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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今列女传清佚名辑
  母仪
  孝圣宪皇后,纯皇帝之母也。始在母家,居承德城中,家贫无奴婢。六七岁时,父母遣诣市卖浆酒粟面,所至店肆辄大雠,市人敬异焉。十三岁时,入京师,值中外姊妹当选入宫,随往观之。门者初以为在籍中,既而引见十人为列,始觉之。主者惧谴,令入末班。孝圣容体端颀中选,分皇子邸,得在雍府,即世宗宪皇帝王宫也。
  宪皇帝肃俭仅学,靡有声色侍御之好。福晋别居,进见有时。会夏被时疾,御者多不乐往。孝圣奉妃命,旦夕服事唯谨,连五六旬,疾大愈,遂得留侍,生高宗焉。
  及为太后,约皇帝以礼,率六宫以慈,福寿仁贤,形于四海。准回之平也,有女藉于宫中,生有美色,专得上宠,号曰“回妃”。然准女怀其家国,恨于亡破,阴怀逆志,因侍寝而惊宫御者数矣。诘问具对,以必死报父母之雠。上益悲壮其志,思以恩养之,太后知焉。每召回女,上辄左右之。会郊祭斋宿,子夜驾出,太后乘平辇,直至上宫,入便闭门。宦侍奔告,上遽命驾还,叩门不得入。以额触扉,臣御号泣,闻于内外。太后当门坐,促召回女,绞而杀之。待其气绝,抚之巳冷,乃启门。上入号泣,俄而大寤,顿首太后前。太后亦持上流涕,左右莫不感动泣下,海内闻者皆欢息。相谓“天子有圣母也”,静而有化而疆于教诲。诗曰:“君子万年,景命有仆”,此之谓也。
  节义
  织笠女者,河南人也。其县妇女采台草织笠以为事。女自十二三时,每织,择精好细洁之草,别藏之。既多,复择其尤。当嫁之岁,自制一笠。既成婚,用献其夫而语其勤焉。夫载以出,市人见者无不夸也。久之旁县亦闻之。
  它日夫出,有自后呼之者,公子也。问之,曰:“物以难得而珍,货以有用为贵。今子之笠,妇所织也,冠之不可以却暑,无贪不可以为炊。子诚卖之,愿论其价。可乎?”其夫心惜之,而以客为讆言,姑应之曰:“吾笠不卖。客幸欲之,若得钱八万,当以与客。不然,无相问也。”公子大喜,遽下钱八万,取笠而去。于是其夫辇钱而归,喜告其妇曰:“笠已卖矣,乃得八万。若先蕲之,十万可致也。”女问其故,默然内悲而无言。其夫出,遂阖月自经而死。
  君子以织笠女为识微。夫古之妇也,义可求去。今也不然,一入其门,荣辱随之。至于见卖逼淫而求死兴狱者,有司日有闻也。女之死,可谓达时矣。使龙比知之,则其君无杀谏之名;屈平知之,则其行无左徒之宠。君子兴其待败而俱伤也,不若自洁以全其交。诗曰“:反是不思,亦巳焉哉”,此之谓也。
  辩通
  直辞女童,满洲人,其父为京营四品官,则未知其为参领与,佐领与?咸丰九年冬,选良家女入宫,引见内殿,上亲临视。女童以父官品,例在籍中。晨入,天寒,上久不出。诸女立阶下,冰冻缩蹙,莫能自主。女童家贫衣薄,不堪其寒,屡欲先出。主者大慎怪,固留止之。稍相争论,女童大言曰:“吾闻朝廷立事,各有其时。今四方兵寇,京饷不给,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吾等家无见粮,父子不相保。未闻选用将相,召见贤士,今日选妃,明日挑女。吾闻古有无道昏主,今其是邪。”
  于是上在屏后微闻之,出则诏问“谁言者?”诸女恐怖失色,莫能对。女童前跪,称“奴适有言”。上问曰:“汝何所云?”女童前对:“奴等当引见,驾久不出,诚不胜寒。欲出不得,而总管以朝廷禁令相责。奴诚死罪,忘其躯命,具言朝廷立事,各有其时。今四方兵寇,京饷不给,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奴等家无见粮,父子不相保。未闻选用将相,召见贤士。今日选妃,明日挑女。窃闻古有无道昏主,窃以论皇上,愿伏其罪。”于是,上默然良久。曰:“汝不愿选者,今可出矣。”女童叩头退位,上遂罢选。
  当女童前后言时,与在旁者,莫不惶急,流汗咋舌,不敢卒听。及得温旨遣出,或犹战悚不能正步。以此女童名闻京师,君子以为能直辞。诗曰“匪饥匪渴,德音来括”,此之谓也。女童既出,上它曰:“以事降其父一阶”,欲令后选时,女可不豫也。君子以为,女童以一言而悟主,成文宗之宽明,显名于后世。诗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女童可以炜彤管矣。
  今列女传附录
  《国风报?春冰室野乘》载此三事,据云得之达县吴季清先生所著笔记,吴又闻诸王壬秋先生云云。兹读《湘绮楼?今列女传》,笔意谨严,叙述得体,事实与吴稍异,惟吴文斐亹,亦有可观,因附录之。皞皞子识
  回部王刀某氏者,国色也。生而体有异香,不假熏沐,国人号之曰“香妃”。或有绳其美于中土者,高宗纯皇帝微闻之。西师之役,将军兆惠陛辞,上从容语及香妃,命兆惠一穷其异。回疆既平,兆惠果生得香妃,致之京师,先密疏奏闻。上大喜,命沿途地方官吏,护视起居维谨。虑风霜跋涉,致损颜色,兼以防其自殊也。既至,处之西内。
  妃在宫中,意色泰然,若不知有亡国之恨者。唯上至,则凛如霜雪。与之语,百问不一答。无已,令宫人善言词者谕以指。妃慨然出白刃袖中,示之曰:“国破家亡,死志久决。然决不肯效儿女子,汶汶徒死,必得一当以报故主。上如强逼,我,则吾志遂矣。”闻者大惊,呼其侣,欲共削而夺之。妃笑曰:“无以为也。吾衵衣中尚有如此刃者数十计,安能悉取而夺之乎?且汝辈如强犯我者,吾先饮刃,汝辈其奈何?”宫人不得要领,具以语白上,上亦无如何。但时时幸其宫中,坐少选即复出,犹冀其久而复仇之意渐怠也,则命诸侍者日夜逻守之。妃既不得遂所志,乃思自戕。而监者昕夕不离侧,卒无隙可乘而止。妃至中土久,每岁时令节,思故乡风物,辄潜然泣下。上闻之,则于西苑中妃所居楼外,建市肆、室庐、礼拜堂,具如西域式,以悦其意。今其地尚无恙也。
  时孝圣宪皇后春秋高,微闻其事,数戒上毋往西内。且曰:“彼既终不肯自屈,曷弗杀之以成其志?无已,则权归其乡里乎?”上虽知其不可屈,而卒不忍舍也。如是者数年,会长至圜丘大祀,上先期赴斋宫。太后瞷上已出,急令人召妃诣慈宁宫。妃既至,则命鐍宫门,虽上至不得纳。乃召妃至前,问之曰:“汝不肯屈志,终当何为耶?”对曰:“死耳。”曰:“然则今日赐汝死可乎?”妃乃大喜,再拜顿首,曰:“太后天地恩,竟肯遂臣妾志耶。妾间关万里,所以忍辱而至此者,唯不欲徒死,计得一当以复仇雪耻耳。今既不得遂所志,此身真赘旒,无宁一瞑不视,从故主地下之为愈矣。太后天地恩,竟肯遂臣妾志。臣妾地下感且不朽。”语罢,泣数行下。太后亦为恻然,乃令人引入房室中缢之。是时,上在斋宫,已得报,仓皇命驾归。至则宫门已下键,不得入,乃痛哭门外。俄而门启,传太后命,引上入,则妃已绝矣。肤色如生,面色犹含笑也。乃厚其棺签,以妃礼葬之。
  旗人某氏女者,父为骁骑校。夫妇老而无子,且家赤贫,恃女针黹以养,缝浣湢厨之事,悉一身兼之。女略识文字,有暇,则聚邻童,教以识字,藉博升合资。时咸丰初年也,一日禁中选秀女期届,女名在籍中,闻报,抱父母恸哭。念己入宫,父母老无依,且展转死沟壑,欲奉亲以遁者数矣。故事,无问官民家女,既当选,则以官监守之,虑其遁也。女既不克脱,不得已,届期随众往,排班候驾于坤宁宫门外,时天甫黎明也。
  是时金陵甫失守,羽书络绎至,上忧劳旰食,每枢臣入见,议战守事,辄至日昃,乃退。民家女初入宫禁,已战栗不自胜。又俟驾久,罢倚不能耐,重以饥渴交迫,相向饮泣。监者叱之曰:“圣驾行且至,何敢若此!不畏鞭笞耶?”众闻言,愈战惧欲绝。
  女勃然起,万声语监者曰:“去室家,辞父母,以入宫禁,果当选,即终身幽闭,不复见其亲。生离死别,争此晷刻,人孰无情,安得不涕泣?吾死且不畏,况鞭笞乎?且赭寇起粤峤间,不数载,悉长江而有之。今遂陷金陵,天下已失其半,天子不能求将帅之臣,汲汲谋战守,以遏贼锋,保祖宗大业,而犹留情女色,强擭民家女,幽之宫禁中,俾终身不获见天日,以纵己一日之欲,而弃宗社于不顾。行见寇氛迫宫阙,九庙不血食也。吾死且不畏,况鞭笞乎?”
  监者大惊,急掩其口。而上适退朝,御辇已至前矣。因共缚其手,牵诣上前,抑之跪。女犹倔强,不肯屈膝。初女所言,上已微闻之。至是复笑,问其故。女仍侃侃然奏如前语。上欣然喜曰:“此真奇女子也。”职责命释其缚,令引入宫中,朝见皇后。时某邸方丧偶,谋续娶,因以女指婚焉,而罢所选秀女,使皆宁其家。
  某氏者,河南民家女也。生而奇慧,乡里以针神誉之,少失怙恃,鞠于兄嫂,兄嫂皆锺爱之,为择配甚苛。故及笄犹无人委禽也。女一日以麦草织雨笠,穷工极巧,钩心斗角,竭数十日力,仅成一具。持付兄,俾诣市售之。曰:“第索介百金无增减。有购者,即询其里居姓字而谨识之。”兄讶曰:“一笠耳,恶能直百金。持以过布,人不将疑我狂耶?”女曰:“第如我言行之,必有购者。如其竟无人,不怨兄也。”嫂在侧,墨喻其意,知女意在择偶也。因促其夫如妹言。
  兄不得己,持以出。阅三日,无人问价者,意女特讆言耳。日暮,倦欲归,忽一少年翩然来,迎与语,衣履修洁,神宇间雅。兄故所相识,邻村某高材生也。见所持笠,异之,把玩不释手。问“持此何为?”以求售对。询其价,以百金对。生沉思久之,恍然悟,即邀兄诣其家,出百金授之,而留其笠。兄微以言叩之,则生犹未娶也。归告妻,使以语妹,女果首肯。亟以媒氏往,婚遂成。卜日亲迎以归,伉俪果綦笃。婿家故我舅姑,惟夫妇二人,倡随之乐,诚万户侯不与易也。生宝爱草笠甚,令女为制锦,韬藏其中。出必冠之,无间晴雨,归必手自拂拭,韬而悬之帷中,以为常。数年后,女举一子,已呀呀学语矣。
  生有所善某富室子者,尝求婚于女,女以其无行,却之。至是益妒生之得美妇也,谋所以闲之者。乃阳纳交焉。恒招生为诗酒会,因道之为狭邪游,生惑焉。出辄数日不归,女忧之,乃婉语曰:“昨某君来吾家,吾于屏后窥其人,目动而言肆,是殆有异图,不可近也。”生未以为然,笑置之。一日醉归,忽易笠而帽,女讶问之,则已为某乘醉攫去矣。女默然亦无一言。生倦而酣寝,晓始醒,则独卧于床。讶女胡蚤作,呼之不应,亟起视,巳缢于窗棂间矣。生骇极木立,大痛,茫不知其故。俯视碎锦狼藉地上,拾审之,即所以韬笠者。始司女所以死,乃大痛悔,号泣数日,亦感疾死。
  李师师外传佚名撰
  李师师者,汴京东二厢永庆坊染局匠王寅之女也。寅妻既产女而卒,寅以菽浆代乳乳之,得不死,在襁褓未尝啼。汴俗:凡男女生,父母爱之,必为舍身佛寺。寅怜其女,乃为舍身宝光寺。女时方知孩笑。一老僧目之曰:“此何地,尔亦来耶?”女至是忽啼,僧为摩其顶,啼乃止。寅窃喜曰:“是女真佛弟子。”为佛弟子者,俗呼为“师”,故名之曰“师师”。
  师师方四岁,寅犯罪击狱死。师师无所归,有娼籍李姥者收养之。比长,色艺绝伦,遂名冠诸坊曲。
  徽宗既即位,好事奢华,而蔡京、章惇、王黼之徒,遂假绍述为名,劝帝复行青苗诸法。长安中粉饰为饶乐气象,市肆酒税,日计万缗;金玉缯帛,充溢府库。于是童贯、朱勔辈,复导以声色狗马、宫室园囿之乐。凡海内奇花异石,搜采殆偏。筑离宫于汴城之北,名曰“艮岳”,帝般乐其中,久而厌之,更思微行,为狭邪游。
  内押班张迪者,帝所亲幸之寺人也,未宫时为长安狎客,往来诸坊曲,故与李姥善。为帝言陇西氏色艺双绝,帝艳心焉。翌日,命迪出内府紫葺二匹,霞氎二端,瑟瑟珠二颗,白金廿镒,诡云“大贾赵乙愿过庐一顾。”姥利金币,培诺。暮夜,帝易服,杂内侍四十馀人中,出东华门二里许,至镇安坊。
  镇安坊者,李姥所居之里也。帝麾止余人,独与迪翔步而入。堂户卑庳,姥出迎,分庭抗礼,慰问周至。进以时果数种,中有香雪藕、水晶苹婆,而鲜枣大如卵,皆大官所未供者,帝为各尝一枚。姥复款洽良久,独未见师师出拜。帝延伫以待。时迪已辞退,姥乃引帝至一小轩,茶几临窗,缥缃数帙。窗外新篁,参差弄影。帝悠然兀坐,意兴间适,独未见师师出侍。少顷,姥引帝到后堂,陈列鹿炙、鸡酢、鱼鲙、羊签等肴,饭以香子稻米,帝为进一餐。姥侍旁款语移时,而师师终未出见。帝方疑异,而姥忽复请浴,帝辞之。姥至帝前耳语曰:“儿性好洁,勿忤。”帝不得已,随姥至一小楼下湢室中。浴竟,姥复引帝坐后堂,肴核水陆,杯盏新洁,劝帝欢饮,而师师终未一见。
  良久,姥才执烛引帝至房,帝搴帷而入。一灯荧然,亦绝无师师在,帝益异之。为徒倚几榻间。又良久,见姥拥一姬,姗姗而来,不施脂粉,衣绢素,无艳服,新浴方罢,娇艳如出水芙蓉。见帝,意似不屑,貌殊倨不为礼。姥与帝耳语曰:“儿性颇愎,勿怪。”帝于灯下凝睇物色之,幽姿逸韵,闪烁惊眸。问其年不答,复强之,乃迁至于他所。姥复附帝耳曰:“儿性好静坐,唐突勿罪。”遂为下帷而出。师师乃起解玄绢褐袄,衣轻绨,卷右袂,援壁间琴,隐几端坐,而鼓《平沙落雁》之曲。轻拢漫然,流韵淡远,帝不觉为之倾耳,遂忘倦。比曲三终,鸡唱矣。帝急披帷出,姥闻亦起,为进杏酥饮、枣糕、■饦诸点品。帝饮杏酥杯许,旋起去。内侍从行者皆潜候于外,即拥卫还宫。时大观三年八月十七日事也。
  姥语师师曰:“赵人礼意不薄,汝何落落乃尔。”师师怒曰:“彼贾奴耳,我何为者。”姥笑曰:“儿强项,可令御史里行。”已而长安人言藉藉,皆知驾幸陇西氏。姥闻大恐,日夕惟啼泣。泣谓师师曰:“洵是夷吾族矣。”师师曰:“无恐。上肯顾我,岂忍杀我。且畴昔之夜,幸不见逼。上意必怜我,惟是我所窃自悼者,实命不犹,流落下贱,使不洁之名,上累至尊,此则死有馀辜耳。若夫天威震怒,横被诛戮,事起佚游,上所深讳,必不至此,可无虑也。”
  次年正月,帝遣迪赐师师蛇蚹琴。蛇蚹琴者,琴古而漆黦,则有纹如蛇之蚹,盖大内珍藏宝器也。又赐白金五十两。三月,帝复微行如陇西氏。师师仍淡妆素服,俯伏门阶迎驾。帝喜,为执其手令起。帝见其堂户勿华厂,前所御处,皆以蟠龙锦绣覆其上。又小轩改造杰阁、画栋、朱栏,都无幽趣。而李姥见帝至,亦匿避。宣至,则体颤不能起,无复向时调寒送暖情态,帝意不悦,为霁颜,以“老娘”呼之,谕以“一家子,无拘畏”。姥拜谢,乃引帝至大楼。楼初成,师师伏地叩帝赐额。时楼前杏花盛放,帝为书“醉杏楼”三字赐之。
  少顷置酒,师师侍侧,姥匍匐传樽为帝寿。帝赐师师隅坐,命鼓所赐蛇蚹琴,为弄《梅花三弄》。帝衔杯饮听,称善者再。然帝见所供肴馔,皆龙凤形,或镂或绘,悉如宫中式。因问之,知出自尚食房厨夫手,姥出金钱倩制者。帝亦不怿,谕姥今后悉如前,无矜张显着。遂不终席,驾返。
  帝尝御画院,出诗句赐诸画工,中式者岁间得一二。是年九月,以“金勤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名画一幅,赐陇西氏,又赐藕丝灯、暖雪灯、芳以灯、大凤衔珠灯各十盏;鸬鹚杯、琥珀杯、琉璃杯、金偏提各十事;月团、凤团、蒙顶等茶百斤;馎饦、寒具、银餤饼数盒;又赐黄白金各千两。时宫中已盛传其事。郑后闻而谏曰:“妓流下贱,不宜上接圣躬。且暮夜微行,亦恐事生叵测,愿陛下自爱。”帝颔之。阅岁者,再不复出。然通问赏赐,未尝绝也。
  宣和二年,帝复幸陇西氏,见悬所赐画于醉杏楼,观玩久之,忽回顾见师师,戏语曰:“画中人乃呼之欲出耶?”即日,赐师师辟寒金钿、映月珠环、舞郁青镜、金虬香鼎。次日,以赐师师端溪凤咮砚、李廷圭墨、玉管宣毫笔、剡溪绫纹纸,又赐李姥钱百千缗。
  迪私言于上曰:“帝幸陇西,必易服夜行,故不能常继。今艮岳离宫东偏,有官地,袤延二三里,直接镇安坊。若于此处为潜道,帝驾往还殊便。”帝曰:“汝图之。”于是迪等疏言:“离宫宿卫人,向多露处,臣等愿出赀若干,于官地,营室数百楹,广筑围墙,以便宿卫。”帝可其奏。于是羽林巡军等,布列至镇安坊止,而行人为之屏迹矣。
  四年三月,帝始从潜道幸陇西,赐藏阄、双陆等具,又赐片玉棋盘、碧白二色玉棋子,画院宫扇,九折五花之簟,鳞文葫叶之席,湘竹绮帘,五采珊瑚钩。是日帝与师师双陆不胜,围棋又不胜,赐白金二千两。嗣后,师师生辰,又赐珠钿金条脱各二事,玑琲一箧,毳锦数端,鹭毛缯、翠羽缎百匹,白金千两。后又以灭辽庆贺,大赍州郡,加恩宫府,乃赐师师紫绡绢幕、五彩流苏、冰蚕神锦被、却尘锦褥、麸金千两。良酝则有桂露、流霞、香蜜等名。又赐李姥大府钱万缗。计前后赐金银钱缯帛器用食物等不下十万。
  帝尝于宫中集宫眷等宴坐,韦妃私问曰:“何物李家儿,陛下悦之如此?”帝曰:“无他,但令尔等百人改艳妆,服玄素,令此娃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耳。”
  无何,帝禅位,自号为“道君教主”,退处太乙宫,佚游之兴,于是衰矣。师师语姥曰:“吾母子嘻嘻,不知祸之将及。”姥曰:“然则奈何?”师师曰:“汝第勿与知,唯我所欲。”是时金人方启衅,河北告急,师师乃集前后所赐金钱,呈牒开封尹,愿入官助河北饷。复赂迪等代请于上皇,愿弃家为女冠。上皇许之,赐北郭慈云观居之。未几金人破汴,主帅达懒索师师。云“金主知其名,必欲生得之。”乃索累日不得,张邦昌为踪迹之,以献金营。师师骂曰:“吾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若辈高爵厚禄,朝廷何负于汝,乃事事为斩灭宗社计?今又北面事丑虏,冀得一当为呈身之地,吾岂作若辈羔雁贽耶?”乃脱金簪自刺其喉,不死,折而吞之,乃死。道君帝在五国城,知师师死状,犹不自禁其涕泣之汍澜也。
  论曰:李师师以娼妓下流,猥蒙异数,所谓处非其据矣。然观其晚节,烈烈有侠士风,不可谓非庸中佼佼者也。道君奢侈无度,座召北辕之祸,宜哉。
  附录
  道君北狩,在五国城,或在韩州。凡有小小吉凶丧祭节序,北人必有赐赉。一赐必要一谢表,北人集成一帙,刊在榷场,传写四五十年。士大夫皆有之,余曾见一本,更有《李师师小传》,同行于时。
  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隐括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后云“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年行。”李师师因歌此词,道君问“谁作”,李师师奏云:“周邦彦词”。道君大怒,坐朝宣谕蔡京云:“开封府有监税周邦彦者,闻课额不登,如何尹京不案发来?”蔡京罔知所以,奏云:“容臣退京尹叩问,续得复奏。”京尹至,蔡以御前圣旨谕之,京尹云:“惟周邦彦课额增羡。”蔡云:“上意如此,只得迁就将上。”得旨周邦彦职事废驰,可日下押出国门。隔一二日,道君复幸李师师家,不见李师师,问其家,知送周监税。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更初,李始归,愁眉泪睫,憔翠可掬。道君大怒,云:“尔往那里去?”李奏:“臣妾万死,知周邦彦得罪,押出国门,略致一杯相别,不知官家来。”道君问:“曾有词否?”李奏云:“有《兰陵王词》,今‘柳阴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词为官家寿。”曲终,道君大喜,复召为大晟乐正,后官至晟乐乐府待制。邦彦以词行,当时皆称“美成词”,殊不知美成文笔,大有可观。作《汴都赋》,如笺奏杂着,皆是杰作。可惜以词掩其它文也。当时李师师家,有二邦彦,一周美成,一李士美,皆为道君狎客。士美因而为审相。吁,君臣遇合于倡优下贱之家,国之安危治乱,可想而知矣。
  《读书敏求记》:吴郡钱功甫秘册,藏有《李师师小传》。牧翁曾言,悬百金购之而不获见。偶闻邑中萧氏有此书,急假录一册。文殊雅洁,不类小说家言。师师不第色艺冠当时,观其后慷慨捐生一节,饶有烈丈夫概。亦不幸陷身娼贱,不得与坠崖断臂之俦,争辉彤史也。张端义《贵耳集》,载有师师佚事二则,传文例举其大,故不载,今并附录于后。又《宣和遗事》,载有师师事,亦与此传不尽合,可并参观之。
  百花扇序清赵杏楼撰
  自古美人多薄命(虞美人),正如风播杨花(杨花)。苟非之子遇同心(栀子),几见扇迎桃叶(桃花)。所以青楼色减(冬青),玉女名湮(玉兰)。纵或萍水相逢(萍花),不少赠芍秉苘之什(芍药)。无如茑萝莫托(茑萝松),徒深凤漂鸾泊之悲(凤仙)。故迷香之洞无春(木香),比红之诗难继也(红花)。兹有兰芗女史(兰花),桂籍仙娥(桂花水仙),颜如槿华(木槿),年方瓜及(木瓜)。惺忪杏眼,剪秋水之双清(剪秋罗),的砾樱唇(樱桃),探春痕之一点(探春)。只以家无儋石(石竹),居少槐堂(槐花),遂依姊妹丛中(十姊妹),侨寓胭脂巷口(胭脂花)。委玫瑰于粪壤(玫瑰),素质何堪(素馨)?尝荼蓼之苦辛(荼蓼蘼花),甘心未必(甘棠)。踟蹰兮玉簪搔首(玉簪),懊恼则金盏浇胸(金盏),纵迎春色以争妍(迎春),犹抱冬心而独耐(耐冬)。则有采香才子(栋子花)。红豆诗人(豆花),翠袖情深(翠雀),锦囊才富(青囊)。韩冬郎无其艳句(款冬),杜紫薇是彼前身(紫薇)。咳唾珠玑(珠兰),襟怀风月(二月蓝),只以未登蕊榜(玉蕊),恒摇木笔以书空(木笔)。因之逐队香街(瑞香),爰掷金钱而买笑(金钱)。偶过枇杷花底(枇杷花),试叩荆扉(紫荆)。竟从茉莉帏中(茉莉),潜窥蓉面(芙蓉)。高烧蜡烛(腊梅),海棠之春睡初醒(海棠)。对照菱花(菱花),篱菊之秋容比瘦(菊花)。茶馀共话(山茶),漏滴忘归(滴滴金)。绣球抛向郎怀(绣球),锦带击于女手(锦带)。从此家人含笑(含笑),公子忘忧(忘忧)。订夜合之双情(夜合),绾丁香之百结(丁香)。石榴裙底(石榴花),饱看并蒂莲花(莲花)。金橘怀中(橘花),几索双丸豆寇(豆寇花)。虽乏桑中之喜(扶桑),已无李下之嫌(李花)。情思缠绵(木绵),诗肠鼓吹(鼓子花),爱对一枝香草,吟成惜玉新词(晚香玉)。更拈百种名花,绘向合欢团扇(百合花)。木桃有赠(夹竹桃),琼玖思酬(琼花)。因描依样葫芦(芦花),寿登枣梓(枣花)。更仿浣花藤纸(藤花),色染夭桃(碧桃花)。张蕉雪为谱传奇(红蕉),鲁棣花遍征题咏(唐棣)。共愿春长月季(月季),杜鹃无复催归(杜鹃花)。倘然香肯夜来(夜来香),桐凤不妨相似(桐花)。仆,燕山羁旅(山樊),牛渚词人(牵牛)。性嗜丹铅(山丹),心惭铁石(铁树花)。记得牡丹开日(牡丹),曾遇梨园(梨花)。不图梅萼舒时(梅花),又亲兰泽(木兰)。爰挹蔷薇香露(蔷薇),试洗手以披函(洗手花)。更剪银烛繁花(阑天烛),读断肠之佳句(断肠花)。愧我心同葵芡(芡花),弥殷向日之忱(向日葵)。感君下采苹蘩(苹花),殊乏凌霄之笔(凌霄花)。
  附题词
  吴麓泉
  公子翩翩喜浪游,诗名传播在青楼。
  嗟余醉出歌姬院,散尽黄金只卖愁。
  周子方
  红情绿意惜娉婷,写照分明在画屏。
  看到一枝赏一咏,胜他十万护花铃。
  为花忙煞笔头春,阿宝怜才意备真。
  纨扇锦笺留韵事,青衫红粉两传人。
  张次瑄
  小青真个解怜才,权把新诗当镜台。
  一曲韦娘春意满,百花齐向笔尖开。
  欲将永好报投瓜,十色裁笺学浣花。
  他日吟坛传韵事,门前也合种枇杷。
  张子修
  逢人共说项斯名,展读词章心更倾。
  纨扇彩笺真妙绝,风流千古两多情。
  才华锦绣满胸中,百咏名花字字工。
  红袖而今长拂拭,何须羡彼碧妙笼。
  周慎之
  好风吹放合欢枝,彩笔题成绝妙词。
  我亦痴情旧狂客,怕从愁里读君诗。
  抛残红豆旧风流,回首不堪京洛游。
  剩得模糊诗画在,寻常团扇亦千秋。
  漫拈红豆说相思,儿女情工一例痴。
  粉黛飘零名士感,凄凉谱入断肠词。
  新诗一卷当缠头,小杜青楼惯买愁。
  赢得薛涛千载后,天涯芳草继风流。
  名葩憔悴委芳时,空费罗虬百首诗。
  不及金铃三万个,一春长护好花枝。
  红颜命薄恨难填,落拓青衫复可怜。
  扇自团圆人自缺,声声徒唤奈何天。
  陈铁珊
  一枝仙卉谪天台,吹落风尘信可哀。
  名士自来饶艳福,美人从古重诗才。
  多情草本王孙种,薄命花难阆苑栽。
  细雨小窗无限景,幽兰都为女儿开。
  寄语东风好护持,莫教风雨损花枝。
  赠投有意心原慧,飘泊无归命可知。
  不信倾城偏堕劫,幸逢才子自工诗。
  百花贱纸殷勤制,如此痴情报亦宜。
  周慎之
  名花恰似女儿娇,春意三分韵更饶。
  才子从来情是累,美人真个福难消。
  吟成团扇怜桃叶,染就华笺胜薛涛。
  一样风流佳话在,朝宗而后又诗樵。
  宝竹坡
  花丛闻说有知音,百首新诗费苦吟。
  夜雨滴干才子泪,春风吹暖美人心。
  锦笺染出关情切,纨扇题成寄意深。
  转盼鸳鸯各飞去,绮楼何日再追寻。
  闲馀笔话明长洲汤传楹卿谋撰
  小引
  闲与馀有不同乎?曰:“不同。焚香,煮茗,种竹,栽花,雅歌,投台,鼓琴,对奕,皆闲也。其事已过,则为闲之馀矣。”笔与话有不同乎?曰:“不同。一堂晤对,酬酢纷如,面固能闻,久不复记,皆话也。欲其不朽,则有赖于笔矣。”故惟闲馀,始能以笔为话。此汤君卿谋《闲馀笔话》之所由以名也。虽然,话可易笔哉,能胜读十年书者,则笔之。能悦亲戚之情者,则笔之。能大家团圞共说无生者,则笔之。非是话也,不可以笔。今卿谋之笔,固已不啻如此。吾尝取而读之,其措恩在有意无意之间,其吐语在亦佛亦仙之际;其旁通如帆随湘转,望衡九面;其静致如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不唯非闲馀不能着,且非闲馀亦不能读矣。吾独怪乎世之着书者,应酬世务,权衡子母,凡其笔之于书者,皆出于忙冗之馀,亦安得有佳话乎哉?虞卿有言:“非穷愁不能着书。”余谓:穷而愁者,必且米盐不继,室人交谪。当尔时,安能着书?能着书者,大都皆贫而乐者耳。余虽不识卿谋,然未尝不可想见其乐也。心斋张潮撰。
  闲馀笔话
  予,闲人也。性好静,闭门兀坐,杳若深山,悠如永年,类禅家之寂。已而世事及我,一切遣往不问。我不累物,物亦忘我,遂流而为懒。既乃颓澹幽默,心忽倦去。投足一榻,作土木形骸,竟日不闻履声,且积而成病。寂也,懒也,病也,皆闲境也。而又佐以听雨之朝,看云之昼,临风之晚,待月之宵,浇书摊饭之馀,篝火篆烟之暇,皆闲境也。造物者秘为清福,而人不能享,以本无闲情教训。予独以闲情领受之,则天清地旷,浩乎茫茫,皆吾闲也,皆是助我闲话也。虽然,话亦何择之有?白云往还,星月自出,以为太空之话可也。风叶鸣廊,江波自涌,以为大块之话可也。夕秀始吹,草虫杂作,以为万象之话可也。惟其闲闲尔也,而吾置身此间,不已馀乎?吾尤以其闲而为话,不尤馀之馀乎?吾爱吾馀,辄付此卷。或庄或谑,或雅或俗,或喜或悲,或笑或骂,或醒或醉,或独或偶,或出或处,或见或闻,无乎不闲,无乎不馀,则皆可话也。吾话吾闲,亦闲也。人知吾话之为闲,而不知吾话之闲,为闲之馀也。昔苏学士强闲人说鬼,不免犯妄语戒。予喜闻闲苦而话不得闲人,因邀中书君话之。中书君即予之闲人也。中书君闲矣,而予益复闲。闲情一箧,宛在十指间,何必妄言妄听,借鬼话作舌本,母乃耳根未净乎?予舌本既强,耳根复清,因以其闻,闻及中书君。而中书君相过从时,辄为闲时闲境一助。自今以往,庶无馀闲逸此卷外。此中闲话,日夕自佳,惜不令苏学士掀髯听之也。
  聪明能误人,不如懵懂。文章能乱世,不如朴诚。意气能陨命,不如优容。衣冠能厚颜,不如草野。
  〖原评:名言可铭座右。〗
  胸中泾渭,清浊之流自如。皮里春秋,雌黄之口何在?彼日以标榜为事者,吾祝其世世生生为暗哑之人,庶足忏悔冤业,解脱杀机耳。
  神仙是英雄退步,然此事本多寄托,须知张子房暮年,用不着黄石公,不得不借赤松子为好结果。当日辟谷,毕竟是英雄欺人。若果神仙石作英雄收场,则秦皇汉武,何不白日飞去?
  吾辈不可不存时时可死之心,不可不行步步求生之事。存心事事可死,则身轻而道念自生。行事步步求生,则性善而孽缘不堕。此儒宗、禅悦不二法门也。若心境本不清旷,饰放诞为风流;事迹本不光明,假慈悲为因果,地狱之设,正为此人。
  人生不可不储三副痛泪:一副哭天下大事不可为,一副哭文章不遇识者,一副哭从来沦落不偶佳人。此三副,方属英雄身泪。真事业,真性情,俱在此中。非复儿女情长,执手涕泣比也。
  〖原评:如卿谋言,岂有泪干时耶?〗
  天下不堪回首之境有五:哀逝过旧游处,悯乱说太平事,垂老忆新婚时,花发向陌头长别,觉来觅梦中奇遇。未免有情,感均顽艳矣。然以情之最恶者言之,不若遗老吊故国山河,商妇话当年车马,尤为悲悯可怜。
  〖原评:古诗云:“可惜欢娱地,都非年少时”。又云:“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每一讽咏,殊不胜情,如卿谋言,有同感矣。〗
  风月娟然,天下第一有情物。而于韵士美人,尤为亲近。意中尝设一佳景于此,愿与天下有情者居之。一庭一院,一花一石,一帘一几,一尘一屏,一茗一香,一卷一轴,然后,一妆一婢,一丝一竹,一愁一喜,一谑一嘲。乘兴则一楼一台,一觞一咏。倦游则一枕一簟,一蝶一槐。梦觉徐徐,两美在侧。一寐一寤,一偎一抱。当此之时,只愁明月尽矣。
  〖原评:但云理之所必无,安知非情之所必有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