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金滴街里的人,博歇夫妇和其他人都在等着她。她一踏进宅院的门廊,人们便招呼她进了门房。说说看!古波大叔仍然挨着吗?天啊!是的,他还挨着呢!博歇显得既惊讶又沮丧:原来他赌了一瓶酒,说是古波大叔挨不到今天晚上!怎么!他还挨着吗?众人们都惊诧不已,拍着自己的大腿。没想到这醉汉有如此强悍的耐久力!罗利欧太太算了一下时间:三十六小时加二十四小时,已经是六十小时了。这个活宝!他已经跳舞吵闹了六十个小时!谁也没有见过如此强度的体力劳动!再看那博歇由于他为此赌着一瓶酒,所以尴尬地笑着用一副怀疑的神态询问热尔维丝,问她是否能确定当她一转身他不会立刻升天呢。唉!不,他跳得可起劲了,绝没有死的念头。于是,博歇一再坚持,要她再扮一次古波的模样让大家看看。对,对,再来一次吧!算是应大家的要求吧!大家都说她会满足众人的要求,因为正好有两个女邻居没有见昨天的表演,今天特地下楼来加入到了看热闹的人群。于是博歇叫大家站到一边,把门房中央腾出空来,众人们开始拥挤起来,好奇心使人们不由地有些激动。然而,热尔维丝却低下了头。真的,她怕会把自己也弄出病来。为了不使大家失望,她开始跳了两三步;但是她突然感到不适,身子向后倒去;说实话,这一次她无法跳下去了!屋子里掠过一阵失望的低语声:太遗憾了,她原来摹仿得惟妙惟肖的呀。她终于不能摹仿了!这时候维尔吉妮起身回她的店铺去了,于是大家又忘了古波大叔,开始嘁嘁喳喳地议论起布瓦松夫妇;他们的店铺眼下已朝不保夕,行将倒闭了;昨天催债的官员已登门造访,布瓦松的警察职位也快保不住了;至于朗蒂埃已经开始在隔壁饭店老板的女儿裙边转来转去,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她正吵着要开一家腊肠店呢。当然喽!人们暗地里戏笑说,那腊肠店十有八九会开在这糖果店里,吃过糖果,该来些实实在在的肉吃喽。那做了王八的布瓦松对这一切倒是听之任之;做警察的本该是机敏过人,长于心计之人,为何在自己家中这般不中用呢?人们突然鸦雀无声。原来在人们不经意的当尔热尔维丝独自一人在房门深处手脚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摹仿起古波。好呀!这真是人们要她做的,并没有过分的要求。她先是目光呆滞,后来又像猛然从梦中惊醒。随后,她直挺挺地走了。祝大家晚安!她上楼就想躺倒睡一觉。
到了第二天,博欧夫妇看见她像前两天一样中午时分又出了门。他们上前劝她放宽心。这一天,圣安娜病院的走廊仍然被古波吵闹声和脚后跟震得生响。她的手刚刚碰到楼梯扶手上,便听到了他的喊叫声:
“瞧呀,这么多虱子!往我这里来呀!看我剥了你们的皮啊!它们要杀了我!嘿!这群虱子!我比你们都强!滚开!妈的!”
她在病房门口喘息了片刻。他竟同一支军队打起仗来!当她进了屋之后,闹声更大了,那场面煞是好看。古波简直变成了怒气冲冲的疯子!他在病房中央死命地挣扎着,他的双手向四周乱挥乱舞,打着自己,打着墙壁,打着地面,还翻起筋斗,又打向空中;他想要打开窗子,又俯身躲藏着,像是保护自己,时而呼唤,时而自问自答,独自一人发着疯,像是一个恶梦中的人被人流团团围住不可遏制地发怒一样。后来热尔维丝看出他正在幻想自己站在屋顶上安装锌板。他用嘴吹着气当做风箱,摇晃着炉中烧红的铬铁,跪下身去用大拇指按住草垫的边缘像是在焊接锌板。是啊,当他行将就木之际,又回想起自己的本行;他之所以声嘶力竭的叫喊,是他抓住屋顶不放手的缘故,因为有人阻止他干活。周围的屋顶上聚集了许多无赖都在欺辱他。不仅如此,那些好恶作剧的人还放出成群的耗子爬满他的大腿。哎呀!那些肮脏的动物,它们始终在他眼前出现!他拼命地用脚踏着地面,踩死了许多耗子;然而成群的耗子又蜂拥而至,屋顶上布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他的眼前还出现了许多蜘珠!那些硕大的蜘蛛无情地钻进他的裤管,他只有拼命压紧裤子,把爬上大腿的蜘蛛掐死。天杀的!如此这般怎能干完一天的活儿呢?他会被人抛弃,老板会把他送到玛扎斯监狱去。于是,他又加紧干起活儿来,他又忽然觉得肚子里有台蒸气机在开动;他不由地张大了嘴巴,吐出许多蒸气,浓重的蒸气充满了整个病房,从窗子里冒了出去。他弯下腰去,嘴里不断地喷出蒸气,向外望着一股蒸气扶摇直上云天,遮天蔽日。
“瞧呀!”他嚷道,“那不是克里尼昂库尔街上的一伙人吗?他们扮成狗熊招摇过市呢”
他蹲在窗前,像是在干活儿的屋顶上俯瞰着街上跚跚而过的一行人。
“车马队来啦,狮子、豹子还神态、姿势各异还有小毛孩扮成的狗和猫呢哟,那不是大个子克莱曼斯吗?她蓬乱的头发上插着各色羽毛。哟!我的妈呀!她还翻起筋斗来了,把自己的一切都露出让人看哩!喂,我亲爱的,我们非得逃走不可了你们这伙坏蛋,想把她抓去!别开枪,妈的!别开枪”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粗野,越来越使人恐怖。他又弯下腰去,反复说那赭色头发的女人和那些穿着红裤子的兵士都在下面的街道上,一群男人们正举着枪瞄准他。墙头上还有一支枪口正对着他的胸膛。人们像是来抢他女儿似的。
“别开枪!妈的!别开枪!”
随后,所有的房子都塌了,他嘴里摹仿着整个街区倒塌的声响;接着一切似乎都消失了,所有的景象都烟消云散了。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其他的景象又出现在眼前,又闹得昏天黑地。他疯狂地想要说话,却满嘴塞满了不连贯的词语,一个劲地从喉咙里向外冒着咕噜的声响。他始终大声嚷嚷着。
“呃?是你呀!早上好!别开玩笑!别让我吃你的头发吧!”
他边说边把手放在自己的脸前,用力吹着气,分开搭拉在额前的头发。那住院医生问他:
“您看见谁了?”
“当然是我妻子喽!”
他凝视着墙壁,背对着热尔维丝。
那墙壁上像是有她的倩影似的,热尔维丝忍不住也去审视那墙,看看那上面到底有没有自己。而他呢,继续说着:
“你该知道,别对我甜言蜜语我不愿意有人缠着我哟!你真漂亮,打扮得真入时!骚货,你从哪里赚来的这身行头?脏货!等等,看我怎么收拾你!怎么?你把你的相好藏在裙子后面。这个人是谁?行个屈膝礼让我看看妈的!还是他呀!”
他猛然一跳,一头撞在墙上;幸而墙上垫着的软布幔减缓了冲击力。他一下子摔倒在草垫子上,能听见他的身体弹在草垫上的声音。
“您又看见谁啦?”住院医生又重复问他。
“那个卖帽子的!朗蒂埃!”古波嚷着。
那住院医生回头询问起热尔维丝,她却结结巴巴答不出话来,因为眼前的这一幕场景勾起了她一生的烦恼。此时,古波已经挥起他的拳头。他说:
“老弟,现在该咱们俩较量了!我该彻底教训你一番!你手挽着这个烂货就直截了当地来了,还当众羞辱我。那么好吧!我要掐死你是的,是的,我会做到的!你别再充好汉喽看招。嗨,一下!二下三下!”
他边说边用拳头向空中打去,怒火充斥着他的全身。当他向后退却时,碰到了墙上,他以为有人从背后攻击他。他便又转过身去要与墙拼命。他不停地跳跃着,从一个角落蹦到另一个角落,用肚子顶,用屁股撞,用肩膀扛,跌倒了又爬起来。他的骨头撞酥了,浑身的肉发出湿麻包般的声响。她始终伴随着这种具有残忍威胁的把戏,并发出凶恶的恫吓和粗野的喊叫声。然后,这场大战中他似乎没有占上风,因为,他的呼吸变得短促,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他看上去似乎渐渐地像孩子般怯懦起来。
“抓凶手!抓凶手!你们两人都给我滚!滚!混蛋,他们还在讥笑!瞧这娼妇,她都四脚朝天了!一定要叫她死,就这么办呀!那强盗杀了她!他用力砍下她的一条腿。另一条腿也落地了,肚子被劈成两半,鲜血成河呀哎!天啊,啊!上苍呀!啊!上帝呀!”
他浑身大汗淋漓,额上的头发直立着,惊恐万状,向后退却,剧烈地摇动着双臂,像是要推开那些恐怖的景象似的。忽然间,他发出两声撕心裂肺的呻吟声,仰面倒在了床垫上,他的双脚被床垫绊住了。
“先生,先生,他死了!”热尔维丝双手合十着说。
第1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