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进去。”
先生又朝暗处走去。
三四郎好半天注视着先生的背影。他看到后来的人一下车便急忙进场,甚至来不及领取寄存鞋子的木牌。于是自己也匆匆入场,仿佛是被人簇拥着进来的。
入口处站着四个阔人,其中有个穿宽腿裤子的男子在收票。三四郎越过这个人的肩膀窥伺场内,会场骤然宽阔起来,灯光明亮。三四郎尚未着意寻找,已被人领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夹在窄小的天地里,向四方环顾,五颜六色的衣饰使他眼花缭乱。不光是他自己的眼睛在动,观众身上那些数不清的色彩,也在广阔的空间里各自不停地随意闪动。
舞台上已经开始演戏了。出场的人物都戴着帽子,穿着鞋子。这当儿,一顶长轿抬上来了,有人站在舞台正中把轿子截住。轿子放下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这人拔刀就和挡住轿子的人一阵厮杀。——三四郎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虽然预先听与次郎讲过这出戏的梗概,但当时没有在意,心想看了自然会明白的,所以就敷衍过去了。谁知一看,全然不懂。三四郎只记得与次郎讲过的大臣入鹿①的名字:心想究竟谁是入鹿呢?始终不敢肯定。因此,他只得把全台的人都当成入鹿了。
于是,头上戴的帽子,脚上穿的鞋,身上的窄袖和服,以及使用的语言,统统都带上了入鹿的味道。说实在的,三四郎头脑里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入鹿的形象。他虽然学过历史,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早把历史上的入鹿忘记了。三四郎觉得入鹿是推古天皇时代的人,又象是钦明天皇时代的入,但决不是应神天皇和圣武天皇时代的。三四郎心中只是念叨着入鹿,他想,对于看戏只要了解这些也就够了。他凝望着富有中国风格的演员装束和舞台背景,然而故事情节他丝毫不懂。不久,幕落了。
①苏我入鹿,飞鸟时代的重臣,第三十五代皇极天皇时代,他扰乱朝政,杀死山背大兄(圣德太子之于),同年四月被中大兄皇子(即后来的天智天皇)中臣镰足所杀。
这幕戏结束前不久,邻座的一个男子对他旁边的男子说,“上场演员的声音就象父子俩在六铺席大的房间里谈话似的,太缺乏训练了。”听到他的批评,旁边的那人说:“演员们的动作不够稳健,个个都显得谎里慌张的。”两个人都能叫出所有角色的名字。三四郎侧耳倾听他俩的谈话。他们的穿着都很考究,看来是有名望的人。不过三四郎想,他俩的批评要是叫与次郎听到了,准会表示反对的。这时,后面响起了喝采声:“好,好,太好啦!”两个男子回头望了望,就此停止了谈话。
这时,幕落了。
场内有好多人离开了座位,从花道①到出口,人来人往,一片忙乱。三四郎欠起腰,向周围巡视了一遍,看不到有什么新来的人,说真的,他一直留意在演出中会不会有谁进来,结果没有看到,于是心中在嘀咕,也许趁着幕间进来吧。三四郎有些失望了,他无可奈何地把头转回了正前方。
①舞台旁边演员上场的通道,上面有时也可以演戏。
旁边那两个观众看来交际很广,他们左顾右盼,不住地吐露一些知名人士的名字,说“某人在那里,某人在这里。”其中还有一两个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同他们互相致意。由于这两人的关系,三四郎知道了这些知名人士的妻子,其中也不乏新婚夫妇。邻座的人对此也很感兴趣,他不时地摘下眼镜一边揩拭一边望,嘴里叨咕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时,与次郎从垂挂着的布幕前边,由舞台的一端向另一端快步跑过来了。他跑了大约一多半的距离停了下来,微微探着身子,一边窥视着观众席,一边说着什么。三四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了美祢子的侧影。她坐在与次郎站着的那一列上,中间相距五、六米的光景。
她的身旁坐着一个男子,脊背冲着三四郎这边。三四郎一心巴望那男子能趁势转过脸来。说也凑巧,那男子站起来了,看样子是坐累了,随即把腰靠在隔挡上,环顾着场内。此时,三四郎分明看到了野野宫君宽阔的前额和硕大的眼睛,在野野宫君站起来的同时,三四郎又看到坐在美祢子身后的良子的姿影。三四郎想弄个明白,除了这三个人之外,还有谁是同来的。然而远远望去,观众一个紧挨一个,要说同来,整个座席都象是同来的人,实在无法分清。美祢子和与次郎似乎交谈着什么,野野宫君也不时插上几句。
这当儿,原口先生突然从幕间走出来,同与次郎并肩站在一起,不住地向观众席上窥探着,想来嘴也是不停地动吧。野野宫君对他表示会意地点点头。其时,原口先生从后面用手拍拍与次郎的脊背,与次郎猛然转过身,钻进布幕底下,不知到哪里去了。原口先生走下舞台,穿过人群,走到野野宫君身旁。野野宫君站起来,让原口先生通过。原口一个纵身跳进人群,随即消失在美祢子和良子这一边。
第9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