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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杨妙儿
  杨妙儿者,居前曲从东第四五家。本亦为名辈,后老退为假母。居第最宽洁,宾甚翕集。长妓曰“莱儿”,宇蓬仙,貌不甚扬,齿不卑矣,但利口巧言,诙谐臻妙。陈设居止处,如好事士流之家,由是见者多惑之。进士天水(光远),故山北之子,年甚富,与莱儿殊相悬。而一见溺之,终不能舍。莱儿亦以光远聪悟俊少,尤谄附之。又以俱善章程,愈相知爱。天水未应举时,已相昵狎矣。及应举,自以俊才,期于一战而取,莱儿亦谓之万全。是岁冬,大夸于宾客。指光远为一鸣先辈。及光远下第京师,小子弟自南院径取道诣莱儿以快之。莱冶容盛饰,立于门前以俟榜。小子弟辈马上念诗以谑之曰:
  尽道莱儿口可凭,一冬夸婿好声名。
  适来安远门前见,光远何曾解一鸣?
  莱儿尚未信,应声嘲答曰:
  黄口小儿口没凭,逡巡看取第三名。
  孝廉持水添瓶子,莫向街头乱椀鸣。
  其敏捷皆此类也。是春,莱儿毷氉久不痊于光远(京师以宴下第者谓之打毷氉),光远尝以长句诗题莱儿室,曰:
  鱼钥兽环斜掩门,萋萋芳草忆王孙。
  醉凭青琐窥韩寿,困掷金梭恼谢鲲。
  不夜珠光连玉匣,辟寒钗影落瑶樽。
  欲知明惠多情态,役尽江淹别后魂。
  莱儿酬之曰:
  长者车尘每到门,长卿非慕卓王孙。
  定知羽翼难随凤,却喜波涛未化鲲。
  娇别翠钿枯去袂,醉歌金雀碎残樽。
  多情多病年应促,早办名香为返魂。
  莱儿乱离前,有阛阓豪家,以金帛聘之,置于他所。人颇思之,不得复睹。莱儿以敏妙诱引宾客,倍于诸妓。榷利甚厚,而假母杨氏,未尝优恤。莱儿因大诟假母,拂衣而去。后假母尝泣诉于他宾。
  次妓曰“永儿”,字齐卿,婉约于莱儿,无他能。今相国萧司徒遘甚眷之,在翰苑时,每知闻间为之致宴,必约定名占之。次妓曰“迎儿”,既乏丰姿,又拙戏谑,多劲词以忤宾客。次妓曰“桂儿”,最少,亦窘于貌,但慕莱儿之为人,雅于逢迎。
  王团儿
  王团儿,前曲自西第一家也,(昨车驾反正,朝官多居此)已为假母。有女数人,长曰“小润”,字子美,少时颇籍籍者。小天崔垂休(名彻本,字似之,及第时年二十),变化年溺惑之,所费甚广。尝题记于小润髀上,为山所见(名就今,字衮求,近曰“小求”,宰临晋),赠诗曰:
  慈恩塔下新泥壁,滑腻光华玉不如。
  何事博陵崔四十?金陵腿上逞欧书。
  (垂休,本第四十后改为四十三,即崔四十,崔相也。)
  次曰“福娘”,字宜之,甚明白,丰约合度,谈论风雅,且有体裁。故天官崔知之侍郎,尝于筵上与诗曰(名澹,赠诗方在内庭,时为内庭户部侍郎):
  怪得清风送异香,娉婷仙子曳霓裳。
  惟应错认偷桃客,曼倩曾为汉侍郎。
  次曰“小福”,字能之,虽乏风姿,亦甚慧黠。予在京师,与群从少年习业,或倦闷时,同诣此处,与二福环坐。清谈雅饮,尢见风态。予尝赠宜之诗曰:
  彩翠仙衣红玉肤,轻盈年在破瓜初。
  霞杯醉劝刘郎饮,云髻慵邀阿母梳。
  不怕寒侵缘带宝,每忧风举倩持裾。
  谩图西子晨妆样,西子元来未得如。
  得诗甚多,颇以此诗为称惬。持诗于窗左红墙,请予题之。及题毕,以未满壁,请更作一两篇,且见戒无艳。予因题三绝句,如其自述。
  其一曰:
  移壁回窗费几朝,指环偷解薄兰椒。
  无端斗草输邻女,更被牛将玉步摇。
  其二曰:
  寒绣红衣饷阿娇,新团香兽不禁烧。
  东邻起样裙腰阔,刺蹙黄金线几条。
  其三曰:
  试共卿卿戏语粗,画堂连遣侍儿呼。
  寒肌不奈金如意,白獭为膏郎有无。
  尚校数行未满,翼日诣之,忽见自札后宜之题诗曰:
  苦把文章邀劝人,吟看好个语言新。
  虽然不及相如赋,也直黄金一二斤。
  宜之每宴洽之际,常惨然悲郁。如不胜任,合坐为之改容,久而不已。静询之,答曰:“此踪迹安可迷而不返耶!又何计以返?每思之不能不悲也。”遂呜咽久之。他日忽以红笺授予,泣且拜,视之。诗曰: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
  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
  余因谢之曰:“甚知幽旨,但非举子所宜,何如?”又泣曰:“某幸未系教坊籍,君子倘有意。一二百金之费尔。”未及答。因授予笔,请和其诗。予题其笺后曰:
  韶妙如何有远图,未能相为信非夫。
  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
  览之因泣不复言,自是情意顿薄。其夏予东之洛,或醵饮于家,酒酣数相嘱曰:“此欢不知可继否?”因泣下。洎冬初还京,果为豪者主之,不复可见。(曲中诸子,多为富豪辈日输一缗于母,谓之买断,但未免官使,不复祗接于客。)
  至春上已日,因与亲知禊于曲水,闻邻棚丝竹,因而视之。西座一紫衣,东座一缞麻。北座者遍■(反甲反)麻衣,对米盂为纠。其南二妓乃宜之与母也,因于棚后候其女佣以询之曰:“宣阳彩缬铺张言为街使郎官置宴,张即宜之所主也。时街使令坤为敬瑄,二缞盖在外艰耳。”及下棚,复见女佣曰:“来日可到曲中否?”诘旦,诣其里。见能之在门,因邀下马。予辞以他事,立乘与语。能之团红巾掷予,曰:“宜之诗也。”舒而题诗曰:
  久赋恩情欲托身,已将心事再三陈。
  泥莲既没移栽分,今日分离莫恨人。
  予览之,怅然驰回,且不复及其门。每念是人之慧性可喜也,常语予:本解梁人也,家与一乐工邻,少小常依其家,学针线,诵歌诗。总角为人所误聘,一过客云入京赴调选,及挈至京,置之于是,客绐而去。初是家以亲情接待甚至,累月后乃逼令学歌令,渐遣见宾客。寻为计巡辽所嬖,韦宙相国子及卫增常侍子所娶,输此家不啻千金矣!间者亦有兄弟相寻,便欲论夺,某量其兄力轻势弱,不可夺,无奈何。谓之曰:“某亦失身矣!必恐徒为因尤。”其家得数百金与兄,乃恸哭永诀而去,每遇宾客话及此,呜咽久之。
  俞洛真
  俞洛真有风貌,且辩慧,顷曾出曲中。值故左揆于公贵主许纳别室,于公(琮)尚广德公主,宣宗女也。颇有贤淑之誉,从子(梲)冒其季父(棁球之子),于公柄国时颇用事,曾贬振州司户,后改名应举,左揆为力甚切,竟不得。后投迹今左广令孜门,因中第,遂佐十军。先通洛真而纳之,月余不能事诸媵之间,彰其迹以告贵主。主即出之,亦获数百金。遂嫁一胥吏,未期年而所有索尽。吏不能给,遂复入曲,携胥一女,亦当时绝色。
  洛真虽有风情,而淫冶任酒,殊无雅裁。亦时为席纠,颇善章程。郑右史(仁表)常与诗曰:
  巧制新章拍指新,金罍巡举助精神。
  时时欲得横波盻,又怕回诗错指人。
  离乱前两日,与进士李文远(渭,渥之弟,今改名“澣”,其年初举)乘醉同诣之,文远一见,不胜爱慕。时日已抵晚,新月初升,因戏文远题诗曰:
  引君来访洞中仙,新月如眉拂户前。
  领取嫦娥攀取桂,便从陵谷一时迁。
  予题于楣间讫,先回。间两日,文远因同诣南院,文远言前者醉中题姓字于所诣,非宜也,回将撤去之。及安上门,有自所居追予者曰:“潼关失守矣。”文远不肯中返,竟至南院,及回,固不暇前约,耸然而归。及亲仁之里,已夺马纷纭矣,乃遂奔窜。因与文远思所题诗,真谶词也。
  王苏苏
  王苏苏在南曲中,屋室宽博,卮馔有序。女昆仲数人,亦颇善谐谑。有进士李标者,自言李英公绩之后。久在大谏王致君门下,致君弟侄因与同诣焉。饮次,标题窗曰:
  春暮花株遶户飞,王孙寻胜引尘衣。
  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刘郎不放归。
  苏苏先未识,不甘其题。因谓之曰:“阿谁留郎君,莫乱道。”遂取笔继之曰:
  怪得犬惊鸡乱飞,赢童瘦马老麻衣。
  阿谁乱引闲人到,留住青蚨热赶归。
  标性褊,头面通赤,命驾先归。后苏苏见王家郎君,辄询热赶。
  王莲莲
  王莲莲,字沼容,微有风貌,女弟小仙已下数辈皆不及。但假母有郭氏之癖,假父无王衍之嫌,诸妓皆攫金特甚,诣其门者,或酬酢稍不至,多被尽留车服,赁卫而返。曲中惟此家假父颇有头角,盖无图者矣。
  刘泰娘
  刘泰娘,北曲内小家女也。彼曲素无高远者,人不知之。乱离之春,忽于慈恩寺前见曲中诸妓同赴曲江宴。至寺侧,下车而行,年齿甚妙,粗有容色,时游者甚众,争往诘之。以居非其所,久乃低眉。及细询之,云:“门前一樗树子。”寻遇暮雨,诸妓分散。其暮,予有事北去,因过其门,恰遇犊车返矣。遂题其舍曰:
  寻常凡木最轻樗,今日寻樗桂不如。
  汉高新破咸阳后,英俊奔波遂吃虚。
  同游人闻知,诘朝诣之者,结驷于门也。
  张住住
  张住住者,南曲。所居卑陋,有二女兄不振,是以门甚寂寞。为小铺,席货草剉姜果之类。住住其母之腹女也,少而敏慧,能辨音律。邻有庞佛奴与之同岁,亦聪警,甚相悦慕,年六七岁,随师于众学中,归则转教住住,私有结发之契。及住住将笄,其家拘管甚切,佛奴稀得见之。又力窘不能致聘,俄而里之南有陈小凤者,欲权聘住住。盖求其元,已纳薄币,约其岁三月五日。及月初音耗不通,两相疑恨。佛奴因寒食争球,故逼其窗以伺之,忽闻住住曰:“徐州子,看看日中也。”佛奴庞勋同姓,佣书徐邸,因私呼佛奴为徐州子。日中盖五日也。佛奴甚喜,因求住住云:“上已日我家踏青去,我当以疾辞,彼即自为计也。”佛奴因求其邻宋妪为之地,妪许之。是日举家踏青去,而妪独留,住住亦留。住住乃键其门,伺于东墙,闻佛奴语声,遂梯而过。佛奴盛备酒馔,亦延宋妪,因戏谩寝所,以遂平生。既而谓佛奴曰:“子既不能见聘,今且后时矣。随子而奔,两非其便,千秋之誓,可徐图之。五日之言,其何如也。”佛奴曰:“此我不能也,但愿保之。”他日住住又曰:“小凤亦非娶我也,其旨可知也,我不负子矣。而子其可便负我家而辰之乎?子必为我之计。”佛奴许之。曲中素有畜斗鸡者,佛奴常与之狎。至五日,因髡其冠,取丹物托宋妪致于住住。既而小凤以为获元,甚喜,又献三缗于张氏,遂往来不绝。复贪住住之明慧,因欲嘉礼纳之,时小凤为平康富家,车服甚盛,佛奴佣于徐邸,不能给食。母兄喻之,邻里讥之,住住终不舍佛奴,指阶井曰:“若逼我不已,骨董一声即了矣。”
  平康里中,素多轻薄小儿,遇事辄唱住住诳小凤也。邻里或知之,俄而复值北曲王团儿假女小福为郑九郎主之,而私于曲中盛六子者,及诞一子。荥阳抚之甚厚,曲中唱曰:“张公吃酒李公颠,盛六生儿郑九怜。舍下雄鸡伤一德,南头小凤纳三千。”
  久之小凤因访住住,微闻其唱,疑而未察。其与住住昵者,诘旦。告以街中之辞曰:“是日前佛奴雄鸡,因避斗飞上屋伤足。前曲小铁炉田小福者,卖马街头。遇佛奴父,以为小福所伤,遂欧之。”住住素有口辩,因抚掌曰:“是何庞汉,打他卖马街头田小福,街头唱舍下雄鸡失一足。街头小福拉三拳,且雄鸡失足,是何谓也。”小凤既不审,且不喻,遂无以对。住住因大咍,递呼家人随弄小凤,甚不自足。住住因呼宋媪,使以前言告佛奴。奴视鸡足且良。遂以生丝缠其鸡足,置街中,召群小儿共变其唱住住之言。小凤复以住住家噪弄不已,遂出街中以避之。及见鸡跛,又闻改唱,深恨向来误听,乃益市酒肉复之张舍,一夕宴语甚欢。至旦,将归,街中又唱曰:“莫将庞大作荍(翘音)团,庞大皮中的不干。不怕凤凰当额打,更将鸡脚用筋缠。”小凤闻此唱,不复诣住住。佛奴初佣徐邸,邸将甚怜之,为致职名,竟裨邸将,终以礼聘住住。将连大第,而小凤家事日蹙,复不侔矣。
  附录
  胡证尚书
  胡证尚书质状魁伟,膂力绝人,与裴晋公度同年。公尝狎游,为两军力士十许辈凌轹,势甚危窘。公潜遣一介求救于胡,胡衣皂貂金带,突门而入,诸力士睨之失色。胡后到,饮酒一举三钟,不啻数升,杯盘无余沥。逡巡,主人上灯,胡起取铁灯台摘去枝叶,而合其跗,横置膝上。谓众人曰:“鄙夫请非次改令,凡三锺,引满一遍,三台酒须尽,仍不得有滴沥,犯令者一铁跻。”(自谓灯台)胡复一举三锺,次及一角觥者,凡三台三遍,酒未能尽,淋漓逮至并坐。胡举跻将击之,群恶皆起,设拜,叩头乞命,呼为神人。胡曰:“鼠辈敢尔,乞汝残命。”叱之令去。
  裴思廉状元
  裴思廉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低声驾玉郎。
  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郑光业补衮
  郑光业新及第年,宴次。有子女卒患心痛而死,同年皆惶骇。光业撤筵中器物,悉授其母,别征酒器,尽欢而散。
  杨汝士尚书
  杨汝士尚书镇东川,其子知温及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汝士命人与红绫一匹。诗曰:
  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
  一曲高歌红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
  郑合敬先辈
  郑合敬先辈及第后,宿平康里诗曰:
  春来无处不闲行,楚润相看别有情。
  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元声。(楚娘,字润卿,妓之尤者。)
  余顷年往长安中,鳏居侨寓,颇有介静之名。然惚率交友,未尝辞避,故胜游狎宴,常亦预之。朝中知已,谓余能立于颜生子祚生之间矣。余不达声律,且无耽惑,而不免俗,以其道也。然亦惩其事,思有以革其弊,尝闻大中以前,北里颇为不测之地,故王金吾式、令狐博士滈皆目击其事。几罹毒手,实昭著本末,垂戒后来,且又焉知当今无之,但不值执金吾曲台之泄耳。
  王金吾,故山南相国起之子,少狂逸,曾昵行此曲,遇有醉而后至者,遂避之床下。俄顷又有后至者,仗剑而来,以醉者为金吾也。因枭其首而掷之曰:“来日更呵殿入朝耶!”遂据其床。金吾获免,遂不入此曲,其首家人收瘗之。
  令狐博士滈,相君当权日,尚为贡士,多往此曲,有昵熟之地,往访之。一旦忽告以亲戚聚会,乞辍一日,遂去之。滈于邻舍密窥见母与女共杀一醉人,而瘗之室后。来日,复再诣之宿,中夜问女,女惊而扼其喉,急呼其母,将共毙之。母劝而止。及旦归,告大京尹捕之,其家已失所在矣。以博士事不可不具载于明文耳。
  顷年举子皆不及此里,惟新郎君恣游于一春,近不知谁何启迪。呜呼!有危梁峻谷之虞,则回车返策者众矣。何危祸之惑甚于彼而不能戒于人哉!则鼓洪波遵覆辙者,甚于作俑乎。后之人可以作规者,当力制乎其所志。是不独为风流之谈,亦可垂诫劝之旨也。述才慧,所以痛其辱重廪也;述误陷,所以警其轻体也;叙宜之,所以怜拯已之惠也;叙洛真,所以诫上姓之容易也;举令宾,所以念蚩蚩者,有轻才之高见也;举住住,所以嘉碌碌者,有重让之明心也;引执金吾与曲台,所以裨将来为危梁峻谷之虞也。可不戒之哉!
  教坊记唐崔令钦撰
  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任务舞,盖相因习。东京两教坊,俱在明义坊中。右在南,左在北也。坊南四门外,即苑之东也,其间有顷余水泊,俗谓之月陂。形似偃月,故以名之。
  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常在上前,若其家犹在教坊,谓之内人家。敕有司给赐同十家,虽数十家,犹故以十家呼之。每月二日十六日,内人母得以女对,无母则姊妹若姑一人对,十家就本落余内人并坐内教坊对,内人生日则许其母姑姊妹等来对,其对所如式。
  楼下戏出队,宜春院人少,即以云韶添之,云韶谓之宫人,盖贱隶也,非直美恶殊貌,居然易辨明。内人带鱼,宫人则否,平人女以容色选入内者,教习琵琶、三弦、箜篌、筝等者,谓搊弹家。
  开元十一年,初制圣寿乐,令诸女衣五方色衣,以歌舞之。宜春院女教一日,便堪上场,惟搊弹家弥月乃成。至戏日,上令宜春院人为首尾,搊弹家在行间,令学其举手也。宜春院亦有工拙,必择尤者为首尾。首既引队,众所属目,故须能者,乐将阕,稍稍失队,余二十许人舞曲终,谓之合杀,尤要快健,所以更须能者也。
  圣寿乐舞衣襟皆各绣一大窠,皆随其衣本色制就缦衫。下才及带,若短汗衫者以笼之,所以藏绣窠也。舞人初出乐次,皆是缦衣,舞至第二叠,相聚场中,即于众中从领上抽去笼衫,各纳怀中。观者忽见众女咸文绣炳焕,莫不惊异。
  凡欲出戏,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舞,不点者即否,谓之进点,戏日,内伎出舞。教坊人惟得舞伊州,五天重来叠,不离此两曲,余尽让内人也。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半社、渠借席、乌夜啼之属,谓之软舞,阿辽、柘枝、黄麞、拂林大、渭州、达摩之属,谓之健舞。
  凡楼下两院进杂妇女,上必召内人姊妹入内赐宴。因谓之曰:“今日娘子不须唱歌,且饶姊妹并两院妇女。”于是纳妓于两院歌人,更代上舞台唱歌。内妓歌,则黄幡绰赞扬之,两院人歌,则幡绰辄訾诟之,有肥大年长者,即呼为屈突干阿姑,貌稍胡者,即云康太宾阿妹,随类名之,标弄百端,诸家散乐,呼天子为崖公。以欢喜为蚬斗,以每日长在至尊左右为长入。
  箸斗裴承恩妹大娘善歌,兄以配竿木侯氏。又与长入赵解愁私通,侯氏有疾,因欲药杀之。王辅国、郑衔山与解愁相知,又是侯乡里,密谓薛忠、王琰曰:“为我语侯大兄,晚间有人送粥,慎莫吃。”及期,果有赠粥者,侯遂不食。其夜裴大娘引解愁谋杀其夫,衔山愿擎土袋。灯既灭,衔山乃以土袋置侯身上,不压口鼻,其党不之觉也。比明,侯氏不死,有司以闻,上令范安穷究其事,于是赵解愁等皆决一百,众皆不知侯氏不淹口鼻而不死也。或言土袋绽裂故活,是以诸女戏相谓曰:“自今后缝压婿土袋,当加意夹缝缝之,更无令开绽也。”
  坊中诸女,以气类相似,约为香火兄弟。每多至十四五人,少不下八九辈,有儿郎聘之者,辄被以妇人名号。即所聘者,兄见呼为新妇。弟见呼为嫂也。儿郎有任宫僚者,宫忝与内人对。同日垂到内门,车马相遇,或褰车帘呼阿嫂。若新妇者,同党未达,殊为怪异,问被呼者,笑而不答。儿郎既聘一女,其香火兄弟,多相奔,云学突厥法,又云:“我兄弟相怜爱,欲得尝其妇也。”主者知,亦不妒他,香火即不通。
  苏五奴妻张少娘善歌舞,有邀迓者,五奴辄随之前。人欲得其速醉,多劝酒,五奴曰:“但多与我钱,吃锤子亦醉,不烦酒也。”今呼鬻妻者为五奴,自苏始。
  范汉女大娘子,亦是竿木家。开元二十一年,出内,有姿媚而微愠羝(谓腋气也)。
  曲名
  献天花度春江绕殿乐夜半乐贺圣朝春光好和风柳众仙乐
  泛舟乐破阵乐奉圣乐迎春花美唐风大定乐抛球乐还京乐
  千秋乐风楼春透碧空龙飞乐清平乐天下乐泛龙舟负阳春
  巫山女庆云乐放鹰乐同心乐泛玉池帝台春绕池春柳青娘
  浣溪沙隔帘听想夫怜乌夜啼河渎神醉思乡当庭月皇帝感
  定风波八拍蛮映山红满园春杨柳枝浪淘沙恨无媒别赵十
  墙头花二郎神太边邮思帝卿恋情深木兰花芳草洞献忠心
  长命女朁柳含烟撒金沙望梅花忆赵十摘得新醉乡游太白星
  归国遥忆汉月更漏长守陵宫卧沙堆武媚娘朁杨柳纱窗恨
  望江南念家山北门西醉花间剪春罗感皇恩忆先皇燕萨蛮
  临江仙怨黄沙二韦娘倒垂柳金蓑岭好郎君红罗袄煮羊头
  灯下见会佳宾恋皇恩圣无忧破南蛮虞美人遐方怨怨胡天
  牧羊怨一捻盐留客住缭踏歌南天竺感恩多团乱旋曲玉管
  后庭花武士朝金阙玉搔头苏幕遮送征衣扫市舞阿也黄
  离别难天外闻定西番长相思喜春莺倾杯乐西河狮子
  掺工不下鹦鹉杯游春苑送行人风归云劫家鸡喜长新加皇化
  荷叶杯西江月大献寿谒金门西河剑气麦秀两歧路逢花黄锺乐
  望梅愁罗裙带绿头鸭羌心怨五云仙感庭秋拜新月鹊踏枝
  巫山一段云怨陵三台金雀儿初漏满诉衷情阮郎迷同心结
  下水船女王国满堂花月遮楼上行杯万年欢望月波罗门
  儒士谒金门浐水吟相见欢折红莲征步郎渔父引濮阳女
  下韵合罗缝朝天乐拂霓裳帝归京如意娘大明乐镇西乐
  七夕子朱查子洞仙歌喜秋天静戎烟普恩光苏合香木笪
  驻征游喜还京黄羊儿望远行金殿乐十拍子胡醉子太平乐
  大郎神三台恋情欢山鹧鸪看月宫泛涛溪游春梦兰陵王
  思友人南歌子措大子山花子长庆乐胡渭州上韵杨下采桑
  七星管宫人怨胡相问柘枝引小秦王唐四姐八拍子风流子
  水仙子喜回銮梦江南中韵大酺乐醉公子欢疆场广陵散
  留诸错花黄发放鹘乐鱼歌子吴吟子绿钿子金钱子心事子
  得蓬子历刺子剑器子赞普子南乡子曹大子金娥子西溪子
  唧唧子绿腰甘州竹枝子胡蝶子剉碓子镇西子狮子
  番将子大吕子引角子舍麦子剑阁子玩花子凉州泛龙舟
  天仙子沙碛子麻婆子北庭子女冠子回戈子南浦子队踏子
  多利子嵇琴子西国朝天薄媚采桑赤枣子酒泉子红娘子
  采莲子仙鹤子带竿子拨棹子水沽子毗砂子莫壁子大曲名
  贺圣乐千秋乐千秋子迷神子甘州子破阵子穆护子摸鱼子
  河满子化生子上元子胡攒子踏金莲伊州霓裳玉树后庭花
  平翻一斗盐断弓弦千春乐四会子寒雁子伴侣相驼逼
  羊头神碧霄吟龟兹乐安公子又中春雨霖铃吕太后大姊
  穿心蛮醉浑脱舞春风玩中秋柘枝突厥三台舞大姊罗步底
  映山鸡迎春风迎仙客胡僧破大宝急月记回波乐昊破
  看江波同心结
  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着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
  踏谣娘,北齐有人姓苏,■鼻,实不仕而自号为郎中。嗜饮酗酒,每醉辄殴其妻,妻衔悲,诉于邻里。时人弄之,丈夫着妇人衣,徐步入场行歌,每一叠,旁人齐声和之云:“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今则妇人为之,遂不呼郎中,但云阿叔子调弄,又加典库。全失旧旨,或呼为谈容娘,又非。
  乌夜啼,宋彭城王义康、衡阳王义季,帝囚之浔阳,后宥之,使未达,衡王家人扣二王所囚院曰:“昨夜乌夜啼,官当有赦。”少顷使至,故有此曲,亦入琴操。
  安公子,隋大业末,炀帝幸扬州。乐人王令言以年老不去,其子从焉。其子在家弹琵琶,令言惊问此曲何名?其子曰:“内里新翻曲子,名安公子”令言流涕悲怆,谓其子曰:“尔不须扈从,大驾必不回。”子问其故,令言曰:“此曲宫声往而不返,宫为君,吾是以知之。”
  春莺啭,高宗晓声律。晨坐闻莺声,命乐工白明达写之,遂有此曲。
  记曰:夫以廉洁之美,而道之者寡,骄淫之丑,而陷之者众,何哉?志意劣而嗜欲强也,借如涉畏途,不必皆死,而人知惧,溺声色,则必伤夭,而莫之思,不其惑欤。且人之生身,所禀五常耳,至有悦其妻而图其夫,前古多矣,是违仁也。纳异宠而薄糟糠,凡今众矣,是忘义也。重袵席之虞,轻宗祀之敬,是废礼也。贪耳目之玩,忽祸败之端,是无智也。心有所爱,则腼冒苟得,不顾宿诺,是弃信也。敦谕履仁蹈义修礼,任智而信以成之。呜呼!国君保之,则比德尧舜,士庶由之,则齐名周孔矣。当为永代表式,宁止一时称举,傥谓修小善而无益。犯小恶而无伤,殉嗜欲近情,忘性命大节,施之于国则国风败,行之于家则家法坏,败与坏不其痛哉!是以楚庄悔惧,斥遣夏氏,宋武纳谏,遽绝慕容,终成霸业,号为良主,岂比高纬以冯小怜灭身。叔宝以张贵妃亡国,汉成以昭仪绝冢嗣,燕熙以符氏覆邦家乎!非无元龟,自有人鉴,遂形简牍,敢告后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