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為貞而貴高將恐蹶。
若天失此之氣理,將有裂壞。地失此,將有震動墜陷。神失此,將有不靈。谷失此,人世將無物。世間萬物失此,將不生而有滅。王臣失此,將無道而國亡。士君子失此,將傾覆尊貴也。
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耶,非乎?故至譽無譽,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為仁人君子者,務尚謙卑為吉,所以又云王稱孤寡不穀,此三字俗呼,皆微小無德之名,王臣乃稱之,言其不自高也。小人誇己,可乎?所以俗云言吾惡者是吾師,言吾善者是吾賊。故下至譽無譽,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此二說皆諂諛之稱。君子當守道而不改,尤有稱之何?小人好之甚,入惡地也。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道行則被萬物,物足用而道歸我。
反也其動字,既歸又將動也。王臣君子持身守道,未嘗時刻有忘。寧者,所以能成王臣君子者,為此道之用如是。世間萬物既有生,即有滅,理道自然,天地之綱紀也。所謂生於有,有生於無是也。所以古聖人終世而行道,日夕而持之,不敢有慢。中等之人或行或不行,或行者聞人稱之則又行之。或不行,謂道隱功遲之故,是云若存若亡。下等之人,不但不行,相與言道,早發笑焉。又有不審而不答焉。或有言不可行道者,君子與小人論道,小人若迷途者,與行道難甚。若退與之平道,由梭行纇緯不抽。又云谷、辱、不足、偷、渝、無隅、晚成、希聲、無形數事,即前云善行無轍迹是也。守謙亦然。
道隱無名,夫惟道善貸且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惟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嗚呼!老子聖哉!何明道之極也。且云道隱無名,誠然。道本先天地之氣,人何見而不見,如善貸且成,當哉!失道之理,無所不益,萬物賴此而生,豈不借資與人物焉?復云理道之幽微,又如是說。道乃先天地之一氣,以清升而為天,濁沉墜而為地,是為一生二。天地乃曰二儀,與先天地一氣並作是三。二儀既立,四象昭昭,曰日月星辰是也。因有風雨霜露,四時成序,萬物生焉。又負陰而抱陽,物盛而歸源,屬陰,歸源而復出,是為抱陽。陽本剛,以陰貫之,則陰陽和。此謂自一以生二,自二以生三,自三乃生萬物。以陰趨陽之道,皆以卑以就能成也。君子之習道如是乎。更逾以上古國王所稱孤寡不穀,此三字人人以為不貞之字,王者乃取名之,是謂謙也。又以盛衰以比損益,云常道也。以三教字言,前二教字言可教者,後一教字云不得其死者,此是謂不教之徒有此。老子云吾教父何?父,道理之本源,度之耳,非父親之父。言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無有者何?言道體至柔。至堅無間者何?金石之類,惟陰陽能透,知無為之有益,為此是也。謂其柔軟不著形迹耳。道也,子教不言之教,尤甚精。不言者,道理不言而物化,教歟言歟?故所以無為之益。無為之益,是不作為而有益。非不作為,大理無時而不運,言君子欲措安,無時不務道,雖不言,意已成矣。發則中節,如四序之交,時至而應物也。此道非大人君子,雖多言不可教,故希及之。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噫!深哉意奧,愚人將以為老子不貴天爵乎?非也。其戒禁貪婪之徒,特以甚多二字,承其上文,又以二知字收之,再以長久示之,吾故比云。且國之大職,王之下冢宰之官極位,若非天命,棄其此而愛王位,可乎?六卿非君命而讒居相位,可乎?以次序校之,諸職事皆然。言孰親孰多孰病?君子之親,日親於道,多多於道。小人之病,病不務學道,貪非理之名,多藏貨物。其非理之名易奪,貨藏多而必恃,故厚亡。君子守有命之名,藏合得之物,是謂知足不辱,知止不危,可以長久,云永不壞也。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此云守道如守大器,謂吾有大瓊盃,常恐有失有壞,是故不壞即不敝。大盈言吾有諸物盛多,守之似乎少,必不過用,是謂其用不窮。其有直屈巧拙辯訥,皆謙憂是也。此謙本有三,吾止以一直比之,餘皆同焉。謂吾心地本平生直實,又常常檢點日行事務,及所躁用處,莫不又有非仁人君子乎,本經如此而已。謂君子持身守道堅如是。躁本奮動之貌,內帶蒸熱之勢,因此可以強寒,即躁勝寒。靜不動之貌,靜中含凉之勢,因此可以勝熱。此云無他,大概喻君子守道行道,當審而果决勿躁,而勿豫也。清靜為天下正,此言理道之守甚嚴,謂君天下者既措安之後,當堅守其定規,勿妄為。妄為,或改前人之理道是也。改則亂,不改則天下平,是謂正。
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車。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罪莫大於可欲,咎莫大於欲得,禍莫大於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
明君賢臣在位立綱陳紀,夷來蠻貴貊賓,天下無争,是謂有道。慣戰之馬駕車以載糞,壯士化兵為農器,即却走馬以糞車。若君不守道而行邪道,雖牧放孳生之馬,不得生於孳生處所,必生於戰場敵國郊境。即是戎馬生於郊。此有之乎?有之,何以見?君好非仁之勇而尚強,及非理慕他人之寶,則戎馬生焉。於斯之時,罪之大禍之深,安能釋也哉?皆失守道不本仁也。因不足而致是,人君若能知足,則天下國家不乏用矣,何他求焉。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至,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不出戶知天下,以其運慮備,安不忘危。不窺戶牖見天道,以其以心行天心之事,不待倚窗而看也。其出彌遠,其知彌少,以其神不定而視聽亂也。又云聖人不行而至,不見而名,不為而成者,謂道慮備,恩及萬物,即至不見其物,能知其名,所以哲。所以能成者,恩既施而物自化也。《書》不云乎:元首明哉,股肱良哉。聖人之心,其為道也,異乎?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聖人有志學道,道乃日積。日積日益也,久日道備,將欲作為其道,聖人慮恐道行未穩,以此宵衣吁食,苦心焦思,致使神疲心倦,即是損之又損。然後道布天下,被及萬物,民安物阜,天下貞。是以聖人無為,又無為而無不為矣,豈不先苦而後樂乎?昔聖人君天下,務繼前王之法以為式,不改而行之,不恃富而不恃勇,聖人不言暴取他人天下,言人君能安己平天下,即是善取天下是也。謂常以無事故也。如不能安天下者,諸事擅興,民疲乏用,盜賊烽起,豪傑生焉,時乃整兵欲平之,可乎?未必也。此所以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是也。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矣。聖人之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書》云:鬼神無常享,享於克誠。當哉!孰不謂老子於斯道合?此云人能常善常德,天神常常加祐之。其不善之心方萌,則天神否矣。聖人之君天下,體此而教民,豈不法天者乎?即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是也。又孔子云,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於斯人可取。奈何老子反之,兩善皆善,兩信皆信,果孰是非耶?噫!老子之文奇且甚!善者吾善之,此美之矣。不善吾亦善之,此懲之矣。信不信亦然。故得善而得信矣。人不知其文,謂老子果類之而反之。又謂君天下者心志不定,慮生妄為,則民人效之。人皆亦然。又注其耳目,注謂著其意耳。謂聽其美污之聲,目乃觀其善惡所以,聖人觀其所以,不欲身民如是,務秉之以道,常以心似乎小兒之無知,特守無為之道,故天下安。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避兕虎,入軍不避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天地大道生人,本以十分為率,因譬云或過三分,故號十有三生者。既言生,忽便云十有三死者,此死者即是前生之徒十有三。所以言者何?蓋為人生於世,謂貪取養生之物多,是致取非其道,用非其理,反為所傷是也。何以見之?曰酒色財氣,無病醫藥過劑,及有病不醫,飲食衣服不節,思欲過度,妄造妖言奸邪犯憲,冒險失身,不畏鬼神,不孝不悌,於此數事,人未嘗有能免者。或云除奸邪冒險、不畏鬼神及不孝不悌外,餘皆善終,何以見非理也?曰:以爾所云,此其所以往往多死非命者為此也。因不知大理何如,故被物欲之善殺也。即動之死地十有三,非此者何?又云善攝生者,有兩不避,人莫不以為真,如是乎?非也。言君子之為人,務多持道,動合天理,於心不作邪謀,陷身之罪,安有致身於兕虎兵刃中,以其無死地也。此云比君子之行藏,若此豈果然乎?又云天道好還,如小人務尚奸邪,動輒致人於死地,所以好還者,彼雖避兕虎而入兕虎中,彼雖遠兵甲,而由兵甲而死。其還也如是,其得也必然,此皆動之死地耳。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此生、畜、形、成四字,謂能君天下者多能保此四字,是謂善撫乾元之運。前四字所該者何?無他,生之者,萬物也。畜者,既能生萬物,又能養萬物,是謂畜。既畜之,分品類之,使各遂其生,乃形其貌,或不全者,因其勢而就體以成之。萬物既蒙恩之後,莫不欣哉。物既樂乎天命,則乾元之運為我所乘,則乃國祚永昌,若如此者,豈不貴德邪?若以道德言之,無形而有形,君天下者,能垂衣裳而坐命之,使此二物周旋而不息,則天下貞安,是謂常自然。其又云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此言天經地式,即四時交泰之理道焉。以其細名之,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是也。君當使臣庶樂其樂而有其有,長其長而不自主,設官以理之,此玄德焉。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始乃本根也,初也。母乃生物之祖。經云天下始、天下母,夫何故?大哉,道理之機,其始其母,本虛又實,是以其萬物由此而出焉。云始母,人能知大道,能如是生生不絕,則常守其大道。大道果何?曰仁、曰義、曰禮、曰智、曰信,此五者,道之化而行也。君天下者,行此守此,則安天下。臣守此,而名賢天下,家乃昌。庶民守此,而鄰里睦,六親和,興家不犯刑憲,日貞郡里稱良。若天子臣庶,堅守其道,則終身不危。人人守之不妄為,存心靜慮,不言待用,是塞兌閉門,使應用中節,則終身不乏。不乏不動也,言開其兌濟其事,即是開口發放其事。終身不救,言守道既堅,發放中節,萬物遂其生,則終世無禍及身,亦無可救者,即終身不救是也。又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蓋謂自己本有所見,猶恐不廣,却乃所見甚大,我所守持者甚軟,將久勝強。言至謙下當得上上,是謂見小曰明,守柔曰強是也。如此者,所守者暗,所用者有,大光其明,復為我有。於此謙下,其用甚貞,所以無失身之殃。因此能乘大道之常,是謂襲常。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釆,帶利劍,厭飲食,資財有餘,是謂盜夸,非道哉。
謂大道之幽微,以為比云。老子曰,如我者,使知大道真實處,但得一毫髮大,吾行道焉。然猶有畏之,所以畏之者何?慮恐不精故也。又如有路甚平且大,傍無荊棘,而人不由此而行,却乃直趨微徑。其微徑也,傍多荊棘,虎狼伏焉,而人不畏而往遊。凡過者或得身安,乃僥倖耳。愚哉!此即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是也。有等非君子者,不知務本,朝掃堂上塵甚動,其禾苗郊間盡荒。又一等非君子,倉庫甚無糧物,却乃遍身衣錦繡。又等非良民者,持刃以食羊羔,多積貨財。以上比云無他,皆言人不務大道,而務非理,惜哉!即徑、除、蕪、虛、釆、劍、食、餘、夸非道哉是也。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