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64章
从这些无可否认的证据中,这位经验丰富的森林居民获得了事实的真相,加之他又说得如此肯定和精确,仿佛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他亲眼目睹,所以他能解释得这样头头是道,毫不费劲。情况既然这样简单明白,大伙听了深受鼓舞,也十分满意,因此略事休息并匆匆吃了一点干粮后,便又继续上路了。
吃好干粮后,侦察员抬头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太阳,就加快脚步,往前赶路,他走得这样快,迫使海沃德和依然壮健的孟罗,用尽全力才勉强得以跟上。眼下他们正行进在我们已经提到过的那片低洼地上。由于休伦人不再掩盖自己的足迹,因而这伙追踪的人,也就不用犹豫而拖延时间了。可是走了不到一小时,鹰眼的速度显然放慢了,他已经不再一直注视着前方,而是犹疑地左顾右盼打量着,仿佛预感到有什么危险即将来临。不一会,他索性又停下脚步,等着大伙来到他的身边。
“我闻到有休伦人的气息,”他向两个莫希干人说,“透过树顶已经可以看到天空,眼下咱们离他们的营地已经很近了。大酋长,你走右边,靠山那边走,恩卡斯沿左边那条小溪前进,我还是试着跟脚印走。要是发现什么情况,我们的联络暗号是三声乌鸦叫;刚才我看到有一只乌鸦在空中飞,就在那棵枯死的橡树附近——这也是一个迹象,表明我们已经接近他们的营地啦。”
两个印第安人一言不答,各自分头去了。鹰眼带了孟罗上校和年轻军官,小心翼翼地循原路前进。海沃德很快就紧跟在自己的向导身边,他很想早点看到历尽千辛万苦来追赶的敌人。可是鹰眼却要海沃德先悄悄溜到林子边等他(林边像往常一样长着灌木丛),因为他自己想到附近去察看一下某些可疑的迹象。海沃德照鹰眼的吩咐做了。不一会,他就来到了一处地方,朝外一望,眼前展现出一片罕见的新奇景象。
在一片广达几英亩的土地上,树木已被砍去;在这夏日的傍晚,这片空地上洒满了柔和的阳光,和林子中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比。离海沃德站立的地方不远处,那条小溪好像已扩展成一个小湖,夹在两边的群山之中,占去了这片空地的一大部分。湖水像瀑布似地从这个大水坞中流出,水流急徐有度,看起来仿佛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出于人工。湖边排列着几百间泥屋,有的甚至就造在湖水之中,这附近的湖面似乎特别高,超出了其他地方的湖岸。泥屋的圆形屋顶造得很巧妙,非常适宜于防御恶劣的天气,看来比一般土人平日住的家庭更花劳力和心计。至于狩猎和战争中住的那些临时棚屋,那就比它更为简陋了。总之,这整个村庄,或者是市镇——随你怎么称呼都可以——不像白人常见的一般印第安人的建筑习惯,而是更讲究条理以及手法上的精巧。可是,这些屋子看上去像是无人居住似的,至少,有好几分钟海沃德是这么想的。可是最后他仿佛看到有几个人影手脚着地朝他爬了过来,身后显然还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他立刻想到,这一定是可怕的武器。就在这时候,屋子里又探出几个黝黑的人头,接着似乎整个村子都活跃起来了,但人们飞快地从这间屋子到那间屋子进进出出,仿佛不让人有机会看清他们是个什么样子以及在忙些什么。海沃德看到这种可疑而又无法解释的行为,感到非常惊讶。正当他预备发出乌鸦叫的暗号时,突然听到附近有树叶的瑟瑟声,这使他的注意力转到了那个方向。
海沃德看到的并非人住的村庄,而是北美洲一种常见的动物——河狸的集居地。这种动物能伐倒树木,用树枝、石头、泥土等建造小屋,还能筑堤、开水道等。
青年军官看到离他不到一百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印第安人,他不禁吓了一跳,本能地倒退了几步。他马上定了定神,先不发出报警信号,以免招致危险,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留心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后,海沃德断定对方并没有发现他。那个土人也像他一样,似乎也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村子里那些低矮的房屋,以及那些居民鬼鬼祟祟的行动。那人的脸上画着奇形怪状的花纹,因而难以看清他真正的表情,但海沃德觉得,他脸上更多的是忧伤,而不是凶残。他的头照例剃得光光的,只在头顶留有一撮头发,发髻上耷拉着三四根调萎的鹰毛。一件破烂的印花布披风半裹着身子,但他的内衣却是一件普通的衬衫,而它的两只袖子,则已被改成裤子了。他光着两条腿,腿上布满了被荆棘划破的伤痕。不过他的脚上倒是穿着一双很好的鹿皮鞋。总的说来,此人带着一副可怜绝望的表情。
海沃德正在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人时,侦察员已无声无息地悄悄来到他的身边。
“瞧,我们已经到了他们的村落或者是营地了,”年轻军官轻声说,“那儿就有一个印第安人,这对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是个大麻烦哩!”
鹰眼大吃一惊,急忙举起来复枪,按照同伴所指的方向,他看到了那个印第安人。接着,他垂下了危险的枪口,向前伸出自己的长脖子,仿佛这样就能使他更仔细地观察那个印第安人。
“这家伙不是休伦人,”他说,“也不属于加拿大的任何一个印第安部落;不过你看,根据他的衣服,可以知道这恶鬼刚抢劫过白人哩。哼,蒙卡姆入侵时搜索过这座林子,已经纠集了一大帮大叫大嚷的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啦!你看到这家伙把枪和弓放到哪儿了吗?”
“他好像没带武器,而且看上去并不想行凶作恶。除非他报警通知你看到的那些在湖边门来闪去的同伴,我们用不着怕他什么的。”
侦察员突然回过头来,怀着毫不掩饰的惊讶神情,朝海沃德注视了一会。接着又咧开了嘴,纵情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无拘无束,发自内心深处,可是由于长年累月生活在危险环境中的经验,他的笑也非常特别,是默默无声的。
“在湖边门来闪去的同伴们!”他重复了这句话后接着说:“这全是在城市里上学和长大的缘故!可是,这家伙的腿很长,对他不能大意。你把枪口对着他,让我穿过这灌木丛,从他背后爬过去,抓他一个活的。你可千万别开枪。”
鹰眼已经有半个身子钻进灌木丛,海沃德却又伸出手去把他拉住,问道:“要是我发现你有危险,也不能冒险开一枪吗?”
鹰眼回头朝他看了一下,仿佛还没听懂他的这一问话;接着,他点了点头,依旧默默地笑着回答说:“少校,那你就放它整整一排吧。”
说完,鹰眼的身子便掩没在树叶中了。海沃德紧张焦急地等待着,几分钟后才又看到侦察员一眼。后来,他又出现了。他匍匐在地(他的衣服很难和地面的颜色分清),正朝打算捕捉的人背后爬去。到了离那人只有几码远处,他慢慢地悄悄立起身子。就在这一瞬间,湖面k突然扑通扑通响了几声,海沃德转眼望去,只见有百来个黑黝黝的东西,一齐在往湖里跳着。他抓紧手中的枪,目光又转回到附近的那个印第安人身上。那个呆头呆脑的印第安人,一点也没有吃惊的样子,只是朝前伸长了脖子,好像他也在好奇地望着湖上的情景。这时,鹰眼的手已在他身后高高举起,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他突然把手缩回,而且又尽情地、不出一声地笑了起来。当鹰眼这种独特的、出于内心的笑容消失之后,他并没有去掐住对方的咽喉,而是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大声叫道:“怎么啦,朋友?你也想教这些河狸唱歌吗?”
“是啊,”对方回答说,“看来,上帝既然使它们能够把天赋发展得如此完美,大概也不会拒绝赐予它们声音,来歌颂他的恩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