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热尔维丝强忍着悲痛的哽咽声,伸出手去像是以此来慰藉可怜的孩子,那破布褴褛的被单滑落了下来,她想要重新替她盖好,整理一下她的床。此时,那将要死去孩子的躯体裸露了出来。呀!上帝呀!多么悲惨!多么可怜!坚硬的石头也会为此落泪!拉丽全身赤裸着,只有一件小小的胸衣盖住上身,算是一件衬衣,是的,全身赤裸着,显出一块块带血的伤痕,一副受尽折磨的惨状!她身上已经没有了肉,骨头都能戳破她的皮肤似的,两肋之间的青紫色的鞭痕一直延长至大腿,触目惊心,像是印在皮肤上一般。左臂上有一圈深铅色的伤痕,那衰弱、纤细的还不及一根火柴杆粗的手臂像是被一把老虎钳扭碎过一样。右腿上,有一处裂痕还未愈合,也许是每天早上忙碌家务时被反复碰伤所致。从头到脚,她全身布满了紫黑色的伤痕。大啊!这简直是对孩童的杀戮。这个醉汉的拳脚蹂躏着可怜的孩子,十字架下的孱弱少女正奄奄一息地呻吟!人们崇拜之至的教堂里的赤体受难者也没有她这般圣洁。热尔维丝又一次蹲了下去,悲痛地望着瘫软在床上的那具可怜的躯体,竟忘上扯起被单,颤动着嘴唇,心里寻找着祈祷的话语。
“古波太太,我求您不必”拉丽喃喃地说。
她边说边用她那只短小的手臂扯着被单,露出害羞的神色,她是为父亲难为情。俾夏尔仍然神情呆滞,眼睛望着由他一手造成的即将断气的躯体,不住地摇着头,迟缓的动作中透着超乎寻常的烦恼。
当热尔维丝替拉丽盖好了被单。她再也没有勇气留在她身旁了,那将走到人生尽头的姑娘此时更加虚弱了,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眼神,那双依旧顺从而多愁的黑眼睛盯着两个孩子,他们正在剪着手中的图画。屋子里人影魍魉,俾夏尔面对着垂死的女儿嘴里仍喷发着酒气。呀!不,生活为何如此让人厌恶!世间的事情为何如此肮脏!热尔维丝离开了那屋子,下了楼,像丢了魂似的,心里充满了苦涩,竟想到横在四轮马车的轮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一面奔跑着,一面低声诅咒自己的命运,不觉已来到了古波自称干活的厂门口。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到了这里,她辘辘饥肠又开始唱起歌来,那是一曲无数次吟唱的饥馑悲歌,一支烂熟于心的悲曲。这样一来,如果她能在厂门口逮住古波,就能从他手里抠出钱来,马上去买些食品。她咂吸自己的手指已经快两天了,眼下再小候个把小时,还是能挨得过去的。
夏尔特街和炭市街的交汇处真是一个该死的十字路口,寒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真倒霉!在马路上来回溜达,可真不暖和呀!有件皮衣穿该多好!天空仍然是令人生厌的铅灰色,大雪在空中聚集着,像一顶冰盔盖住了金滴区,并没有什么从天而降,然而空中奇异的沉寂正在酝酿着为巴黎重塑仪态,给它披上一件崭新而洁白的舞裙。热尔维丝仰天祈祷,恳求上苍不要立刻把那片片白纱扔向大地。她跺着脚,望着对面的一家杂货店,随后她又调转过身子,因为没必要在晚饭前让自己太饿了。那十字路口处也没有什么可以消遣娱乐的。只有几个行人裹着羊毛围脖僵直着腰匆匆而过;因为说实话当寒风袭进屁股的时候谁还有心思悠闲自得地散步呢!热尔维丝发现工厂门口还有四五个女人也像她一样在等候着什么;她们也是些不幸的女人,也来守候丈夫们的工钱,免得刚刚发下的薪水都飞进了酒店。其中一个高大干瘪的妇人,长着一副警察般的面孔,紧贴着墙站在那里,准备着冷不防跳到自己男人背后,拿下他手中的薪水。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小个子女人,神情谦卑而温和,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散步。还有一个笨拙的女人左右手各领着两人孩子,被她连扯带拉,孩子们瑟瑟发抖,而且不停地啼哭着,热尔维丝和她的那些共同负有等候使命的姐儿们从厂门口走过来,又走过去,斜着眼睛互相望望,却并不搭讪。真是再好不过的巧遇呀!呀!是的,她并不介意!她们彼此用不着要结识之后,才能知道各自丈夫的情况。她们同处困境,在凄惨的同一阶层中苦苦煎熬。在这1月份寒气袭人的天气里,看着她们跺着脚,一声不吭地交错而过,更增添了阴冷的气氛。
然后,工厂里连一只小猫也没溜出来。终于,出现了一个工人,接着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然后,这些人显然都是些好人,都会实诚地把工钱带回家去的,所以,当他们看到门前徘徊的人影时都摇着头叹息。那个瘦高女人越发凑近厂门口,另一个黄脸矮汉小心翼翼地刚刚一露头,忽然间她猛扑上去。嘿!那动作真利落!她先搜了男人的身,拿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零钱。他已身无分文,没法子喝酒了!于是,那矮汉子非常懊恼,垂头丧气地跟着他的警察妻子走着,竟像孩子般哭泣着,眼中流出大滴的泪。此时有许多工人从门里涌了出来;那个肥壮的大婶手牵着两个孩子走近厂门口。一个褐色头发的大汉看见了她,露出狡黠的神色,连忙跑回去给她的丈夫报信;于是她丈夫把两个五法郎的银币分别藏在了两只鞋子里,然后,一摇三晃地走出厂门。他把一个孩子抱在怀里往前走,女人上前和他吵闹着,他却编了些谎话搪塞。走出厂门的工人里也有些快活的家伙,他们三蹦两跳地上了街,忙不迭地跑去把半个月的薪水拿去与朋友一起吃喝玩乐一番。也有一些面带不悦和神伤的工人,他们手里只攥了三四天的工钱,因为半个月中他们只干了几天的活儿,他们自叹懒惰,嘴里却信誓旦旦说出许多大话。然而,最伤心的要数那个全身黑衣。谦卑而温顺的小个子女人了;她的男人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硬是从她面前闯过身去,险些把她撞倒在地;她只得沿着店铺蹒跚而行,独自回家,边走边哭像是要哭尽全身的泪水。
终于像游行队伍般的人群走尽了。热尔维丝直挺挺地呆在马路中央,眼睁睁地望着厂门。她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此时有两个拖后的工人出现了,然而始终不见古波的影子。于是她便问古波为何还不出来,两人面露疑惑,其中的一个胡乱回答说,他与郎迪麦歇一起出了后门带着母鸡去撤尿了。热尔维丝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古波又一次骗了她,她像迎头被烧了一盆凉水!于是,她拖着脚上的破鞋,缓慢地走下炭市街。那顿在眼前晃动的晚餐,眼睁睁地望着它离她而去。望着暮色中的黄昏,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一次又完了,手里没有一个钱,没了指望,只剩下黑夜和饥饿。天啊!好一个杀人之夜,像沉重的枷锁压在她的肩上!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鱼市街,此时她听到了古波的声音。是的,他正在“小灵猫酒店”向“靴子”讨酒喝。这个爱说笑的“靴子”居然使出手段,在夏天结束的时候,真的娶了一个女子为妻。那女人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小,但却很有钱,也不失温顺柔情。她是殉教街上的一位夫人,并不是城边上不三不四的女人!妻子养着他,看上去过得蛮开心,穿着讲究,手插在衣袋中,吃得也不错。他着实胖了许多,胖得叫人都认不出来了。哥儿们都说他的妻子在她熟识的绅士们家里想干什么活儿都会应有尽有。有这样一个妻子,再加上乡间还有一所房子,简直是人生的乐事。古波非常羡慕“靴子”。瞧他得意忘行地在小拇指上还套着一只小金戒指!
当古波走出“小灵猫”门口时,热尔维丝把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喂,我在等你!我我可饿惨了,该给我饭钱了,对吧?”
古波却用生硬的回答堵住了她的嘴:
“你饿了,就吃你的拳头吧!留一个明天再吃!”
在他看来她妻子太不成体统了,竟在众人面前演起苦肉计来了!呢!要怎么样!他并没有去做活儿,面包房照旧在做着面包。她难道要他做个奶妈不成,造出这许多借口吓唬他。
“你难道要我去偷不成。”她用暗哑的声音嘟囔着。
“靴子”摸着下巴,以调停人的口吻说:
“不行,偷是做不得的。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如果会随机应变的话
第10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