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学清会稽章学诚实斋撰
周官有女祝、女史,汉制有内起居注。妇人之文字,千古盖有所用之矣。妇学之名,见于《天官?内职》。德、言、容、功,所该者广,非如后世只以文艺为学者也。然易训正位乎内,礼职妇功丝枲。《春秋传》称赋事献功,《小雅》篇言酒食是议,则妇人职业,亦约略可知矣。〖男子弧矢,女子鞶帨,自有分别,至于典礼文辞,男妇皆所服习。盖后妃、夫人、内子、命妇,于宾享丧祭,皆有礼文,非学不可。〗
妇学之目,德、容、言、功。郑注:言为辞令,自非娴于经礼,习于文章,不足为学。乃知诵诗习礼,古之妇学,略亚丈夫。后世妇女之文,虽稍偏于华采,要其渊源所自,宜知有所受也。
妇学掌于九嫔,教法行于宫壶。内而臣采,外及侯对。六典未详,自可例测。葛覃师氏,着于风诗〖侯封妇学〗。婉娩姆教,垂于《内则》〖卿士大夫〗。历览《春秋》内外诸传、诸侯夫人、大夫内子,并称文能道,故斐然有章,若乃盈满之祥,邓曼详推于天道。利贞之义,穆姜精解于干元。鲁穆伯之令妻,典言垂训。齐司徒之内主,有礼加封。以至泉水毖流,委怀赋怀归之什。燕飞上下,凄凉送归媵之诗。凡斯经典礼法,文采风流,与名卿大夫,有何殊别。然皆因事牵联,偶儿载籍,非特着也。若出后代史,必专篇类征。列女则如曹昭、蔡炎故事,其为矞皇彪炳,当十倍于刘范之书矣。是知妇学亦自后世失传。三代之隆,并与男子仪文率由故事,初不为务异也。〖不学之人以《溱洧》诸诗为淫者自述,因谓古之孺妇,矢口成章,胜于后之文人。不知万无是理,详辨其说于后,此处未暇论也。但妇学则古实有之,惟行于卿士大夫,而非齐民妇女皆知学耳。〗
春秋以降,官师分识。学不守于职司,文字流为著述〖古无私门著述,说详《校雠通义》〗。丈夫之秀异者,咸以性情所近,撰述名家〖此指战国先秦诸子家言,以及西京以还经史专门之学〗。至于降为词章,亦以才美所优,标着文采〖此指西汉元成而后及东京而下诸人诗文集〗。而妇女之奇慧殊能,锺于间气,亦遂得文辞偏着而为今古之所称,则亦时势使然而巳。然汉廷儒术之盛,班固以为利禄之涂使然。盖功令所崇,贤才争夺,士之学业,等干农夫治田,固其宜也。妇人文字非职业,间有擅者,出于天性之优,非有争于风气,骛于声名者也。〖好名之习,起于中晚文人。古人虽有好名之病,不区区于文艺间也。丈夫而好文名,已为识者所鄙,妇女而鹜声名,则非阴类矣。〗
唐山《房中》之歌,班姬《长信》之赋,风雅正变〖雅指房中,风指长信〗,起于宫闱。事关国故,史策载之。其馀篇什寥寥,传者盖寡。艺文所录,约略可以观矣。若夫乐府流传,声诗则佼。木兰征戌、孔雀乖离、以及陌上采桑之篇,山下蘼芜之什、四时白伫、子夜芳香,其声啴以缓,其节柔以靡,则自两汉古辞〖皆无名氏〗,讫于六朝杂议,并是骚客拟辞,诗人寄兴。情虽托于儿女,义实本于风人。故其辞多骀宕,不以男女酬答为嫌也〖如《陌上桑》、《羽林郎》之类,虽以贞洁自许,然幽闲女子岂喋喋与狂且争口舌哉?出于拟作佳矣〗。至于闺房篇什,间有所传。其人无论贞淫,而措语俱有边幅。文君,淫奔人也,而白头止讽相如。蔡炎,失节妇也,而钞书恳辞十吏。其它安常处顺,及以贞切著者,凡有篇章,莫不静如止水,穆若清风。虽文藻出于天娴,而范思不逾阃外。此则妇学虽异于古,亦不悖于教化者也。
国风男女之辞,皆出诗人所拟,以汉魏六朝篇什证之,更无可疑〖古今一理。不应古人儿女矢口成章,后世学士力追而终不遂也〗。譬之男优饰静女以登场,终不似闺房之雅素也。昧者不知斯理,妄谓古人虽儿女子亦能矢口成章,因为妇女宜于风雅。是犹见优伶登场,演古人事,妄疑古人动止,必先歌曲也〖优伶演古人故事,其歌曲之文正如史传中夹论赞体,盖有意中之言,决非出于口者。亦有旁观之见,断不出本人者,曲文皆所不避。故君子有时涉于自赞,宵小有时或至自嘲。俾观者如读史传,而兼得咏叹之意。体应如是,不为嫌也。如使真出君子小人之口,无是理矣。《国风》男女之辞,与古人拟男女辞,正当作如是观。如谓真出男女之口,无论淫者万无如此自暴,即贞者亦万无如此自亵也〗。
昔者班氏《汉书》未成而卒,诏其女弟曹昭躬就东观踵而成之。于是公卿大臣执贽请业〖大儒马融从受《汉书》句读〗,可谓旷千古之所无矣。然专门绝学,有渊源,书不尽言,非其人即无所受尔。又符秦初建学校,广置博士经师,五经精备,而《周官》失传。博士上奏太常韦逞之母宋氏,家传《周官音义》,诏即其家讲授,置生员百二十人,隔绛帏而受业。赐宋氏爵,号为宣文君。此亦扩千古之所无矣。然彼时文献,盛于江左。符氏割据山东,遗经绝业幸存。世学家女,非名公卿所能强与闻也。此二女者,并是以妇女身行丈夫事。盖传经述史,天人道法所关。恐其淹没失传,世主不得不破格而崇礼,非谓才华炫耀惊流俗也。即如靖边之有谯洗夫人,佐命之有平阳柴主,亦千古所罕矣。一则特开幕府辟署官属,一则羽葆鼓吹,虎贲班剑,以为隋唐之主。措置非宜,固属不可。必欲天下妇人以是为法,非特不可,亦无是理也。
晋人崇尚玄风,任情作达。丈夫则糟粕六艺,妇女亦雅尚清言。步障解围之谈,新妇参军之戏,虽大节未失,而名教荡然。论者以十六国分裂,生灵涂炭,归咎清谈之灭礼教,诚探本之论也。
王谢大家,虽愆礼法,然其清言名理,会心甚遥。既习儒风,亦畅玄旨,方于士学,如中行之失,流为狂简者耳〖近于异端非近于娼优也〗。非仅能调五言七字,自诩过于四德三从者也。若其旖旎风光,寒温酬答,描摩纤曲,刻画形似,脂粉增其润色,标榜饰其虚声。晋人虽曰虚诞,如其见此,挈妻子而逃矣〖王谢大家虽愆礼法,然实读书知学,故意思深远,非如才子佳人,一味浅俗好名者比也〗。
唐宋以还,妇才之可见者,不过春闺秋怨,花草荣凋,短什小篇,传其高秀。间有别出著作,如宋尚宫之《女论语》,侯郑氏之《女孝经》,虽才识不免迂陋〖欲作女训不知学曹太家《女诫》之体,而妄拟圣经,等于七林说问,子虚鸟有〗,而趋向尚近雅正。艺林称述,恕其志足嘉尔〖此皆古人妇学失传,故有志者,所成不过如此〗。李易安之金石编摩,管道升之书画精妙,后世亦鲜有其俪矣。然琳琅款识,惟资对勘于湖州。笔墨精能,亦藉观摩于承旨。未闻宰相子妇,得偕三舍论文〖李易安与赵明诚集《金石录》明诚方在大学故云尔〗,翰林夫人,可共九卿挥尘。盖文章虽曰公器,而男女实千古大防。凛然名义纲常,何可诬耶?盖自唐宋以讫前明,国制不废女乐。公卿入直,则有翠袖熏炉。官司供张,每见红裙侑酒。梧桐金并,驿亭有秋感之缘。兰麝天香,曲江有春明之誓。见于纪载,盖亦详矣。又前朝虐政,凡搢绅籍没,波及妻孥,以致诗礼大家,多沦北里。其有妙兼色艺,慧传声诗,都人士从而酬唱,大抵情绵春草,思远秋枫,投赠类于交游,殷勤通于燕婉。诗情阔达,不复嫌疑闺阁之篇。鼓钟闻外,其道固当然耳。且如声诗盛于三唐,而女子传篇亦寡。今就一代计之,篇会最富,莫如李冶、薛涛、鱼玄机三人,其它莫能并焉。是知女冠方妓,多文因酬接之繁;礼法名门,篇简自非仪之诫。此亦其明证矣。
夫倾城名妓,屡接名流,酬答诗章,其命意也。兼具夫妻朋友,可谓善藉辞矣。而古人思君怀友,多托男女殷情。若诗人风刺邪淫,又代狡狂自述。区分三种,蹊径略同。品骘韵言,不可不知所辨也。夫忠臣友谊,隐跃存恳挚之诚。讽恶嫉邪言外见忧伤之意。自序说放废,而诗之得失悬殊。本旨不明,而辞之工拙回异〖《离骚》求女为真情,则语无伦次,国风《溱洧》为自述,亦径直无味。作为拟托,文情自深〗,故无名男女之诗,殆如太极阴阳之理,存诸天壤,而智者见智,仁者自见仁也。名妓工诗,亦通古义。转以男女慕悦之实,托诸诗人温厚之辞,故其遗言雅而有则,真而不秽,流传千载,得耀简编,不能以人废也。第立言有体,妇异于男。比如《薤露》虽工,惟施于挽郎为称;《棹歌》纵妙,亦用于舟妇为宜。彼之赠李和张,所处应尔。良家闺阁,内言且不可闻,门外唱酬,此言何闻为而至耶〖自官妓革而闺阁不当有门外唱酬,丈夫拟为男女之辞,不可藉以为例,古之列女皆然〗。
夫教坊曲里,虽非先王法制,实前代故事相沿。自非濂洛诸公,何妨小德出入。故有功名匡济之佐,忠义气节之流,文章道德之儒,高尚隐逸之士,往往闲情有寄,箸于简编。禁纲所驰,亦不为盛德累也。第文章可以学古,而制度则必从时。我朝礼法精严,嫌疑慎别。三代以还,未有如是之肃者也。自宫禁革除女乐,官司不设教坊,则天下男女之际,无有可以假藉者矣。其有流娼顿妓,渔色售奸,并干三尺严条,决杖不能援赎〖职官生监并是行止有亏,永不叙用〗。虽吞舟有漏,未必尽挂爰书,而君子怀刑,岂可自拘司败。每见名流板镌诗稿,未窥全集,先阅标题,或纪红粉丽情,或着青楼唱和,自命风流倜傥,以为古人同然。不知生今之世,为今之人,苟于禁令未娴,更何论乎文墨。周公制礼,同姓不昏。假令生周之后,以为上古男女无别,而渎乱人伦,行同禽兽,以为古人有然,可乎〖名士诗集先自具枷杖供招,虽谓未识字可矣〗。
夫才须学也,学贵识也。才而不学,是为小慧。小慧无识,是为不才。不才小慧之人,无所不至,以纤佻轻薄为风雅〖雅者,正也。与恶俗相反。习染风气谓之俗,纤佻鄙俚,皆俗也。鄙俚之俗,犹无伤于世道人心;纤佻之俗,则风雅之罪人也〗,以造饰标榜为声名〖好名之人未有不俗者也〗。炫耀后生,娼披士女,人心风俗,流弊不可胜言矣。夫佻达出于子衿,古人所有。标榜流于巾帼,前代所无。盖实不足而争骛于名,已非夫而藉人为重。男子有志,皆耻为之。乃至谊绝丝萝,礼珠授受,辄以缘情绮靡之作,托于斯文气类之通,因而听甲乙于胪传,求品题于月旦,此则钗楼勾曲,前代往往有之。静女闺姝,自有天地以来,未闻有礼也。
古之妇学,如女史、女祝、女巫,各以职业为学,略如男子之专艺而守官矣。至于通方之学,要于德、言、容、功。德隐虽名〖必如任姒之圣方称德之全体〗,功粗易举〖蚕织之类,通乎士庶〗。至其学之近于文者,言容之事,为最重也。盖自家庭内则,以至天子诸侯卿大夫士,莫不习于礼容。至于朝聘丧祭,后妃、夫人、内子、命妇,皆有职事。平日讲求不预,临事何以成文。汉之经师,多以章句言礼,尚赖徐生善为容者,盖以威仪进止,非徒诵说所能尽也。是妇容之必习于礼。后世大儒,且有不得闻也〖但观传载敬姜之言,森然礼法,岂后世经世大儒所能及〗。至于妇言主于辞命,古者内言不出于阃,所谓辞命亦必礼文之所须也。孔子云:“不学诗,无以言。”善辞命者,未有不深于诗〖但观春秋妇人辞命婉而多风〗,乃知古之妇学,必由礼而通诗〖非礼不知容,非诗不知言〗,六艺或其兼擅者耳〖穆姜论《易》之类〗。后世妇学失传,其秀颖而知文者,方自谓女兼士业,德色见于面矣。不知妇人本自有学,学必以礼为本。舍其本业而妄托于诗,而诗又非古人之所谓习辞命而善妇言也。是则即以学言,亦如农夫之舍其田而士失出疆之贽矣!何足征妇学乎?嗟乎!古之妇学,必由礼以通诗;今之妇学,转因诗而败礼,礼防决而人心风俗不可复言矣。夫固由无行之文人,倡邪说以陷之。彼真知妇学者,其礼无行文人,若粪土然〖无行文人,学本浅陋,真知学者,不难窥破〗,何至为所惑哉〖古之贤女,贵有才也。前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者,非恶才也。正谓小有才而不知学,乃为矜饰骛名,转不如村姬田妪,不致贻笑于大方也〗?
饰时髦之中驷,为闺阁之绝尘。彼假藉以品题〖或誉过其实,或改饰其文〗,不过怜其色也。无行文人,其心不可问也。呜呼!己方以为才而炫之,人且以为色而怜之。不知其故而趋之,愚矣!微知其故而亦且趋之,愚之愚矣!女之佳称,谓之“静女”,静则近于学矣。今之号才女者,何其动耶?何扰扰之甚耶?噫!
跋
章实齐进士《妇学》,余于《艺海珠尘》中得见全帙。其言婉而多风,洵金闺药石也。因录登丛书,之盖较陆丽京、陈干初、查石丈《新妇谱》、徐野君《妇德四箴》,更进一筹矣。丁卯上已日震泽杨复吉识
妇人鞋袜考清莆田余怀澹心撰
古妇人之足,与男子无异。《周礼》有屦人,掌王及后之服屦,为赤舄、黑舄、赤繶、黄繶、青勾、素履、葛屦。辨外内命夫命妇之功屦、命屦、散屦。可见男女之履,同一形制,非如后世女子之弓弯细纤,以小为贵也。
考之缠足,起于南唐李后主。后主有宫嫔窅娘,纤丽善舞,乃命作金莲,高六尺,饰以珍宝,絅带缨络,中作品色瑞莲,令窅娘以制缠足,屈上作新月状,着素袜,行舞莲中,迥旋有凌云之态。由是人多效之,此缠足所自始也。
唐以前未开此风,故词客诗人,歌咏美人好女,容态之珠丽,颜色之夭姣,以至面妆、首饰、衣■、裙裾之华靡,鬓发、眉眼、唇齿、腰肢、手腕之婀娜秀洁,无不津津乎其言之,而无一语及足之纤小者。即如古乐府之《双行缠》云:“新罗绣白径,足趺如春妍”,曹子建云:“践远游之文履”,李太白诗云:“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韩致光诗云:“六寸肤圆光致致”,杜牧之诗云:“钿尺裁量减四分”,《汉杂事秘辛》云:“足长八寸,径跗丰妍”。夫六寸八寸,素白丰妍,可知唐以前妇人之足,无屈上作新月状者也。即东氏潘妃,作金莲花贴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金莲花”,非谓足为金蓬也。崔豹《古今注》:“东晋有凤头重台之履”,不专言妇人也。
宋元丰以前,缠足者尚少。自元至今,将四百年,矫揉造作,亦泰甚矣。
古妇人皆着袜,杨太真死之日,马嵬媪得锦袎袄一只,过客一玩百钱。李太白诗云:“溪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袜一名“膝裤”。宋高宗闻秦桧死,喜曰:“今后免膝裤中插匕首矣。”则袜也,膝裤也。乃男女之通称,原无分别。但古有底,今无底耳。古有底之袜,不必着鞋,皆可行地。今无底之袜,非着鞋,则寸步不能行矣。张平子云“罗袜凌蹑足容与”,曹子建云“凌虚微步,罗袜生尘”,李后主词云“刬袜下香阶,手提金缕鞋”。古人鞋袜之制,其不同如此。至于高底之制,前古未闻,于今独绝。吴下妇人,有以异香为底,围以精绫者;有凿花玲珑,囊以香麝,行步霏霏,印香在地者,此则服妖。宋元以来,诗人所未及,故表而出之,以告世之赋《香奁》,咏《玉台》者。
余澹心先生此考甚精博,然窃疑之,即以所引杜牧诗云:“钿尺裁量减四分”,下句乃云:“纤纤玉笋裹轻云”,已极善形容。《秘辛》云:“足长八寸”,下云:“底平指敛,约缣迫袜收束微禁如禁中”,亦觉摹写酷肖,非影响之谈。盖汉尺最小,其长如今六寸耳,是八寸仅四寸馀也。《秘辛》又云:“自颠至底,长七尺一寸”,盖四尺三寸也。《汉制考》云:“中妇人手长八寸”。《仪礼注》云:“中人之迹,长尺二寸”。较量即可知矣。且他处言缠足甚多,姑引数条。
白乐天《上阳宫人白发诗》云:“小头鞋履窄衣裳”;《诚齐杂志》云:“天宝间,桃源女子吴寸趾,以足小得名”;姚鷟《尺牍》云:“马嵬老妪,得太真锦袜以致富,其女名玉飞,得雀头履一只,真珠饰口,薄檀为苴,长仅三寸”;《南部烟花记》有:“陈宫卧履”,卧时犹履,缠足可知。《古乐府》云:“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辍耕录》云:“晋永嘉元年,靸鞋用黄草,宫内妃御皆着,始有伏鸠头履子。”伏鸠头,状其纤小也。《南史》:“羊侃有弹筝人陆大喜,着鹿角爪,长七寸,时人谓能掌中舞。”此皆在窅娘之前。不止此也,又按《史记?货殖传》云:“今赵女郑姬设形容揳呜琴,揄长袖,蹑利屐”,谓之利,亦尖锐之意。张衡《西京赋》云:“振朱履于盘撙”,史游《急就章》:“靸鞮卬角”,下注云:“靸谓韦履,头深而兑,底平而薄者也。今俗谓之跣子。”按:兑与锐同,鞮,薄革小履也。按此即张衡《同声歌》:“鞮芬以狄香”者也。卬角,当卬其角,举足乃行,疑即今之扳尖鞋。此三者,皆谓妇之履也。《修竹阁女训》云:“本寿问于母曰:‘女子必缠足,何也?’其母曰:‘圣人重女,使不轻举,是以裹其足。范睢裹足不入秦,用女喻也。’”此又在《秘辛》之前矣。其它言妇人鞋履者甚众,尚在疑似,未暇多载也。费锡璜滋衡氏跋
缠足谈清钱塘袁枚子才撰
妇人缠足,《墨庄漫录》以为起于李后主窈娘。杨升庵《丹铅录》引古乐府之《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杜牧诗之“钿尺裁量减四分”驳之,以为唐时巳有矣。《辍耕录》亦云始于五代。
余按:汉隶释汉武梁祠,画老莱之母,曾子之妻,履头皆锐,是证据之最古者,然沈约《宋书?礼志》“男子履圆,女子履兑”,是又非锐之说也。大抵古女子行不露足,慎夫人衣不曳地,王莽妻亦然,以为美谈。可见古妇人衣皆曳地不露足也。若缠足之事,转在男子。《毛诗》“赤芾金舄”,《卜子夏小传》曰:“幅,偪也,所以自偪束也。”笺云:“如今行滕也。行而缄足,故曰行滕。邪而缠之,故曰邪幅。卫褚师声子袜而登席,也公怒其无礼。”岂古人必赤足登席,乃谓之有礼乎?盖虽脱履解袜,而足上自有邪幅裹之故也。想妇人亦当如男子矣。大抵妇人之步,贵乎舒迟。《毛诗》:“月出皎兮,佼人了兮,舒窈纠兮。”毛传:“舒,迟也;窈纠,舒之姿也。”张平子《南都赋》:“罗袜蹑蹀而容与”;《焦仲卿诗》:“足下蹑丝履,纤纤作细步”,既以缓行为贵,则缠束使小,在古容或有之。故《急就章》:“靸鞮却角褐袜巾”,师古注:“靸,韦履也。头深而锐,平底,俗名跣子。鞮,薄革小履也。巾者,裹足巾,若今裹足布。”《汉书?地理志》:“赵女弹弦跖躧”;师古注:“躧与屣同,小履之无跟者也。跖谓轻蹑之也。”是数者,皆渐渐有以小为贵之义。然唐白香诗曰:“小头鞋履窄衣裳,天宝末年时世妆”,韩致光诗曰“六寸肤圆光致致”,皆极言其小,而终不言其弓,可见潘妃之步金莲花,亦非弓也。《北史》:“任城王楷刺并州,断妇人以新靴换故靴”,知男子妇人同一靴也。郭若虚《图画见闻记》:“唐代宗令宫人穿红锦靿靴。杨妃死于马嵬,人藏其锦袜,观者人一钱。”太白《赵女词》:“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皆妇人穿靴袜之明证,其非弓也明矣。《宋史》:“治平元年,韩维为颖王记室,侍王坐,有以弓鞋进者。维曰:‘王安用舞靴?’”可见当时妇人,舞才着弓鞋,平时不着也。惟北宋徐积咏蔡家妇云:“但知勒四支,不知裹两足。”陆放翁《老学庵笔记》:“宣和末,女子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错到底。”伊世珍《嫏嬛记》言:“徐玉英卧履,以薄玉花为饰,内加龙脑,谓之玉香”,此则弓鞋之明证,盛行于宋时。若《玉壶清话》载唐明皇《咏锦袜》云:“琼钩窄窄,手中弄明月”,以为弓鞋之证,恐是小说家之附会。
百花弹词清钱塘钱涛怒白撰
自古名花号美人,娇红嫩白斗芳春。
每夸金谷千秋丽,更道隋宫五色新。
把酒常须花在眼,现花莫便酒离唇。
明朝试向花前看,满地残红最怆神。
花落花间最有情,间将笔墨谱花名。
千红万紫都评遍,分付花神仔细听。
问谁人开辟就花花世界,更那个创造下草草乾坤?
百年中无非是香花阳焰,一日里不可少檀板金尊。
慨世间有无数名花异卉,普天下知多少花朵花名。
君不见锦堤边千般烂熳,君不见红娇畔万种精神,
君不见上阳宫蜂喧蝶攘,君不见宜春苑燕送莺迎。
一种种,一般般,看他妖艳。
红者红,白者白,听我评论。
有客能将雁柱排,花前高唱独徘徊。
春风春雨虽相妒,看取名花指下开。
第一种,牡丹花,天生富贵,号花王,称国色,花里为尊。
姚家黄、魏家紫,而今罕见。得君王,带笑看,倾国倾城。
醉杨妃,倚阑干,沉香亭北。李青莲,题妙句,三调清平。
芍药花,比牡丹,虽然少逊。一般的,斗春华,越样鲜新。
金带围,广陵城,预知宰相。不知道,洧水畔,赠与何人。
露桃花,倚东风,深红浅白。武陵溪,元都观,到处藏春。
蓬莱山,三千载,开花结果。天台路,盼着了,阮肇刘晨。
最可惜,暮春时,一番红雨。真堪叹,今日里,人去题门。
桃花谢,杏花开,艳妆春色。叠乱霞,飘微散,根倚深云。
碎锦坊,裴晋公,午桥遗爱。庐山上,董神仙,五树成林。
探花宴,上林中,赋诗争快。状元去,马如飞,踏碎香尘。
桃花红,杏花红,李花偏白。白如霜,白如雪,无月自明。
怎知道,王家郎,一朝钻核。倒不如,李家儿,万古盘根。
世间花,还又数,梨花洁白。似何郎。曾傅粉,一样消魂。
莺来窥,蝶来认,新妆淡淡。泪阑千,愁寂寞,春雨盈盈。
蔷薇花,在墙东,春红零乱。想经年,未架却,心绪纵横。
无人处,折一枝,常防刺手。夜深时,才经过,■住罗裙。
玉兰花,分明是,苕华刻就。玉堂前,争春色,香气氤氲。
绣球花,在风前,谁能踢弄。玉簪花,满地上,若个遗簪?
金雀花,一般儿,飞飞欲动。蝴蝶花,可也是,栩栩身轻。
丁香花,豆豌花,念愁不破。夜合花,合欢花,最苦多情。
有一种,水中莲,又名菡萏。照秋波,窥明镜,冉冉亭亭。
细端详,绿云中,宛如仙子。虽然是,在污泥,不染埃尘。
太华峰,藕如船,曾开十丈。太液池,花能语,红白芳芬。
似六郎,好庞儿,亲承儿女。怪潘妃,一步步,喜杀东昏。
只有那,老嫦娥,一枝丹桂。有谁人,攀得着,两袖香生。
红状元,白探花,黄为榜眼。宝龙涎,欺凤饼,老翠连云。
皋涂山,种将成,八株齐挺。廉寒宫,斫不去,家载重生。
晚霜天,东篱畔,菊花开放。想从来,称知己,只有渊明。
问尊前,子细看,花如我瘦。吟泽畔,灵均氏,问夕餐英。
秋江上,芙蓉花,凌波弄影。一枝枝,翻江浪,别有风情。
紫薇花,端只许,仙郎相对。紫荆花,再不教,兄弟轻分。
木笔花,描不出,千般春色。金钱花,买不得,万种春情。
玉阶前,鸡冠花,那能报晓,三更里,杜鹃花,啼得伤心。
并不见,金灯花,夜深照影,只有那,鼓子花,雨打无声。
我爱他,十姊妹,要他窈窕。我爱他,千日红,不肯凋零。
我爱他,剪春罗,剪开罗带。我爱他,紫罗兰,裁作罗巾。
谁得似,凌霄花,干云直上。谁得似,蜀葵花,向日倾城。
谁知道,萱草花,儿儿女女。谁知道,棠棣花,弟弟兄兄。
茉莉花,偏只是,秋香不散。荼縻花,全不能,春梦难醒。
山丹花,山茶花,十分春色。瑞香花,木香花,满座香熏。
凤仙花,细看时,恍如凤彩。牵牛花,试听花,不见牛鸣。
蜡梅花,是谁把,黄酥细染。石梅花,问谁将,红粉调匀。
真堪叹,木槿花,朝荣暮瘁。怎能似,菖蒲花,不老长生。
有一个,着芦花,花中孝子。有一个,啖松花,花里仙人。
真难得,款冬花,三冬独茂。真难得,长春花,四季长新。
红蓼花,一点点,离人泪血。杨柳花,一丝丝,荡子春魂。
朱藤花,尽道是,轻盈不俗。水仙花,又自会,潇洒离尘。
棣棠花,虽不是,黄金炼就。玫瑰花,却真个,紫玉雕成。
枣子花,橘子花,终须结实。碧桃花,海棠花,可惜飘零。
栀子花,带妙香,三分嫩白。樱桃花,垂紫蒂,一树买笑。
几万贯,榆荚钱,不会通神。万种花,总不如,寒梅独异。
又清香,又高古,无与为群。点就了,寿阳妆,一时丰韵。
做醒了,罗浮梦,千古消魂。尚记得,在他乡,寄归驿使。
不知道,是何年,嫁与林君。
闻道花开不易看,一时说出许多般。
不知尚有名花在,听我从头仔细弹。
还有那,幽兰花,行于空谷。纵无人,香自在,不受尘埃。
还有那,蕃厘观,琼花一本。是天花,岂肯在,人世沉论。
还有那,优昙花,奇香妙品。在西方,亿万劫,与物为邻。
还有那,虞美人,花开古墓。立风前,情脉脉,欲笑还颦。
还有那,雁来红,老年忽少。还有那,吉祥草,到处为祯。
还有那,美人苴,偎红倚绿。还有那,映山红,遍谷弥陵。
罂粟花,媚药中,实名鸦片,珠兰花,七碗内,堪伴茶星。
一丈红,五尺拦,刚递半段。木兰花,船上望,原是花身。
汉宫秋,那知道,长门秋怨。秋海棠,最堪怜,肠断秋砧。
梧桐花,放下着,六根六识。木棉花,识就了,千纬千经。
月季花,月月红,四时不断。含笑花,朝朝乐,一笑生春。
一般的,菜花开,游蜂队队。直等的,槐花黄,举子纷纷。
石竹花,篆竹花,迥于异样。朱兰花,若兰花,各自相分。
苜蓿花,靛青花,近于野草。王瓜花,白豆花,琐碎难论。
笔尖头,写不尽,许多数目。四季花,那能彀,悉记其名。
倒不如,隋炀帝,宫中剪彩。代天工,补就了,一段阳春。
又不如,唐天子,服轩击鼓,好春光,判断了,不费天心。
洛阳城,到春来,名花开遍。河阳县,号花封,仙吏传名。
黄四娘,有的是,千枝万朵。苏公堤,镇一片,紫雾红云。
说不尽,自古来,繁华境界。收拾些,从今后,花柳心情。
君不见,霎时间,催花风雨。粉墙边,苍苔上,都是残英。
金谷园,剩得些,荒苔野鲜。百花洲,只是些,蔓茸青磷。
彩云中,望不见,散花天女。春宫内,难觅个,花蕊夫人。
觑得破,假机关,花开花落。悟得着,真消息,非色非声。
坐谈间,描写尽,花情花态。东风里,不知道,花喜花嗔。
满词场,又添了,一番佳话。惭愧杀,江郎笔,五色花生。
百岁光阴易白头,花开花落几时休。
且将膝上琶琵语,弹尽胸中一段愁。
最好春光二月天,惊红哭紫各纷然。
那能化作花间蝶,日向花房自在眠。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