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地面。她一边走,一边把嘴凑到三四郎的耳畔,低声说:“你生气了?”这时,女仆慌忙出来送客。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这当儿,三四郎一直在考虑美祢子的事。这女子定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而且在那样的家庭中享有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自由,万事都可以为所欲为。单从今天未经任何人许可就同自已一道出来逛马路这一点,三四郎就能明白。这女子失去了年长的父母,年轻的哥哥又采取放任的态度,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吧。要是在乡间,她肯定吃不开。假如叫她也过上三轮田的阿光那样的日子,不知她会怎么样哩。东京不同于乡下,凡事都很开明,所以这边的女子大都成了这个样子。要是再凭着长远的目光看看,有些人又略带旧式的特征。与次郎将美祢子比做易卜生笔下的人物,看起来倒十分合适。不过,美祢子仅是不拘流俗这一点象易卜生,还是连她内心的思想也是属于易卜生式的呢?三四郎对这一点还不明白。
不多会儿,两人来到本乡的大街上。他俩虽然一道儿走着,可谁也不知道对方要到什么地方去。眼下已经拐过三条横街了,每拐一次,两人的脚步便不谋而合地转向同一个方向。他们沿着本乡大街走向四条巷拐角处的时候,女子开口了。
“你到哪儿去?”她问。
“你要上哪儿?”
两个对视了一下。三四郎显得极为认真,美祢子忍不住笑了,又露出那洁白的牙齿。
“我们一起去吧。”
两人拐过四条巷,转向一条新开辟的道路。走了约莫五、六十米远,路边有一座西洋建筑。美祢子在这座建筑前停住了,从腰带间取出一本薄薄的小本子和一只印章来。
“拜托了。”她说。
“什么事?”
“用这个去取钱。”
三四郎伸手接过本子。这本子中央印有“小额活期存折”的字样,一旁写着“里见美祢子”。三四郎拿着存折和印章,凝视着女子的面孔。
“三十元。”女子说出了金额。那口气就象吩咐一个常去银行取钱的人。幸好三四郎在乡间时,曾多次拿着这种存折到丰津去过。他立刻登上石级,推开大门,走进了银行。他把存折和印章交给办事员,接过应取的钱出来一看,美祢子没有在原地等他,已经顺着新开辟的道路走出三、四十米远了。三四郎急忙追了过去,想把钱马上交给他。三四郎把手伸进了衣袋。
“丹青会的展览你看过没有?”美祢子问。
“还没有。”
“我这里有两张招待券,一直没有抽出空来,现在就去看看,好吗?”
“好的。”
“走吧,很快就要闭馆了。我要是不去看一下,真对不起原口先生呀。”
“是原口先生送你的招待券吗?”
“嗯,你认识原口先生?”
“在广田先生那里见过一次面。”
“他很有意思,对吗?他说他在学习锣鼓乐呢。”
“上回他说过想学打鼓来着,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要给你画肖像什么的,真有此事吗?”
“可不,要做高等模特儿哪。”她说。
三四郎生来不愿说些讨人喜欢的话,他就此沉默了。女子倒希望听他再说下去。
三四郎又把手伸进了衣袋。他掏出银行存折和印章交给了女子。他想,钱总是夹在存折里了。
“钱呢?”她忽然问。
三四郎一看,存折里没有。他又翻了翻衣袋,从中找出用旧了的钞票来。女子没有伸手。
“请你保管吧。”她说。
三四郎略显为难,然而碰到这种场合,他是不愿意同人争执的,况且又是在大街上,更应该克制些。三四郎将好容易摸到的钞票又放回原处,心想,真是个叫人摸不透的女子啊!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