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最后的莫希干人>第36章
海沃德虽然在战斗中很勇敢,但是在这样令人提心吊胆的时刻,他对侦察员这种冷静而独特的议论,却是无言以对。他只是更紧地握住自己的枪,越来越焦急地从狭窄的树缝里注视着月光下的情况。接着,听到那伙人中有个看来有一定权威的人说话了,这人的声音比较深沉。其他人都静了下来,显然是在尊敬地听他的命令或者是建议。在这以后,凭着那树叶的沙沙声和枯枝的咔嚓声判断,这伙土人显然已分头去寻找丢失的足迹。幸运的是,由于月光只在破屋周围的那小片空地上洒上柔和似水的光辉,没能穿透林于里那浓密的穹隆,因此它下面的一切,仍然处于使人迷惑的阴影之中。这场搜索毫无结果;因为鹰眼他们从那条羊肠小道拐进矮树林时,动作是那么轻捷、突然,以致在阴暗的树阴下,他们的足迹是无法看出的。
可是,过不多久,只听得那些不知疲倦的土人竟然走进矮树林来了,渐渐地走近了小空地四周这圈稠密的栗树林的里层。
“他们来啦!”海沃德低声说着,一面准备从圆木的裂缝中伸出枪去。“等他们一走近,我们就开枪。”
“藏着别动,”侦察员阻止说,“只要火石一闪,甚至让他们嗅到一点硫磺味,这群饥饿的豺狼就会成群朝咱们扑过来的。要是咱们有幸得为保全头皮打仗的话,你应该相信熟悉土人习惯的人的经验,到了战斗的喊声一起,这些人是不会往回跑的。”
海沃德回头瞧了瞧,只见姐妹俩蜷缩在破屋角落里,吓得直打哆嗦,那莫希干人父子,活像两根直立的桩柱,在阴暗处站着,显然已做好必要时就开火的准备。海沃德抑制着不耐烦的心情,重又朝空地注视着,默默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正在这时,灌木丛被人拨开了,一个全副武装的高个子休伦人朝前走了几步,来到这片小小的空地上。当他注视着这座寂静无声的圆木小屋时,月光落在他那张黝黑的脸上,照出了他一脸惊诧和好奇的表情。他先发出一声印第安人表示惊异时常有的叫声,接着轻轻地呼唤了几声,立即就有一个同伙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两个森林之子一块儿站了一会,指着这座倾记的木屋,用他们那难懂的土话说了些什么。接着,他们就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朝木屋走来。他们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看一看,像一只受惊的鹿似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既想看个究竟,又有些害怕。两人中有一个在土墩旁突然停住了脚步,俯身仔细察看起来。这时,海沃德看到侦察员从刀鞘里拔出刀子,又把枪口放低。年轻军官也学着他的样,做好一切准备,来迎接这一场现在看来已是不可避兔的战斗。
现在,这两个休伦人离木屋已经这样近,这时只要有匹马稍微一动,甚至有人呼吸声稍大一点,他们这几个逃亡者立刻就会被发现。可是,两个休伦人看出了这个土墩的性质后,他们的注意力显然被别的事物吸引住了。他们交谈着,声音深沉而又严肃,流露出一种崇敬中带着畏惧的表情。接着,他们就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座破屋子,好像想看到那些死者的幽灵从木屋寂静无声的墙壁中钻出来似的。就这样一直退到空地的边缘,然后慢慢地走进了矮树林,消失在树丛之中。
鹰眼把枪托放到地上,长长松了口气,轻声惊叹道:
“啊,他们也崇敬死人!这一回算是死人救了他们的命,而且,也许还救了一些比他们好的人的生命哩!”
海沃德朝身边的同伴们看了看,没有作答,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更使他关心的那两个休伦人身上了。他听到他们走出了矮树林,接着,显然所有的追踪者都聚集到他们身边,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他们两人的报告。经过几分钟热烈而严肃的商议——这和他们起初在这儿聚集时乱糟糟的情形完全不同,他们的声音便渐渐变得微弱,远去,以至最后完全消失在那森林的深处。
鹰眼等到一直在倾听着的钦加哥向他打了个手势,要他相信,凭声音那伙人确已走远,他才示意海沃德把马牵上前来,并要他照料两姐妹上马。这些准备工作一做好,这支小小的队伍便走出破屋,向着和进来时相反的方向,悄悄上路了。临走时,姐妹俩又朝那寂静无声的坟堆和破屋偷偷瞥了一眼。最后,全队人离开这柔和的月光,隐没进森林的黑暗之中。
守兵:是谁?
贞德:是老百姓,法兰西的穷苦老百姓。——莎士比亚
离开那座木屋,全队人马迅速前进,在没有进入森林深处之前,人人都只顾逃命,就连话也不敢轻轻说一句。侦察员重又担任起走在前面当向导的职务。不过在走到离敌人较远的安全地带后,加之他对这一带的森林一点也不熟悉,他的步子就不像以前那样信心十足了,而变得审慎起来。他不止一次地停下来和莫希干人父子商量,不是指着天上的月亮,便是仔细察看树皮的样子。每逢这种短暂停留的时刻,海沃德和那姐妹俩,便以在危难中锻炼得加倍灵敏的听觉,谛听着是否有敌人在近处的迹象。但这片广阔的大地,这时仿佛已经永远堕入了梦乡,除了远处隐约可闻的一条小溪的潺潺声外,森林里听不到丝毫声响。飞禽、走兽,还有人——如果这一大片荒野里真能找到一个人的话——好像全都睡熟了。而那条小溪的水流声,虽然是那么微弱,却马上使向导们摆脱了不小的困境,他们便立即领着大家朝那个方向走去。
当他们到达小溪的岸边时,鹰眼又止住了脚步;他脱下了脚上的鹿皮鞋,并且叫海沃德和大卫也照他一样办。然后他们下到水里,在河床里走了约摸个把小时,没有留下一点儿足迹。当他们离开那条水浅、曲折的小溪,重新登上一片沙质的,然而树木茂密的平川时,月亮已经躲进密布在西边天际的乌云背后。到了这儿,侦察员仿佛重又回到家里一样,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不久,道路变得愈来愈崎岖不平了,旅人们清楚地看到,两边的山愈来愈向他们逼近,事实上,他们马上就要走进一座峡谷了。突然,鹰眼止住了脚步,等到大家全都走到他身边时,他才说起话来,但是他的声音是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在这万籁俱寂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这使他的话更增加了严肃的气氛。
“在这荒山野地里,要认出路,找到盐渍地或者是小河,这是很容易的事,”他说,“可是看到这地方的人,有谁敢断定说,在那些寂静的树林和光秃的山冈间,没隐藏着一支强大的军队呢?”
“这么说,我们离威廉·亨利堡已经不远了吗?”海沃德挨近侦察员的身边问道。
“还有好长一段费劲的路程哩。而且,咱们眼下最大的困难是,不知该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点冲进去的好。瞧,”侦察员说着,从树丛间指着前面的一个小池塘,平静的池水中映出天空的星星,“那就是血池,这地方,我不仅常来,而且还曾和敌人血战过一整天哩。”
“噢,这么说这洼黑乎乎的死水,就是那些战死的勇士的坟墓了。血池这名字我听说过,但以前从来没到过这儿。”
“一天之中,我们和那个德国一法国佬连打了三仗,”鹰眼接着说,与其说这是在回答海沃德的问话,不如说他是在追忆往事。“在我们前去伏击他的进军途中,他和我们遭遇上了,结果把我们打得像逃命的鹿似的,四散奔窜,经过峡谷,一直退到霍里肯湖边。可是后来我们在威廉爵士的指挥下——他就是因为这一仗的功绩而获得爵位的——在伐倒的树木后面,重新集结起队伍,向他进行了反击。我们出色地为这天早晨的失败雪了耻!好几百法国佬就在这一天送了命,就连他们的头子迪斯科本人也落到了我们的手里,被我们的炮火伤得够厉害,最后只好回国,从此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指当时的法军指挥官巴伦·迪斯科,他是个为法国人服务的德国人。在本书所讲的故事发生前的一七五五年,他曾在乔治湖(即书中的霍里肯湖)畔为纽约州约翰斯顿城的爱尔兰人威廉·约翰逊所击败,这是英国人在这一年内赢得的惟一一次胜利,因此约翰逊被赐封为准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