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躲避他们,他偶尔的出去一整天。到处找钱先生。可是,始终没有遇见过钱先生一次。看到一个小茶馆,他便进去看一看,甚至于按照小崔的形容探问一声。“不错,看见过那么个人,可是不时常来。”几乎是唯一的回答。走得筋疲力尽,他只好垂头丧气的走回家来。假若他能见到钱先生,他想,他必能把一夏天所有的恶气都一下子吐净。那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可是,钱先生象沉在大海里的一块石头。
比较使他高兴,而并不完全没有难堪的,是程长顺的来访。程长顺还是那么热烈的求知与爱国,每次来几乎都要问瑞宣:“我应当不应当走呢?”
瑞宣喜欢这样的青年。他觉得即使长顺并不真心想离开北平,就凭这样一问也够好听的了。可是,及至想到长顺的外婆,他又感到了为难,而把喜悦变成难堪。
有一天,长顺来到,恰好瑞宣正因为晓荷刚来访看过而患头疼。他没能完全控制住自己,而告诉了长顺:“是有志气的都该走!”
长顺的眼亮了起来:“我该走?”
瑞宣点了头。
“好!我走!”
瑞宣没法再收回自己的话。他觉到一点痛快,也感到不少的苦痛——他是不是应当这样鼓动一个青年去冒险呢?这是不是对得起那位与长顺相依为命的老太婆呢?他的头更疼了。长顺很快的就跑出去,好象大有立刻回家收拾收拾就出走的样子。瑞宣的心中更不好过了。从良心上讲,他劝一个青年逃出监牢是可以不受任何谴责的,可是,他不是那种惯于煽惑别人的人,他的想象先给长顺想出许多困难与危险,而觉得假若不幸长顺白白的丧掉性命,他自己便应负全责。他不知怎样才好。
连着两三天的工夫,他天天教韵梅到四号去看一眼,看长顺是否已经走了。
长顺并没有走。他心中很纳闷。三天过了,他在槐荫下遇见了长顺。长顺仿佛是怪羞愧的只向他点了点头就躲开了。他更纳闷了。是不是长顺被外婆给说服了呢?还是年轻胆子小,又后悔了呢?无论怎样,他都不愿责备长顺。可是他也不能因长顺的屈服或后悔而高兴。
第五天晚上,天有点要落雨的样子。云虽不厚,可是风很凉,所以大家都很早的进了屋子;否则吃过晚饭,大家必定坐在院中乘凉的。长顺,仍然满脸羞愧的,走进来。瑞宣有心眼,不敢开门见山的问长顺什么,怕长顺难堪。长顺可是仿佛来说心腹话,没等瑞宣发问,就“招”了出来:“祁先生!”他的脸红起来,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子,语声更呜囔得厉害了。“我走不了!”
瑞宣不敢笑,也不敢出声,而只同情的严肃的点了点头。“外婆有一点钱,”长顺低声的,呜囔着鼻子说:“都是法币。她老人家不肯放账吃利,也不肯放在邮政局去。她自己拿着。只有钱在她自己手里,她才放心!”
“老人们都是那样。”瑞宣说。
长顺看瑞宣明白老人们的心理,话来得更顺利了一些:“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有多少钱,她永远没告诉过我。”“对!老人家们的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藏在哪里,和有多少。”
“这可就坏了事!”长顺用袖口抹了一下鼻子。“前几个月,日本人不是贴告示,教咱们把法币都换成新票子吗?我看见告示,就告诉了外婆。外婆好象没有听见。”
第2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