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代巡越喜,道是个笃实人,伏侍斟酒时,便低着头问他道:“你是无锡哪里人?”
道:“在乡。”他脸也通红。
代巡道:“你是要早晚伏侍我的,不要怕得。”晚间就留在房中。
这张继良本是个久惯老手,倒假做个畏缩不堪的模样,这代巡早又入他彀:
才离越国又吴官,媚骨夷光应与同。
尺组竟牵南越颈,奇谋还自压终童。
初时先把一个假老实愚弄他,次后就把娇痴戏恋他,那代巡也似得了个奇宝。凡是门子进院,几时一得宠不敢做别样非法事?若乞恩加赏,这也是常情。他在那边木木纳纳,有问则答,无可则止,竟不乞恩讨赏。陈代巡自喜他,每次赏从厚。要赏他承差,他道日后不谙走差,不愿;道办也不愿,道是无锡人,求赏一个无锡典吏,陈代巡竟赏。闲时也问及他本地风俗,他直口道:“乡官凶暴,不肯完纳钱粮,又狠盘算百姓,日日告债、告租,一县官替他管理不了,略略不平,就到上司说是非,也不知赶走多少官,百姓苦得紧。”已自为何知县解释。又得查盘推官与本府推官都是何知县同年,也为遮盖,所以考察过堂,得以幸全。
及至代巡考察,审录、比较,巡城、阅操,各事都完,因拜乡宦,只见纷纷有揭。代巡有了先入之言,只说乡宦多事。后边将复命,纠劾有司,已拟定几个,内中一个因有大分上来,要改入荐,只得把何知县作数。取写本书吏要待写本,张继良见了,有些难解,心里一想,道:“我叫他上不成本!”
恰值这日该书办众人发衣包,先日把陈代巡弄个疲倦,乘他与别门子睡,暗暗起来,将他印匣内关防取了,打入衣包里边。次日早堂,竟行发出这关防,先寄到他丈人徐炎家,徐炎转送了何知县:
篆文已落段司农,裴令空言最有容。
始信爱深终是祸,变兴肘腋有奇凶。
次早用印,张继良把匣一开,把手一摸,又假去张一张,只见脸通红,悄悄来对陈代巡道:“关防不见!”
陈代巡吃了一惊,还假学裴度模样,不在意,一连两个腰伸了,道:“今日困倦,一应文书,都明日印。”坐在后堂不悦。张继良倒假做慌忙,替他愁。
陈代巡道:“不妨,这一定是我衙门中盗去印什文书,追得急反将来毁了,再待一、两日,他自有。”
等了两、三日不见动静,这番真是着急,知是门子、书办中做的事,一打拷追问,事就昭彰,只得妆病不出,叫掌案书办计议。书办听得也呆了,只教且在衙门中寻。这四个门子,两个管夫,八个书办,着鬼的般,在衙门里哪一处不寻到?还取夫淘井,也不见有。寻思无计,内中一个书办道:“如今寻不出,实是不好,闻得常州府学曾教官,是个举人出身,极有智谋,不若请他来计议。”
果然小开门请曾教官看病,他是泰和人,极有思算、有手段的。曾教官道:“什么人荐我?我从不知医。”一到传鼓,请进川堂相见了,与坐留茶,赶去门子,把这失印一节告诉他。
那教官也想一会,道:“老大人,计是有一个,也不是万全;老大人自思,在本府尝与那个有隙?曾要参何人?”陈代巡也想一想,附耳道:“我这里要参无锡何知县。”
曾教官道:“这印八分是他,如今老大人只问他要。”
陈代巡道:“我问他要,他不认怎生?”
曾教官道:“也只教他推不得。目下他也在这厢问安,明日老大人暗将空房里放起火来,府、县毕竟来救,老大人将敕交与别县,将印竟交与他,他上手料不敢道看一看内边有关防没有,他不得已毕竟放在里。他若不还,老大人说是他没的,也可分过。这是万或可冀之策,还求老大人斟酌行之。”
陈代巡道:“这是绝妙计策,再不消计议得,只依着做去。”
曾教官道:“教官还有一说,观此人既能盗印,他把奸人已布在老大人左右了,此事不能中伤,必复寻他事。况且今日教官之谋,他也毕竟知道,日后必衔恨教官,这还祈老大人赦他过失,使他自新。这在老大人可以免祸,在教官可以不致取怨。”
第185章