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说国文学史上>第152章

第152章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耶?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
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
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自道所得,理足而辞沛。
愈自谓于文章“宏其中而肆其外”,“上窥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诘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沉浸郁,含英咀华。”此其所谓“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也。当其所得,粹然一出于正,刊落陈言,横骛虽驱;汪洋大肆,自诩因文见道。
累官吏部侍郎,卒谥曰文。传有《昌黎先生集》四十卷,乃其侄女婿陇西李汉所编。后人搜其阙遗,为《昌黎先生外集》十卷,《遗文》一卷。

愈之为文,论说记事,兼能并擅;而相其论说,不外二端;其一托物取譬,抑扬讽谕,为诗教比兴之遗;如《杂说》、《获麟解》、《师说》、《伯夷颂》是也。录《杂说》、《伯夷颂》。
杂说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
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上,汩陵谷;云亦灵怪矣哉。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
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
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耶?其真不知马也!
伯夷颂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
若至于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昭乎日月不足为明,乎泰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
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
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由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
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

此论说之一种也。其一论事析理,轩昂洞豁,汲《孟子》七篇之流;如《原道》、《原性》、《原毁》、《原人》、《原鬼》、《对禹问》、《守戒》是也。录《对禹问》、《守戒》。

对禹问或问曰:“尧舜传诸贤,禹传诸子,信乎?”曰:“然。”
“然则禹之贤,不及于尧与舜与欤?”曰:“不然。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后世争之之乱也。
尧舜之利民也大,禹之虑民也深”曰:“然则尧舜何以不忧后世?”曰:“舜如尧,尧传之;禹如舜,舜传之。得其人而传之,尧舜也。
无其人,虑其患而不传者,禹也。舜不能以传禹,尧为不知人。禹不能以传子,舜为不知人。
尧以传舜为忧后世,禹以传子为虑后世。”
曰:“禹之虑也则深矣,传之子而当不淑,则奈何?”曰:“时益以难理,传之人则争,未前定也。
传之子则不争,前定也。前定虽不当贤,独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贤,则争且乱。
天之生大圣也不数,其生大恶也亦不数。传诸人,得大圣,然后人莫敢争。传诸子,得大恶,然后人受其乱。
禹之后四百年,然后得桀;亦四百年,然后得汤与伊尹。汤与伊尹,不可待而传也。与其传不得圣人而争且乱,孰若传诸子?虽不得贤,犹可守法。”

守戒《诗》曰:“大邦维翰”《书》曰:“以蕃王室。”诸侯之于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职贡而已,固将有以翰蕃之也。
今人有宅于山者,知猛兽之为害,则必高其柴楦而外施陷阱以待之。宅于都者,知穿窬之为盗,则必峻其垣墙而内固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