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你知道的,夫人的母亲去世了,她受的痛苦难以言表,她够累的因为她一连看了三个医生。出殡那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因为先生所有的熟人都来了,还来了好几个部长。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公墓,这会使你们村里人大开眼界,因为米许大娘死了肯定不会这样。因此我的一生只会是长久的哭泣。我刚学会骑摩托,常骑着它消磨时间。
如果我驾着摩托飞到爱科尔,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会说什么呢?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也不会更保守秘密,因为我感到沉醉在不幸中,这会使人失去理智,我常和德盖尔芒特夫人,和一些你在我们闭塞的家乡从没听说过他们名字的人来往。因此,我很乐意给你们寄拉辛、维克多?雨果的书,寄谢内多雷、阿尔弗雷德德缪塞的文选,因为我想使生我养我的家乡摆脱愚昧无知,愚昧必然会导致犯罪。我不再看到有什么要对你讲的了,我就象经过长途旅行而精疲力竭的鹈鹕向你向你的妻子向我的教子和你的玫瑰妹妹致以崇高的敬意。但愿人们不要议论她:正如维克多?雨果、阿维尔和阿尔弗雷?德缪塞所说的,她作为玫瑰,不过象玫瑰那样生活罢了。所有这些伟大的天才因为说了这些话也象贞德那样被放在柴堆上烧死了。盼望你的回信,请接受一位兄弟贝里戈?约瑟夫的吻。
任何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生活都对我们具有强烈的吸引力,明知幻想会破灭,我们仍会想入非非。德夏吕斯先生同我讲的许多事情,大大激发了我的想象力,使我忘记了我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里看到的令人大失所望的现实(无论是地名还是人名),把我的想象引导到她的表妹盖尔芒特亲王夫人身上。况且,如果说德夏吕斯先生使我一段时间蒙受欺骗,相信上流社会人士具有价值,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各各不同,那是因为他自己也弄错了。造成这种情况,也许得归因于他整天无所事事,既不写也不画,甚至连读书也是粗枝大叶,走马观花。但他比上流社会的人高明几倍,因此,如果说他从他们和他们的表演中汲取谈话内容的话,可他们却并不能听懂他的话。他是以艺术家的身份说话,最多只能分析出他们虚假的魅力。他的分析仅仅对艺术家有用,他和艺术家的关系犹如驯鹿和爱斯基摩人的关系:这种珍贵动物,为他们啃荒凉岩石上的地衣和苔藓,这些植物,北极居民自己发现不了,也不知道派什么用场,但是经驯鹿消化后,它们就成了北极居民可消化的食物。
此外,我还要补充一点:德夏吕斯先生为上流社会所描绘的图画显得生机勃勃,因为强烈的仇恨和真诚的好感混杂在一起,他对年轻人尤其仇恨,但对有些女人却很崇拜。
即使德夏吕斯先生把盖尔芒特亲王夫人放在他所崇拜的女人之首,即使他把他堂弟媳的府邸说成是神秘莫测的不可接近的阿拉丁宫,这也不足以解释我在接到盖尔芒特亲王夫人请帖时的惊愕。这件事发生在我去公爵夫人家吃饭后的两个月。那天,公爵夫人到戛纳去了。当我打开一张外表看来普普通通的信封,看到请柬上印着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巴伐利亚女公爵某日在家,恭候大驾光临的字样时,我惊得目瞪口呆,但我马上担心有人在搞恶作剧,想叫我到一个没有邀请我的府上去作客,而被扔出门外。诚然,从社交观点看,被盖尔芒特亲王夫人邀请与被允许到公爵夫人家中吃饭,两者相比,后者难度更大。虽然我对纹章学所知甚微,但我仅有的那些知识告诉我,亲王没有公爵高贵。再说,我心想,上流社会女士的智商再高,也不可能象德夏吕斯先生所说的那样,和她同类的智商有质的不同。但是,我的想象力给我描绘的不是我所知道的,而是它所看见的,也就是名字向它展现的东西,正如埃尔斯蒂尔在突出一种诱视效果时,会忽视物理的基本概念,尽管他能够驾驭这些概念。然而,就是在我不认识公爵夫人的时候,盖尔芒特这个名字一旦加上亲王夫人这个爵号,也总向我展示出完全不同的东西,正如一个音符,一种颜色或一个数量,受到明暗变化、数学“符号”或美学“符号”的影响后,会发生深刻的变化一样。盖尔芒特名字加上亲王夫人爵号后,就成为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时代回忆录中的名字;我把盖尔芒特亲王夫人的府邸想象成经常有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和大孔代出入,有这些人物在场,踏入亲王夫人的门槛对我来说难如登天。
这些人尽管经过放大镜放大,大家对他们有着各种不同的主观看法(我以后还要提到),但他们总有一些客观的东西,因而也就显示出了不同。
况且,怎么能不是这样呢?我们经常接触的人同我们梦幻中的样子相差甚远,然而,却和我们在名人回忆录和书信中所看到的,我们渴望认识的人一模一要。那位和我们共进晚餐的无足轻重的老人,却是我们在一本描写七○年战争①的书中看到的人物,我们以激动的心情拜读了他给腓特烈—查理亲王②写的充满了自豪感的信,吃饭时我们觉得趣味索然,那是因为想象没有和我们在一起;看书时感到其乐无穷,那是因为有想象为我们作伴。其实却是同一个人。我们希望自己曾和德蓬帕杜尔夫人③相识,因为她热情地保护了文艺,但当我们有可能和她在一起时,会感到兴致索然,味同嚼蜡,仿佛来到了当代的爱捷丽④身旁,觉得她实在平庸,也许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她。尽管如此,仍会有所不同。人对人的态度不会千篇一律,即使他们对我们可以说是一样的友好,但最终会显示出起抵销作用的差异。我刚认识德蒙莫朗西夫人那会儿,她喜欢同我谈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但是,当我需要她助我一臂之力时,她会毫不吝啬地、十分有效地用她的影响来帮我的忙。要是换了德盖尔芒特夫人,情况就不一样。德盖尔芒特夫人也许从来没想使我不愉快,从来只说我的好话,对我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礼貌是盖尔芒特家族丰富的精神生活),但是,一旦我要求她办一件小事,她决不会为满足我的需要而前进半步,就象在有些城堡中,你可以使用一辆汽车,使唤一个仆人,却不能得到一杯苹果酒,因为这没有列入仪式安排中。究竟谁是我真正的朋友?是德蒙莫朗西夫人,还是德盖尔芒特夫人?前者以伤害我为乐,但却随时准备为我效劳;后者看到有人伤害我会很痛苦,但却决不会帮我一丁点儿忙。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