多。观察有句云:“今古商船多少妇,更谁重此听琵琶。”殊寓感慨。
  锡奴铜婢
  温足瓶,名“锡奴”。苏州薛一瓢雪镌钢杖字曰“铜婢”,此可以为对。
  李易安朱淑真
  德州卢雅雨鹾使见曾作《金石录》序,力辨李易安再适之诬。谓德父没时,易安年四十六矣,又六年始为是书作跋,是时年已五十有二,匪姒之三少,等季隗之就木,以如是之年而犹嫁,嫁而犹望其才地之美,和好之情,亦如德父昔日,至大失所望,而后悔之。又不肯饮恨自悼,辄谍谍然形诸简牍,此常人所不肯为,而谓易安之明达为之乎?观其洊经丧乱,犹复爱惜一二不全卷轴,如护头目,如见故人,其惓惓德父不忘若是,安有一旦忍相背负之理?此子舆氏所谓好事者为之,或造谤如碧云騢之类,其又可信乎?陈云伯大令,亦云宋人小说,往往污蔑贤者,如《四朝闻见录》之于朱子,《东轩笔录》之于欧阳公,比比皆是。又谓“去年元夜”一词,本欧阳公作,后人误编入《断肠集》(渔阳山人亦尝辨之),遂疑朱淑真为泆女,皆不可不辨。按“去年元夜”词,非朱淑真作信矣!李易安再适赵汝舟事,详赵彦卫《云麓漫抄》,诸家皆沿其说,卢氏独力为辨雪,其意良厚。特录之,以俟论世者,取裁焉。
  金史猥亵
  昔人谓《金史》叙次明净,胜于辽元,然如《后妃传?后》所载:海陵私其从姊妹莎里古真,馀都莎里古真,在外为淫佚,海陵闻之大怒曰:“乐爱贵官,有贵如天子者乎?乐爱人才,有才兼文武如我者乎?乐爱娱乐,有丰富伟岸过于我者乎?”又海陵尝曰:“馀都貌虽不扬,而肌肤洁白可爱。”此等猥亵语,亦皆采述,殊失体裁。
  明公主郡主
  明公主、郡主,无再嫁者。即此可见宫帏礼法之肃,视唐世迥殊矣。
  昭君诗
  诗人之思,日出不穷。即如咏昭君者,唐宋以来,佳篇不少。近代更有翻新制胜者,略识所见于此。
  天低海水西流处,独有琵琶堪解语。
  断丝枯木本无情,犹胜人心千百许。(胡迟威)
  君王重信不重色,玉貌三千替不得。
  穹庐若使诏留行,金屋欢娱岂终极。
  一传祸水入后宫,燕燕尽啄皇孙空。
  自谋则过君谋忠,画工毋乃真国工。(沈镰)
  一辞宫阙出秦关,长得丹青识旧颜。
  为报君王休爱惜,汉家征戌几人还。(颜光敏)
  汉主曾闻杀画师,画师何足定妍媸。
  宫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单于君不知。(刘廷献)
  远嫁呼韩岂素期,请行似怨不逢时。
  出宫始觉君恩重,临去犹为斩画师。(赵翼)
  胭脂零落倍销魂,急雪严霜泣暗吞。
  敢向琵琶传怨语,至今青冢亦君恩。(那彦成)
  战骨填沙草不春,封侯命将漫纷纭。
  当时合把毛延寿,画作麟台第一勋。(许宗彦)
  无金赠延寿,妾自误平生。(沈德潜)
  子衿非淫诗
  《子衿》非淫诗。萧山沈补堂豫引《晋书》左贵嫔《离思赋》,“彼城阙之作诗兮”,亦以日而喻月,如谓果亵狎之什,岂有椒壁之宠,而写诸彤管者乎,证据甚确。
  房晖远
  隋高祖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无女乐。房晖远进曰:“臣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房中之乐。着于雅颂,不得言无。”高祖大悦。晖远此言,根据经术,又能导君以正,深得献替之义。五经库之誉,良不虚也。
  赵仪吉女史
  上海赵仪吉女史芬,归安汪参军延泽之配也。天性高朗,有丈夫风骨。博习经史,兼工吟咏,着有《沪月轩诗集》。句如:“残红尽落啼莺老,众绿新生好雨多”;“五夜怀亲空有梦,十年遣日凭诗。”《春晚》云:
  才脱春衫换夹纱,东皇何事便思家。
  杜鹃声里斜阳暮,深闭幽窗避落花。
  俱娟妙。
  顾横波小像
  程春庐京丞,博稚嗜古,所蓄书画甚多。余常于其侄银湾参军世越处,见顾横波小像一幅,丰姿嫣然,呼之欲出。上幅右方款二行云:“崇帧已卯,七夕后二日写于眉生楼。玉樵生工朴。”左方诗二首云:
  腰妒杨枝发妒云,断魂莺语夜深闻。
  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
  淮南龚鼎孳题:
  识尽飘零苦,而今始得家。
  灯煤知妾喜,特着两头花。庚辰正月廿三日,灯下眉生顾媚书。
  田田钱钱
  女子双名最多,独辛稼轩妾田田、钱钱,因其姓而名之,与其它双名者异。
  竹夫人
  “保抱携持,朕不忘五夜之宠;辗转反侧,尔尚动四方之风。”宋李公甫所作竹夫人封词也,工录鲜匹。朱瓣香同年,又仿毛颖之例,作《倚玉山房夫人鲍玲珑传》有云:夫人撰有《抱青集》,《子夜》歌云:
  感郎绸缪意,许侬情久长。郎意虽云热,侬心只自凉。
  肯以雨露浓,而忘抱冰雪。郎自竭郎欢,侬自尽侬节。
  兰蕙有幽香,桃李多艳姿。阿侬无他好,虚心是郎师。
  寓意深婉,得风人旨。
  丽词
  赵清献公诗,有:“春窗恼春思,一枕杜鹃啼”之句。司马温公词,有:“相见争如不见,无情还似有情”之句。范文正词有“眉间心上,无计正回避”之句,韩文公词有“愁无际,武陵凝睇,人远波空翠”之句,林和靖词有“罗带同心结未成”之句。后学每以之借口,竞作丽辞。不知惟立品如数公,乃可偶一为之。若后生小子,沾沾焉于此求工,鲜不为心术之累。
  采芳集
  平湖钱孝廉步曾,曾刻其五世祖起隆制艺一卷,名《采芳集》,皆摘四书中艳丽字句,游戏成文,嘻笑怒骂,无所不有。如妁一字题文云:“宿瘤也以为仙姬,姣僮也以为娇客。在媒或以众见共闻,尚存廉耻,而妁乃备极其形容。优隶也以为俊秀,贫窭也以为豪华。在媒早以微言温语,任意相欺,而妁乃更从而点缀,又云本以妇人轻信之耳。妁复鼓彼如簧,遂使母氏专权,父虽欲禁之而不得。本以深闺独处之娇,妁竟诱诸觌面,遂使高堂未许,女先遥慕之而如迷。妁之巧者,意仅切于肥囊;妁之拙者,幻亦生于阅历。倘以彼列诸冠盖,即是苏张游说之俦。妁之老者,口舌既堪惑女;妁之少者,容貌并可悦男。故以彼略试逢迎,遂谐秦晋婚姻之好。描写若辈情状,如铸鼎象形。”又妻辟炉题云:“窃慨今天下之多不廉,大抵皆其妻为之也。”其母题云:“且天下容有不爱亲之子,断无不爱子之亲。”一妾题云:“且三代以上多丈夫,三代以下多妾妇。上竞谐媚而妾在朝,下尽逢迎而产寻在野。”持论奇快,皆可作当头棒喝。
  黄韵珊词
  海盐黄韵珊孝廉宪清,才调倜傥,着有《茂陵弦》、《帝女花》、《凌波影》等院本,为时所称。小词亦工,《浪淘沙》一阕,尤饶情韵云。
  秋意入芭蕉,不雨潇潇。闲庭如此好凉宵。目自缠绵花自媚,人自无聊。别恨几时销,认取红绡。凤筝音苦雁书遥。醒着欲眠眠着醒,灯也心焦。
  顾媚柳是
  龚鼎孳娶顾媚,钱益谦娶柳是,皆名妓也。龚以兵科给事中降闯贼,授伪直指使,每谓人曰:“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即顾媚也。见冯见龙《绅志略》。顾苓《河东君传》谓:“乙酉五月之变,君劝钱死,钱谢不能。戊子五月钱死后,君自经死。”然则顾不及柳远矣。
  韵兰序(并引)清钱唐梁绍壬应来撰
  〖韵兰者,京师春台部中名旦也。色艺冠绝一时,顾性傲睨,少所青眼。孝廉某君,极眷恋之,形予色授,颇见妒于同侪。而月下盟言,誓同枯菀,盖不仅被中之鄂,花底之秦焉。年十九,以瘵卒。某君哭之恸,赋《惜兰词》二十章,征同人哀诔,而属余为之序云。〗
  桃开千岁,人间为短命之花;昙现刹那,天上乃长生之树。从来朝露,本苦无多;况属彩云,尤其易散。然而水莲泡幻,达观久付虚空;泥絮沾濡,情种能无抑郁也乎?如春台部兰郎者,泥巢乳燕。花苑灵狸。家住玉钩斜,骑鹤下翩翩之影;善歌《金缕曲》,啭莺闻呖呖之声。芳名则雅爱兰香,绝调已盛传杨叛。固已蜚声乐籍,驰誉燕台矣。爰有浙西名士,久噪雕龙;日下寓公,新来鸣鹤。偶顾绿么之曲,顿生红豆之思。于是众里目成,暗中心许。赭白马城头蹀躞,公子相逢;金错刀袖底铿锵,美人赠我。每见潘车掷果,携手相将;保母鄂被熏香,销魂真个。妒之者以为失身之凤,爱之者以为此翼之鹣。而乃长乐难期,短绿已促。杏林深处,难探及第之花;芍药开时,原是将离之草。于是数声杜宇,一阕阳关,方期玉玦之分,以冀金镮之合。熟意杨花命薄,桐树生孤。莲菂侬心,菖蒲郎面,此也秋雨卧相如之病,彼了秋风作王粲之游。既而长剑归时,大刀唱后。不惜黄金似土,来作缠头;岂知紫玉成烟,已伤委骨。用是怆怀珠璧,堕泪琼瑰。犹思人约黄昏,去年元夜;依旧门临碧水,今日桃花。早已平量恨海之波,待涸爱河之水矣。然而空谁非色,短岂殊修,使问天果属有情,得知己死可不恨。向使郎果金台终老,落拓梨园,玉籍长留,沉浮菊部。将春残杨柳,飘零京兆之眉;秋后莲花,憔悴昌宗之面。未必鬑鬑潘老,能消黯黯江魂。则与为弥子瑕之色衰,毋宁作卫叔宝之看杀。而况樱桃一曲,芳名总在人间;霓羽千秋,旧谱已归天上。以视桃笙秋老,断袖先凉,萧瑟风悲,买丝谁绣者。一则名花似草,一则弱絮留萍,如彼如斯,孰得孰失?乃我友怜香情重,破璧情伤,缠绵则玉藕牵丝,惆怅而金荃赋什。顾或者谓终宵角枕,空生秋士之悲;一集香奁,终伤冬郎之德。既蜂腰之中断,何雀脑之思深!岂知钗挂臣冠,宋玉原非好色;酒黏郎袖,欧公亦自多情。而况书剑飘零,檀槽知遇,岂有生前倚玉,曾留春帐之情;殁后沉珠,不吊秋坟之魄者乎。由是敷陈丽藻,抒写哀思,乞我弁言,题之卷首。化笔墨烟云而如画,请看北苑春山;悟迷离扑朔之非真,试读南华秋水。
  迷楼记唐韩偓撰
  炀帝晚年,尤沉迷女色。他日顾诏近侍曰:“人主享天下之富,亦欲极当年之乐,自快其意。今天下安富,外内无事,此吾得以遂其乐也。今宫殿虽壮丽显敞,苦无曲房小室,幽轩短槛,若得此,则吾期老于其中也。”近侍高昌奏曰:“臣有友项升,浙人也,自言能构宫室。”翌日诏而问之,升曰:“臣乞先进图本,后数日进图。”帝览大悦,即日诏有司供具材木。凡役夫数万,经岁而成。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楯,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牖,上下金碧,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傍,璧砌先光,琐窗射日,工巧之极,自古无有也。费用金玉,帑库为之一虚。人误入者,虽终日不能出。帝幸之大喜,顾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楼。”诏以五品官赐升,仍给内库帛千疋赏之。诏选后宫良家女数千以居楼中,每一幸,有经月而不出。是月大夫何稠进御童女车,车之制度绝小,只容一人,有极处于其中,以极碍女之手足,女纤毫不能动。帝以处女试之,极喜。召何稠谓之曰:“卿之巧思,一何神妙如此。”以千金赠之,旌其巧也。何稠出,为人言车之极巧。有识者曰:“此非盛满之器也。”稠又进转关车,车周挽之,可以升楼阁如行平地;车中御女,则自摇动,帝尤喜悦。帝谓稠曰:“此车何名也?”稠曰:“臣任意造成,未有名也,愿赐佳名。”帝曰:“卿任其巧意以成车,朕得之任其意以自乐,可名任意车也。”何稠再拜而去。帝令画工绘士女会合之图数十幅,悬于阁中。其年上官时自江外得替回,铸乌铜屏数十面,其高五尺而阔三尺,磨以成鉴为屏,可环于寝所,诣阙投进。帝以屏内迷楼,而御女于其中,纤毫皆入于鉴中。帝大喜曰:“绘画得其象耳,此得人之真容也,胜绘图万倍矣。”又以千金赐上官时。
  帝日夕沉荒于迷楼,罄竭其力,亦多倦怠。顾谓近侍曰:“朕忆初登极日,多辛苦无睡,得妇人枕而藉之,方能合目。才似梦,则又觉。今睡则冥冥不知返,近女色则惫,何也?”他日,矮民王义上奏曰:“臣田野废民,作事皆不胜人。生于辽旷绝远之域,幸因入贡,得备后庭扫除之役。陛下特加爱遇,臣当自宫以侍陛下。自兹出入卧内,周旋宫室。方今亲信,无如臣者。臣由是窃览书殿中简编,反复玩味,微有所得。臣闻精气为人之聪明,陛下当龙潜日,先帝勤俭,陛下鲜亲声色,日近善人,陛下精实于内,神清于外,故日夕无寝。陛下自数年声色无数,盈满后宫,日夕游宴,自非岁节大辰,何常临御前殿。其馀多不受朝,设或引见远人,非时庆贺,亦日晏坐朝,曾未移刻,则圣躬起入后宫。夫以有限之体而投无尽之欲,臣固知其竭也。臣闻古者野叟,独歌舞于盘石之上,人询之曰:‘子何独乐之多也。’叟曰:‘吾有三乐,子知之乎?何也?人生难遇太平世,吾今不见兵革,此一乐也。人生难得支体完备,吾身不残疾,此二乐也。人生难得寿,吾今年八十矣,此三乐也。’问者欢赏而去。陛下享天下之富贵,圣貌轩逸,龙颜凤姿,而不自爱重,其思虑固出于野叟之外。臣蕞尔微躯,难图报效,罔知忌讳,上逆天颜。”因俯伏泣下,帝乃命引起。翌日召义诏之曰:”朕昨夜思汝言极有深理,汝真爱我者也。”乃命义后宫择一静室,而帝居其中,女皆不得入。居二日,帝忿然而出曰:“能悒悒居此乎?若此,虽寿千万岁,亦安用也?”乃复入宫。
  宫女无数,不得进御者,亦极众。后宫侯夫人有美色,一日自经于栋下,臂悬锦囊中,有文。左右取以进帝,乃诗也。《自感》三首云:
  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
  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
  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
  春阴正无际,独步意何如。
  不及闲花草,翻承雨露多。
  《看梅》二首云:
  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
  庭梅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
  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
  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妆成》云:
  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
  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遣意》云:
  向洞扃仙卉,雕窗锁玉人。
  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
  自伤云:
  初入承明日,深深报未央。
  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春寒浸入骨,独卧愁空房。
  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
  平日新爱惜,自待聊非常。
  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傍徨。
  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
  此方无羽翼,何计出高墙。
  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悬帛朱栋上,肝肠如沸汤。
  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帝阅其诗,反复伤感。帝往视其尸曰:“此已死,颜色犹美如桃花。”乃急召中使许廷辅曰:“朕向遣汝择后宫女入迷楼,汝何独故弃此人也。”乃令廷辅就狱,赐自尽,厚礼葬侯夫人。帝日诵诗,酷好其文,乃令乐府歌之。帝又于后宫亲择女百人入迷楼。
  大业八年方士进大丹,帝服之,荡思愈不可制,日夕御女数十人。入夏,帝烦躁,日引饮几百杯,而渴不止。医丞莫君锡上奏曰:“帝心脉烦盛,真元太虚,多饮即大疾生焉。”因进剂治之。仍乞置冰盘于前,俾帝日夕朝望之,亦治烦燥之一术也。自兹诸院美人各市冰为盘以望行幸,京师冰为之踊贵,藏冰之家,皆获千金。
  大业九年,帝将行幸江都,有迷楼宫人抗声夜歌云:“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果自然成。”帝闻其歌,披衣起听。召宫女问之云:“孰使汝歌也,汝自为之邪?”宫女曰:“臣有弟在民间,因得此歌曰:‘道途儿童多唱此歌’。”帝默然久之曰:“天启之也,天启之也。”帝因索酒自歌云:“宫木阴浓燕子飞,偿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歌竟不胜其悲。近侍奏:“无故而悲,又歌臣皆不晓。”帝曰:“休问,他日自知也。”后帝幸江都,唐帝提兵起义,入京见迷楼,太宗曰:“此万民膏血所为。”乃命焚之,数月火不灭,前谣前诗皆验矣。方知世代兴亡,非无自也。
  刘无双传唐薛调撰
  唐王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刘震之甥也。初,仙客父亡,与母同归外氏。震有女曰无双,小仙客数岁,皆幼稚,戏弄相狎。震之妻常戏呼仙客为王郎子。如是者凡数岁,而震奉孀姊及抚仙客尤至。一日,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约曰:“我一子,念之可知也,恨不见婚宦。无双端丽慧聪,我深念之。异日无令归他族,我以仙客为托。尔诚许我,瞑目无所恨也。”辰曰:“姊宜安静自颐养,无以他事自挠。”其姊竟不痊。仙客扶柩,归葬襄邓。服阕,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求婚娶以续后嗣。无双长成矣,我舅氏岂以位尊官显而废前约耶?”于是饰装抵京师。时震为尚书租庸使,门馆赫弈,冠盖填塞。仙客既觐,致于学舍,弟子为伍。舅甥之分,依然如故,但寂然不闻选取之议。又于窗隙间窥见无双,姿质明艳,若神仙中人。仙客发狂,唯恐姻亲之事不谐矣。遂鬻囊橐,得钱数百万,舅氏舅母左右给使,达于厮养,皆厚遗之;又因复设酒馔,中门之内,皆得入之矣。诸表同处,悉敬事之。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献,雕镂属玉以为首饰,舅母大喜。又旬日,仙客遣老妪,以求亲之事闻于舅母。舅母曰:“是我所愿也,即当议其事。”又数夕,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许之。’模样云云,恐是参差也。”仙客闻之,心气俱丧,迟旦不寐,恐舅氏之见弃也,然奉事不敢懈怠。
  一日,震趋朝,至日初出,忽然走马入宅,汗流气促,唯言:“琐却大门!琐却大门!”一家惶骇,不测其由。良久,乃言:“泾原兵士反,姚令言领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门,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为念,略归部署。疾召仙客与我勾当家事,我嫁与你无双。”仙客闻命,惊喜拜谢。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谓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领此物,出开远门,觅一深隐店安下,我以汝摆舅及无双出启夏门,达城续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门自午后扃锁,南望目断。遂乘骢秉烛达城,至启夏门。门亦锁,守门者不一,持白棓,或坐或立。仙客下马徐问曰:“城中有何事如此?”又问:“今日有何人出此门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午后有一人重载,领妇人四五辈,欲出此门。街中人皆识,云是租庸使刘尚书,门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骑至,一时驱向北去也。”仙客失声恸哭,却归店。三更向尽,城门忽开,见火炬如昼,兵士皆持兵挺刃,传呼斩斫使出城,搜城外朝官。仙客舍辎骑惊走,归襄阳,村居三年。
  后知克复,京阙重整,海内无事,乃入京,访舅氏消息。至新昌南街,立马彷徨之际,忽有一人马前拜,熟视之,乃旧使苍头塞鸿也。鸿本王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握手垂涕。仙客谓鸿曰:“阿舅阿母安否?”鸿云:“并在兴化宅。”仙客喜极云:“我便过街去。”鸿云:“某已得从良,客户有一小宅子,贩缯为业。今日已夜,郎君且就客户一宿,来早同去未晚。”遂引至所居,饮馔甚备,至昏黑乃,闻报曰:“尚书授伪命官,与夫人皆处极刑,无双已入掖庭矣。”仙客哀冤号绝,感动邻里。谓鸿曰:“四海至广,举目无亲戚,未知托身之所。”又问曰:“旧家人谁在?”鸿曰:“唯无双所使婢采苹者,今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宅。”仙客曰:“无双固无见期,得见采苹,死亦足矣。”由是乃刺谒,以从侄礼见遂中,具道本末,愿纳厚价以赎采苹。遂中深见相知,感其事而许之。仙客税屋与鸿、苹居。塞鸿每言:“郎君年渐长,合求官职。悒悒不乐,何以遣时。”仙客感其言,以情恳告遂中,遂中荐见仙客于京兆尹李齐运。齐运以仙客前衔为富平县尹,知长乐驿。
  累月,忽报有使押领内家三十人往园陵,以备洒扫,宿长乐驿,毡车子十乘下讫。仙客谓塞鸿曰:“我闻宫嫔选在掖庭,多是衣冠子女。我恐无双在焉,汝为我一窥,可乎?”鸿曰:“宫嫔数千,岂使及无双。”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因令塞鸿假为驿吏,烹茗于帘外。仍给钱三千,约曰:“坚守茗具,无暂拾去,忽有所睹,即疾报来。”塞鸿唯唯而去。宫人悉在帘下,不可得见之,但夜语喧哗而已。至夜深,群动皆息,塞鸿涤器构火,不敢辄寐。忽闻帘下语曰:“塞鸿,塞鸿,汝争得知我在此也。郎健否?”言讫呜咽。塞鸿曰:“郎君见知此驿,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鸿问候。”又曰:“我不久语,明日我去后,汝于东北舍阁子中紫褥下,取书送郎君。”言讫,遽去。忽闻帘下极闹,云:“内家中恶。”中使索汤药甚急,似无双也。塞鸿疾告仙客,仙客惊曰:“我何得一见?”塞鸿曰:“今方修渭桥,郎君可假作理桥官,车子过桥时,近车子立,无双若认得,必开帘子,当得瞥见耳。”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车子,果开帘子,窥见,真无双也。仙客悲感怨慕,不胜其情。塞鸿于阁子中褥下得书送仙客。花笺五幅,皆无双真迹,词理哀切,叙述周尽。仙客鉴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诀矣。其书后云:“常见敕使,说富平县古押衙,人间有心人,今能求这否?”仙客遂申府,请解驿务,归本官。遂寻访古押衙,闲居于村墅。仙客造访,见古生。生所愿,必力致之,缯彩宝玉之赠,不可胜纪。一年未开口,秩满,闲居于县。古生忽来,谓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将有求于老夫,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实告古生。古生仰天,以手拍脑数四曰:“此事大不易,然与郎君试求,不可朝夕便望。”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见,岂敢以迟晚为恨耶。”半岁无消息。
  一日,扣门,乃古生送书。书云:“茅山使者回,且来此。”仙客奔马去,见古生,古生乃无一言。又启:“使者之为何人也?”生云:“且吃茶。”夜深谓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识无双否?”仙客以采苹对,仙客立取而至。古生端相,且笑且喜云:“借留三五日,郎君且归。”后累日,忽传说曰:“有高品过,处置园陵宫人。”仙客心甚异之,令塞鸿探所杀者,乃无双也。仙客号哭,乃叹曰:“本望古生,今死矣。为之奈何?”流涕歔欷,不能自已。是夕更深,闻扣门甚急,及开门,乃古生也。领一篼子入,谓仙客曰:“此无双也,今死矣,心头微暖,后日当活,微灌汤药,切须静密。”言讫,仙客抑入合子中,独守之。至明,遍体有暖气,见仙客哭一声,遂绝。救疗至夜,方愈。古生又曰:“暂借塞鸿,于生后掘一坑。”坑稍深,抽刀断塞鸿头于坑中。仙客惊怕,古生曰:“郎君莫怕,今日报郎君恩足矣。比闻茅山道士有药术,其药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人专求得一丸,昨令采苹假作中使,以无双逆党,赐此药令自尽。至陵下,托以亲故,百缣赎其尸。凡道路邮传,皆厚赂矣。必免漏泄,茅山使者及舁筑人,在野外处置讫。老夫为郎亦自刎,郎君不得更居此。门外有檐子一十人,马五匹,绢三百疋。五更挈无双便发,变姓名浪迹以避祸。”言讫,举刃,仙客救之,头已落矣。遂并尸盖覆讫。未明发,历西蜀,下峡,寓居于渚宫。悄不闻京兆之耗,乃挈家归襄邓别业,与无双偕老矣,男女成群。
  辇曰:人生之契阔会合多矣,若罕有斯之比,尝谓古今所无。无双遭乱世籍没,而仙容之志,死而不夺。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至十馀人。艰难走窜,其后归故乡,为夫妇五十年,何其异哉。
  步非烟传唐皇甫枚撰
  临淮武公业,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若不任绮罗。善奏声,好文墨,尤工击瓯,其韵与丝竹合,公业甚嬖之。其比邻天水赵氏子,曰象,才弱冠,端秀有文。于南垣隙中,窥见非烟,神气俱丧,废食息焉。乃厚赂公业之阍,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复为厚利所动。乃令其妻伺非烟闲处,婉述象意。非烟闻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阍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绝句曰:
  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
  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
  以所题密缄之,祈阍媪达非烟。烟读毕,吓吁良久!谓媪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此身福薄,不得当耳!”盖鄙武生粗悍,非良配也。乃复酬篇,写于金凤笺曰:
  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
  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封付阍媪,令遗象。象启缄吟讽数四,拊掌喜曰:“吾事谐矣!”又以剡溪玉叶纸,赋诗以谢曰:
  珍重侍人赠好音,彩笺方翰两情深。
  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头未写心。
  疑见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
  百回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
  诗去旬日,阍媪不复来。象忧懑,恐事泄,或非烟追悔。春夕于前庭独坐,赋诗曰:
  绿暗红藏起瞑烟,独将幽恨小庭前。
  重重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
  明日晨起吟际,而阍媪来传非烟语曰:“勿讶旬日无信,盖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连蝉锦香囊,彩笺小简,诗曰:
  无力严妆倚绣笼,暗题蝉锦思难穷。
  近来赢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
  象结锦囊于怀,细读小简,又恐烟幽思增疾,乃剪乌丝简为回缄曰:“春日迟迟,人心悄悄。自因窥觏,长役梦魂。中羽驾尘轻,难于会合,而丹诚皎日,誓以周旋。况又闻乘春多感,芳履违和,耗冰雪之研姿,郁蕙兰之佳气。忧抑之极,怅不翻飞。企望宽情,无至憔悴。莫孤短韵,宁爽后期。惝怳寸心,书岂能尽。兼持菲什,仰继华篇。”诗曰:
  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绿蛾颦。
  叩头与报烟卿道,第一风流最损人。
  阍媪既得回报,径赍诣烟。
  武公业时为府掾,属公务繁伙。或数夜一直,或竟日不归。是时适值武入府曹,烟折书,得以款曲寻绎,既而长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视远如近也。”于是阖户垂幌,为书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间为媒妁所欺,遂匹合于非类。每至清风朗月,移玉桂以增怀;秋帐冬缸,泛金徽而寄恨。岂期公子,忽贻好音。发华缄而思飞,讽丽句而目断。所恨洛川波隔,贾午墙高,联云不及于秦台,荐梦尚遥于楚岫。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九殒无恨。兼题短什,用寄幽怀。”诗曰:
  画檐春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
  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裹送郎归。
  封讫,召阍媪令达于象。象览书及诗,以烟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静堂焚香,虔祷以俟。
  忽一日,将夕,阍媪步而至,笑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赵惊,连问之。传烟语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专望来仪。方寸万种,悉俟晤语。”既曛黑,象乃跻梯而登,烟已令重榻而下。既下,见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拜讫,俱以喜极不能言,乃相携自后门入房中。背釭解衿,尽缱绻之意焉。及晓钟初动,复送象于垣下。烟执象手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缘耳。勿谓妾无玉洁松贞之志,放荡如斯。直以郎之风调,不能自持,愿深鉴之。”象曰:“挹希世之貌,见出人之心,已誓幽衷,承奉欢狎。”言讫,象逾垣而归。明日托阍媪赠烟诗曰:
  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
  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
  烟览诗微笑,复赠象诗曰:
  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
  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云行。
  封付阍媪,仍令语象曰:“赖妾有小小篇咏,不然,君作几许大千面目。”兹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后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为鱼鸟不知,神人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诗寄情;来往更繁,不能悉载。
  如是者周岁,无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言,我当伺察之。”后至直日,乃伪陈状请假,迨夜,如常入直,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愤,挺前欲擒。象览跳去,搏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流血。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业起,将复笞之,已死矣。乃解缚,举至阁中,连呼之,声言烟暴疾至殒。后数日,葬于北邙,而里巷间皆知其强死矣。
  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间。洛阳才士,有崔李二生,常与武掾游处。崔赋诗末句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抛床下最繁枝。”其夕,梦烟谢曰:“妾貌虽不逮桃李,而零落过之,捧君佳什,愧仰无已。”李生诗末句云:“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其夕,梦烟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自矜片言,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面证之。”数日,李生卒,时人异焉。
  附录:江南詹詹外史跋语
  非烟自伤非偶,逾节被杀,传者伤之。虽然,公业粗悍矣,未甚也。有杜大中者,自行伍为相。与物无情,西人呼为杜大虫。虽妻有过,以公杖杖之,有爱妾才色俱绝,大中笺表,皆出其手。尝作《临江仙》词,有“彩凤随鸦”之句。一日,大中见之怒曰:“鸦且打凤!”掌其面,折项而毙。以一语之忤,遂至杀身,较之非烟,不十倍冤乎?虽然,犹有忤也。齐文宣宠幸薛嫔,忽疑其与清河王岳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劝酬始合,忽探出头,投于栏上。支解其尸,断其髀为琵琶,一座莫不丧胆。为之宠者,不亦难乎?虽然,犹有疑也。晋石崇每使美人劝饮,不能劝则杀之。丞相导,量不宏,每每过醉。大将军敦,独不肯饮。已杀二人矣,导劝使速尽。敦曰:“彼自杀人,于我何与?”王恺尝置酒,女妓吹笛,小失声韵,便令黄门敲杀之,一座改容。尔朱文略豪纵不逊,平秦王有七百里马,文略敌以好婢赌取之。明日平秦王致请文略,杀马及婢,以二银器盛婢头马肉遗之。夫小村市民求一妻女,千难万难,幸不致无盐嫫母,乡党争庆,以为五百年修德所致。而此数人者,视朱颜绿鬓,曾苫菅之不若,其真无人心者哉!
  谭节妇祠堂记明慈溪乌斯道继善撰
  谭妇死节,久未有祠。四明乌斯道莅政永新之二年,为洪武十年,丁己五月十有一日,乃择泮宫兴文阁西南,辟大池上,建祠设主以补缺典。盖以妇死,而圣人是依,今祠而依乎圣人,庶以妥其灵焉。妇姓赵氏,名逸不闻,古庐陵之永新人。生有淑质,嫁同里谭氏子,年廿有七。至元十三年丙子,江南内附。越一岁丁丑,宋丞相文天祥志恢复,有书约女弟之婿彭震龙起兵,以是岁七月十有九日兵内外合发。震龙亦永新人,盟同邑张履翁颜司理,先一月起,与降将江西运使镏盘,并盘之裨将萧明,合战永新。而丞相之兵不至,遂败衄。北军突入城,城中大乱,民咸负携逃遁。妇抱所乳子,与舅姑仓卒走县庠圣人殿庭。军群逐,至杀死人,且犯人妻女,不畏忌。军欲犯节妇,妇骂曰:“吾舅姑死于汝,吾保身以生且不可,况辱身以觊生乎?”固不屈,军怒,因并乳子杀死殿庭中。时有屠者避殿庭楣梁上,下视妇死事为详,遂传闻至今,逾百有馀岁。而妇与子之形在殿庭土砖上,鉅细毕具。后有守土者弗信,以沙石荡磨,或煅以烈火,试之形景愈见。于乎!当宋季时,朝廷培植人物,皆以科第进。崇爵厚禄至白首者,孰不以忠烈事,讲之稔而责之深哉?及乎版图失守,神器徒焉,而向之崇爵厚禄者,乞降走匿不暇,其肯死节者,曾几何人哉!兹以一妇人,能慷慨死节,与同郡文文山,光焰相照,垂名史册,岂不重其慕耶!且其生时,粗气素已贯诸金石,不可磨灭。况死于圣人殿庭,圣人之灵尤表而出之者哉!若是,祠而岁时祀之宜也。用祠于群府,转闻于上,冀褒异锡号,使风俗益以有励焉。祠成越十日,从仕郎知吉安府永新县事四明乌斯道撰。并书篆,盖复吊以诗曰:
  城破兵连远近村,皇皇趋入泮宫门。
  且从烈士捐生义,不学降臣负主恩。
  气逐彩云随剑化,形摹青血与砖存。
  我来感悼前朝事,为立穹碑慰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