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尹太山羊翩祖在家,平原相封子衡葬母,子衡故临太山数十日,时翩祖去河南矣。子衡四从子曼慈复为太山,士大夫用此行者数百人,皆齐衰绖带。时与太尉府自劾归家,故侍御史胡母季皮独过相候,求欲作衰,谓“君不为子衡作吏,何制服?”曰:“众人若此,不可独否。”又谓“足下径行自可,今反相历令子失礼,仆豫愆,古有吊服,可依其制”。因为裁缟冠帻袍单衣,定,大为同作所非。然颍川有识陈元方、韩元长、綦毋广明咸嘉是焉。
谨按礼:为旧君齐衰三月。谓策名委质为臣吏者也。子衡临郡日浅,无他功惠,又非其身。翩祖位则亚卿,雅有令称,义当纲纪人伦,为之节文,而首倡导犯礼违制,使东岳一郡朦朦焉,岂不悯哉!由鄇人失兄,子皋为之衰。虽失于子衡,归于曼慈者矣。
太原郝子廉,饥不得食,寒不得衣,一介不取诸人。曾过姊饭,留十五钱,默置席下去。每行饮水,常投一钱井中。
谨按《易》称:“天地交,万物生;人道交,功勋成。”语:“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弊之而无憾。”士相见之礼,贽用膋雉,受而不距,而交答焉,唯祭饭然后拜之。孔子食於施氏,未尝不饱,何有同生之家而顾钱者哉!伤恩薄礼,弊之至也。孟轲讥仲子吐鶂鶂之羹而食井上苦李,鲍焦耕田而食,穿井而饮,非妻所织不衣,饿於山中食枣。或问之:“此枣子所种耶?”遂呕吐立枯而死。世不乏异,惟其似旃。孔子疾时贪昧,退思狂狷,狷者有所不为,亦其介也。
南阳张伯大,邓子敬小伯大三年,以兄礼事之。伯卧床上,敬寝下小榻,言常恐,清旦朝拜。俱去乡里,居缑氏城中,亦教授坐养声价,伯大为议郎、益州太守,子敬辟司徒,公车徵。
谨按《礼记》:“十年兄事之,五年肩随之。”《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朋友衎衎訚訚,各长其仪也。凡兄弟相爱,尚同舆而出,同床而寝。今相校三年耳,幸无骨血之属,坐作鬼怪,旦朝言恐。论语:“恭而无礼则劳。”且晏平仲称善与人交,岂徒拜伏而已哉!易设四科,出处语默。传曰:“朝廷之人,入而不能出;山林之民,往而不能反。”二者各有所长,而弃圣绝知,遯世保真,当窜深山,乐天知命。今居缑氏,息偃城郭,往来帝都,招延宾客,无益诲人,拱默而已。饰虚矜伪,诳世耀名,辞细即巨,终为利动。《春秋》讥宋伯姬而不妇,今二子屑屑,远大失矣!公车徵士汝南袁夏甫,少举孝廉,为司徒掾,人间之事,无所关也。其后闭户塞牖不见宾客,清旦东向再拜朝其母。母念,时往就之。子亦不得见,复隃拜耳。头不著巾,身无单衣,足常木躥,食止姜菜。云:“我无益家事。”莫之能强,及母终亡,不列服位。
谨按《孝经》:“生事爱敬,死事哀戚。”一家之中,谕若异域,下床闇拜,远於爱敬者矣。祖载崩隧,又不能送,远于哀戚者矣。巾所以饰首,衣所以蔽形,此乃士君子所以自别於夷狄者也。唯丧者、讼者露首草舍,余曷有哉!长沮、丈人避世之士,由讯子路,杀鸡黍见其子焉。何有藏一室中,不出户庭,以此为高,斯亦婞々。鲤趋而过庭,闻诗闻礼,而陈亢喜於得三。不当近之,何乃若兹乎!
公车徵士豫章徐孺子,比为太尉黄琼所辟,礼文有加。孺子隐者,初不答命。琼薨既葬,负算齑一盘,醊哭於坟前。孙子琰,故五官中郎将,以长孙制杖,闻有哭者,不知其谁,亦於倚庐哀泣而已。孺子无有谒刺,事讫便去。子琰大怪其故,遣琼门生茅季玮追请辞谢,终不肯还。
谨按礼,凡吊丧者,既哭,兴踊,进问其故,哀之至也。孺子所以经三千里越度山川而亲至者,非徒徇於己,顾义报乎。哭醊坟前是也,讫,当即其帐衾问劳子琰。子琰宿有善名,在礼无违。傥见微阙,教诲可乎,如何儵忽甚於路人。昔黔敖忽於嗟来,然君子犹以为其嗟可去,谢可食。今与黄有恩故矣,孝子寝伏苫块。又孺子到便诣坟,无介,夫何为哉!
过誉
孔子称:“大哉!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又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至於讦以为直,隐以为义,枉以为厚,伪以为名,此众人之所致誉,而明主之所必讨。盖观过知仁,谓中心笃诚而无妨於化者,故覆其违理曰过誉也。
长沙太守汝南郅惲君章,少时为郡功曹。郡俗冬飨,百里内县皆齑牛酒到府宴饮。时太守司徒欧阳歙临飨礼讫,教曰:“西部督邮繇延,天资忠贞,禀性公方,典部折冲,摧破奸雄,不严而治。书曰:‘安民则惠,黎民怀之。’盖举善以教,则不能者劝。今与诸儒共论延功,显之于朝。”主簿读教,户吏引延受赐。惲前跪曰:“司正举觥,以君之罪,告谢于天。明府有言而误,不可覆掩。按延资性贪邪,外方内圆,朋党构奸,罔上害民,所在荒乱,虚而不治,怨慝并作,百姓苦之。而明府以恶为善,股肱莫争。此既无君,又复无臣。君臣俱丧,孰与偏有。君虽倾危,臣子扶持,不至於亡,惲敢再拜奉觥。”歙甚惭。
谨按礼,谏有五,风为上,狷为下。故入则造膝,出则诡辞,善则称君,过则称己。暴谏露言,罪之大者。而歙於飨中用延为吏,以紫乱朱,大妨王命。造次颠沛,不及讽谕,虽举觥强歙可行也。今惲久见授任,职在昭德塞违,为官择人,知延贪邪,罔上害民,所在荒乱,怨慝并作,此为恶积愆,非一旦一夕之渐也。孔子以匹夫,朋徒无几,习射矍相之圃,三哲而去者过半。汝南,中土大郡,方城四十,养老复敬,化之至。延奸彰,无与比崇。臧文仲有言:“见无礼於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农夫之务去草也。”何敢宿留。不即弹黜奸佞,而须於万人之中乃暴引之,是为陷君。君子不临深以为高,不因少以为多,况创病君父以为己功者哉!而论者苟眩虚声,以为美谈。汝南,楚之界也,其俗急疾有气决。然自君章之后,转相放式,好干上怵忮,以采名誉,末流论起於爱憎,而政在陪隶也。
司空颍川韩棱,少时为郡主簿。太守葛兴被风病,恍忽误乱,棱阴扶辅其政,出入二年,署置教令,无愆失。兴子尝出教欲转徙吏,棱执不听,由是发露被考,兴免官,棱坐禁固。章帝即位,一切原除也。
谨按《易》称:“守位以仁。”尚书:“无旷庶官。”诗云:“彼君子不素飨兮。”《论语》:“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汉典吏病百日应免,所以恤民急病,惩俗逋慝也。今兴官尊任重,经略千里,当听讼侍祠,班诏劝课,早朝旰食,夕惕若厉,不以荣禄为乐,而以黔首为忧。位过招殃,灵督其,风疾恍忽,有加无瘳。棱统机括,知其虚实,当听上病,以礼选引。何有上欺天子,中诬方伯,下诳吏民!扶辅耄乱,政自己出,虽幸无阙,罪已不容於诛矣。为人谋而不忠,爱人而以姑息,凡人不可,况於君子乎!上令兴负贪昧之罪,子被署用之愆,章问汹赫,父子湮没。执事如此,谓礼义何。棱宜禁固终身,中原非是。
太原周党伯况,少为乡佐发党过於人中辱之。党学春秋长安,闻报雠之义,辍讲下辞归报雠。到与乡佐相闻,期斗日。乡佐多从正往,使乡佐先拔刀,然后相击。佐欲直令正击之,党被创困乏。佐服其义勇,箯舆养之,数日苏兴,乃知非其家,即径归,其立勇果乃至于是。
谨按《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乐正子春下堂而伤足,三月不出,既瘳矣,犹有忧色。身无择行,口无择言,修身慎行,恐辱先也。而伯况被发,则得就业,乡佐虽云凶暴,何缘侵己。今见辱者,必有以招之,身自取焉,何尤於人。亲不可辱,在我何伤。凡报雠者,谓为父兄耳,岂以一朝之忿而肆其狂怒者哉!既远春秋之义,殆令先祖不复血食,不幸不智,而两有之。归其义勇,其义何居!
汝南陈茂君因为荆州刺史,时南阳太守灌恂本名清能,茂不入宛城,引车到城东,为友人卫修母拜,到州。修先是茂客,仕苍梧还。到修家,见修母妇,说修坐事系狱当死。因诣府门,移辞乞恩,随辈露首入坊中,容止严恪,须眉甚伟。太守大惊,不觉自起立,赐中延请,甚嘉敬之,即焉出修,南阳士大夫谓茂能救解修。茂弹绳不挠,修竟极罪,恂亦以它事去。南阳疾恶杀修,为之语曰:“修卫有事,陈茂活之;卫修无事,陈茂杀之。”
谨按《春秋》,王人之微,处于诸侯之上,坐则专席,止则专馆,朱轩驾驷,威烈赫奕。就恂素为官速谤,当便入传,引见诘问,纠其赃状,以时列闻。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坐而俟旦,且非为己私,皆公也。何有忘百姓涂炭之急,便乃光昭旧交之门乎!鲍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司直举劾,以为轻威损命,坐之刑黜。今茂泯弃天常,进止由己,孰使毁之,小人誉之,自我为之,古人病诸,以为大讥。茂与修善,由鸱鸮之爱其子,适所以害之者。
度辽将军安定皇甫规威明,连在大位,欲退避弟,数上病,不见听。会友人上郡太守王昮物故,规素缟到下亭迎丧,发服送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军营,赴私违公,当及举奏。答曰:“威明欲得避弟,故作激发。我为朝廷惜其功用,何能为此私家计耶!”规后为中郎将,督并、凉、益三州。时有党事,惧见及,因先自上言:“臣前荐故太常张焕,才任将帅,是附党也。又臣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昔有畏舟之危而自投水者,盖忧难与处,乐其亟决。”
谨按《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传曰:“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事一君。”论语:“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立朝忘家,即戎忘身,身且忘之,况於弟乎!方殊俗越溢,大为边害,朝廷比辟公旰食,规义在出身折冲弭难,而诛伐已定,当见镇慰,何有挟功苟念去位。弟实隽德,不患无位,而徒阘茸,何所堪施,强推毂之,乱仪千度。孝武皇帝为骠骑将军霍去病治第舍,敕令视之,曰:“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去病外戚未属,一切武夫,尚能抗节洪毅,而规世家纯儒,何独负哉!又以党事先自劳衒,如有白验,其於及己,而形兆求不可得,唯是从何惮於病。曰“畏舟之危,自投於水,忧难於处,乐其亟决”,主幸必不坐。太誓有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人之所忌,炎自取之。盖、严、杨惲,勋著王室,言事过差,皆伏大辟,以隆主威,抑骄侵也。规顾弟,私也;离局,奸也;诱巧,诈也;畏舟,慢也。四罪是矣,杀决可也。
南阳五世公为广汉太守,与司徒长史叚辽叔同岁。辽叔大子名旧,才操卤钝,小子髡既见齿乡党。到见股肱曰:“太守与辽叔同岁,恩结缔素,薄命早亡,幸来临郡,今年且以此相铙举其子。如无罪得至后岁,贯鱼之次,敬不有远。”有主簿柳对曰:“明府谨终追远,兴微继绝,然旧实不如髡,宜可授之。”世公於是厉声曰:“丈夫相临,儿女尚欲举之,何谓高下之间耶!释兄用弟,此为故殃段氏之家,岂称相遭遇之意乎!”竟举旧也。世公转换南肠,与东莱太守蔡伯起同岁,欲举其子。伯起自乞子瓒尚弱,而弟琰幸以成人。是岁举琰,明年复举瓒。瓒十四未可见众,常称病遣诣生交,到十八乃始出治剧,平春长。上书:“臣甫弱冠,未任宰御,乞留宿卫。”尚书劾奏增年受选,减年避剧,请免瓒官,诏书左迁武当左尉。会车骑将军冯绲南征武陵蛮夷,绲与伯起同时公府辟,瓒为军曲候。绲归卧家,军功除新阳长,官至下邳相。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