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怎么作下去呢?货物来不了。报歇业,不准。税高。好,现在,又定了官价——不卖吧,人家来买呀;卖吧,卖多少赔多少。这是什么生意呢?
日本人是什么意思呢?是的,东西都有了一定的价钱,老百姓便可以不受剥削;可是作买卖的难道不是老百姓么?作买卖的要都赔得一塌胡涂,谁还添货呢?大家都不添货,北平不就成了空城了么?什么意思呢?老人想不清楚。
呆呆的立在河岸上,天佑忘了他是在什么地方了。他思索,思索,脑子里象有个乱转的陀螺。越想,心中越乱,他恨不能一头扎在水里去,结束了自己的与一切的苦恼。
一阵微风,把他吹醒。眼前的流水,枯柳,衰草,好象忽然更真切了一些。他无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腮,腮很凉,可是手心上却出着汗,脑中的陀螺停止了乱转。他想出来了!很简单,很简单,其中并没有什么深意,没有!那只是教老百姓看看,日本人在这里,物价不会抬高。日本人有办法,有德政。至于商人们怎么活着,谁管呢!商人是中国人,饿死活该!商人们不再添货,也活该!百姓们买不到布,买不到棉花,买不到一切,活该!反正物价没有涨!日本人的德政便是杀人不见血。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又看了一眼河水,急快的打了转身。他须去向股东们说明他刚才所想到的,不能胡胡涂涂的就也用”活该“把生意垮完,他须交代明白了。他的厚墩墩的脚踵打得地皮出了响声,象奔命似的他进了城。他是心中放不住事的人,他必须马上把事情搞清楚了,不能这么半死不活的闭着眼混下去。
所有的股东都见到了,谁也没有主意。谁都愿意马上停止营业,可是谁也知道日本人不准报歇业。大家都只知道买卖已毫无希望,而没有一点挽救的办法。他们只能对天佑说:”再说吧!你多为点难吧!谁教咱们赶上这个……“大家对他依旧的很信任,很恭敬,可是任何办法也没有。他们只能教他去看守那个空的蛤壳,他也只好点了头。
无可如何的回到铺中,他只呆呆的坐着。又来了命令:每种布匹每次只许卖一丈,多卖一寸也得受罚。这不是命令,而是开玩笑。一丈布不够作一身男裤褂,也不够作一件男大衫的。日本人的身量矮,十尺布或者将就够作一件衣服的;中国人可并不都是矮子。天佑反倒笑了,矮子出的主意,高个子必须服从,没有别的话好讲。”这倒省事了!“他很难过,而假装作不在乎的说:”价钱有一定,长短有一定,咱们满可以把算盘收起去了!“说完,他的老泪可是直在眼圈里转。这算哪道生意呢!经验,才力,规矩,计划,都丝毫没了用处。这不是生意,而是给日本人做装饰——没有生意的生意,却还天天挑出幌子去,天天开着门!
他一向是最安稳的人,现在他可是不愿再老这么呆呆的坐着。他已没了用处,若还象回事儿似的坐在那里,充掌柜的,他便是无聊,不知好歹。他想躲开铺子,永远不再回来。
第二天,他一清早就出去了。没有目的,他信马由缰的慢慢的走。经过一个小摊子,也立住看一会儿,不管值得看还是不值得看,他也要看,为是消磨几分钟的工夫。看见个熟人,他赶上去和人家谈几句话。他想说话,他闷得慌。这样走了一两个钟头,他打了转身。不行,这不象话。他不习惯这样的吊儿啷当。他必须回去。不管铺子变成什么样子,有生意没有,他到底是个守规矩的生意人,不能这样半疯子似的乱走。在铺子里呆坐着难过,这样的乱走也不受用;况且,无论怎样,到底是在铺子里较比的更象个主意人。
回到铺中,他看见柜台上堆着些胶皮鞋,和一些残旧的日本造的玩具。”这是谁的?“天佑问。
第3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